第38節
從小樹林里走出來,底下一片帳逢,先前東邊燒毀的帳逢還有痕跡,眼前是云家人,衛子晉回身,面向云小花,一本正經的說道:“昨夜里有刺客,我并沒有騙你?!?/br> 云小花看著他,見他回過身去,領著護衛闊步走了。 云家人上前,莫氏拉著她上下打量,見她沒有受傷,放下心來,一行人回到營地。 日上中天,就要拔營起程。吃飯的時候,衛子晉來了,經昨夜一事,他現在直接不坐在輪椅上了。 剛才他一身黑衣蒙了臉,云家人還猜不準是他,如今看著他穿上一身玄衣袍服,容色俊郎,氣宇軒昂的站在那兒,嚇得云家人震驚在當場。 莫氏拉過云小花,小聲問道:“女婿的腿好了?” 云小花神情復雜的點頭,看著衛子晉,心思煩悶。 云父激動的上前,上下打量一身健康的衛子晉,“你的腿終于好了?”那份歡喜不言而喻。 衛子晉霽顏一笑,點頭。 一家人坐下吃飯,衛子晉親自為云父倒了一杯酒,翁婿兩連飲兩杯,云父笑容滿面。 衛子晉一臉懇求的說道:“爹,娘,小花說到了營州要同我和離,小婿萬般不舍,念爹娘看在我雙腿愈痊的份上,能否再給小婿一個機會?”他一雙眼十分盼切的看著二老。 云父卻是受驚,除了莫氏,云家人皆是齊刷刷看向云小花,看得云小花臉頰通紅,只好求助的看向莫氏。 原本莫氏同意她和離,就想著女婿身有隱疾,這會兒看著四肢健全的女婿,雙腿說好就好,心里那個燙帖,心思又活洛起來,先前女婿沒好不能與女兒圓房,現在健康了,不就可以解決這件事了么? 女人和離終歸名聲不好,想要再嫁,也是件難事,若女兒同女婿能重修于好,那就是最美滿的了。 于是莫氏同云父皆點了點頭,留著云小花在一旁干著急。 這還不算,衛子晉厚顏無恥的說道:“多謝爹娘的諒解,小婿還有一事相求?!?/br> “但說無妨?!痹聘笐?。 衛子晉的目光灼灼的瞥向云小花,云小花有些受驚。 “爹娘都是過來人,如今我身子健全,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想著小花能與我同進同出,夫妻之間不能生了間隙?!?/br> 說的在理,只是這話這么明面上說出來,太露骨了,二老都有些臉紅心跳,何況當場還有幾個小的沒有娶親,看云三郎尖著耳朵聽著,莫氏就臊得慌,私下里拉了拉云父的袖口,云父連連答應,趕緊把這事給帶過去。 得了云父和莫氏點頭,他才看向云小花,溫情脈脈的說道:“小花,你就別同我鬧別扭了,以前都是我不對,以后我會改的,接下來的路程,你便同我坐一輛車中,也免得擠著了二老?!?/br> 云小花在內心罵了幾聲無恥,冷哼一聲,沒有理會。 二老卻有些看不過去,這女婿原本就是高門,又有能耐,對自家女兒寵愛有加不說,說話還低三下四的,便是自己也做不到,不免覺得自家女兒有些嬌慣,決定呆會再拉著女兒教育一番才行。 一頓飯吃下來,之后云小花被二老責備了一番,衛子晉明目張膽的拉著她的手往他的馬車里去。 衛子晉上了馬車,云小花站在車旁,拼命壓制住自己的怒氣,內心又不得不佩服衛子晉的兩面三刀,這么無恥,她上一世怎么沒有發覺,在她的印象里,他一向溫文爾雅的正人君子,這一世卻像是長歪了,也不知他這一世經歷了什么,能使一個人的性情變化如此之大。 待云小花上了馬車挑簾進去,就見衛子晉盤膝而坐,脊背挺直,手中執筆,正在認真寫信。 云小花氣沒有消,也懶得理他,獨自在一旁坐下,就見他很快就寫完了,放下筆,拿起信看了一眼,隨即側首看向云小花,說道:“我寫給呂氏的信,你道這上面寫的什么?” 說起那老婦,云小花側過頭來,看向他手中的信,只見上面寫著昨個夜里衛子晉被人刺殺,刺客被他捉住,準備把人全部打包送回吳興郡,望主母呂氏為他作主,并詢問呂氏云小花的近況,振振有詞的說過年不能回,恐怕明年五六月或是會回來看看小媳婦,望呂氏好好照顧她,云云。 那老婦明明知道衛子晉把自己帶走了,昨夜派來刺客,已經到了魚死網破的境地,他居然還寫這樣的信給那老婦送去,不把她給氣個半死才怪。 衛子晉見她眉眸舒展些,接著說道:“再過一年,我便派親信敲鑼打鼓的回衛家要把你接回營州,到時看她拿誰給我做交代,現在整個族里的人都以為你還在吳興郡的衛府,只有我一個人去了營州,這個啞巴虧呂氏只能吞下了?!?/br> 衛子晉的手段真是信手拈來,這手段若是不拿來對付她,專門對付那老婦,云小花還是挺高興的,只是這幾日對付起她來也是一套一套的,她哪能這么快原諒他,聽他說完,也沒有做什么表示,接著轉過頭去。 衛子晉得了無趣,也不惱,折起信,吩咐下人連著昨夜里捉的刺客一并送去吳興郡了。 這么大張旗鼓的抓了這些刺客,接下的大半個月,一行人安安穩穩的,倒是沒有出什么意外。 由于車隊走得慢,逢店必住,不再露宿荒野,于是從幽州到營州又走了一個多月,真到了營州的時候,已經進入隆冬臘月,滿世界白茫茫一片,坐在馬車中蓋上厚厚的被褥,捂上暖爐,穿上襖子,披上狐裘,依然覺得冷。 云小花兩世都沒有這么感覺到冷過,營州的天氣還真的是讓人水土不服,下車的時候,云小花忍不住捂嘴吐了起來,莫氏見著了,不免心疼。 從幽州到營州這一路上,先是莫氏病倒,接著是只得十三歲的云三郎病倒,請了大夫吃了藥,兩人病好利索了,時間也給耽誤了。 莫氏不免嘆息,女婿一向注重女兒,生怕她得了傷寒,那馬車里的新被,墊的蓋的無不小心備至,沒想眼瞧著都到家了,女兒還得病了。 關父瞧著也是好一陣心疼,一家人護著云小花進了云家院子。 衛子晉下了車,先是安排諸事,并把兩邊院子的下子都清點敲打了一番,才轉身回云家院子。 營州向來冷,衛子晉當然知道,剛來的那一年他身無分文,盤纏用光,挨了一個冬天的寒,到了來年春末算是撿回一條命來。 所以兩間院子都有地龍,進屋前,下人就得到了消息,地龍早已經燒好。 云家人進了屋,只覺全身暖洋洋的,開頭還不知道這內里乾坤,聽云小花說這是燒了地龍,大家伙才知道,原來富貴人家這么懂得享受,這得燒多少炭去,云父與云母不免覺得浪費,可看到女兒嘔吐不止的模樣,心里那個擔憂。 云小花在綠離的服侍下喝下熱湯,又犯起困,于是躺床上去了,莫氏留下照看,關父帶著兩兒和大兒媳婦與孫子給各自安排房間。 賀氏見到云大郎,歡喜不已,兩夫妻這一年多來,聚少離多,很是思念。云大郎上前抱住孩子,領著家人參觀院中寬敞的房子。 先前大家伙擠在云家食肆,地方展不開,二郎和三郎兩人住一屋,二郎到了適婚年紀,再娶妻卻是沒地方了,這兒除了幾人住的屋子,還有多余的房間留做客房,留著將來的親家、親戚前來住。 衛子晉匆匆進來時,云家人都不在,只有莫氏守在床邊,莫氏見女婿進來,起身尋了個借口出去了。 衛子晉來到床邊,細看床上睡得正沉的云小花,唇角微微上揚,云家人接受了他,就算小媳婦想和離,她也沒有膽量,他不準,這一輩子就得纏住她,別想逃了。 他坐下,伸手探向她的額頭,倒是沒有燒,可是臉色卻是不好,這幾日吃得也少,恐怕是冷的,初來營州,沒幾個人能忍受得住這天氣。 手還沒有從額頭上拿開,云小花卻猛的起身,捂著嘴又嘔吐起來,衛子晉皺眉,看她這病得不輕,于是喚杏雨尋來丘乙。 丘乙原本就是營州人士,這次跟著衛子晉去吳興郡,便是為了他娶親的事,再次回到營州,得見家人,他也是滿心歡喜。 丘乙面色紅潤的進來,衛子晉說了情況,丘乙見他愁眉不轉,心中咯噔一下,心想著莫不是這一路上公子已經跟云娘子圓房了?這癥狀像極了懷孕初期的癥狀。 丘乙懷著心思坐下,細細把脈,許久,他松開云小花的手,正好此時云小花也醒來了,看到丘乙,有些有氣無力的喚了一聲“丘先生”。 丘乙點了點頭,交代她好生休息,接著就沒有說下文,只是一味的看著衛子晉納悶,云娘子這是與公子圓房了吧?若是沒有圓房就懷孕的話…… 于是丘乙起身,衛子晉見他一臉憂色,心不由往下沉,莫不是得了什么絕癥,連忙跟著他出來,來了外室,衛子晉沉聲問道:“丘先生,你盡管直言?!?/br> 這可是你說的,于是丘乙問道:“恕老夫直言,公子,不知你可有與云娘子圓房?” 衛子晉的臉刷的一下紅了,孫玉和丘乙他從來沒有把他們當下人看待,以長輩視之,丘乙這么直接問出來,衛子晉對著長輩,不好相瞞,只輕微的點了點頭,這模樣落入丘乙眼中,立即滿心歡喜起來。 “恭喜公子,云娘子這是有孕在身,恐怕有兩個月左右?!?/br> 衛子晉一臉懵逼,剛才還在問他有沒有圓房,轉眼就說小媳婦懷孕了,衛子晉一時間有些反應過來,臉上卻露出笑來,接著是哈哈大笑,他一邊笑一邊在原地踱步,雙手搓了搓,嘴中喃喃:“我居然做父親了,我……我居然做父親了?!?/br> 他毫無形象的上前拉住丘乙的胳膊,“我居然做父親了?!蹦羌幽桥d奮無需更多語言,看得丘乙也是一陣欣慰,誰能想到,他也沒想到云娘子這么快就能有了,他先前還想著得一兩年吧。 衛子晉也沒想他來接話,甩開他轉身往內室去。 丘乙看著他匆忙的背影,心里也是高興,決定把這個消息告訴孫玉去。 云小花剛才吐了一會,身子有些虛,她躺在床上閉著眼睛,胸口一陣翻滾,聽到衛子晉的笑聲與輕快的腳步聲,不由睜開了眼。 沒想衛子晉上前就單膝跪在床前,雙手握住她的手,臉上的笑容遮都遮不住,狹長的眸里明亮如辰,看著她,唇角溢出滿足的笑來。 “小花,咱們有孩子了?!毙l子晉略帶哽咽的說了出來,云小花卻是懵在了當場。 她有孩子子,她的雙手下意識的摸向小腹,那里有一條小生命,真的是她的,她以為她不會再有孩子,上一世中了那老婦的招,孩子沒了后,再也不能懷上,從此云小花恨上了呂氏,然而那時她跟衛子晉只能守在松合院,衛子晉雙腿殘疾,她不敢把呂氏害死她孩子的事告訴他,生怕他承受不住。 現在他們又有了一個孩子,而且她已經來到了營州,那老婦再也拿她沒有辦法,她完全可以平安的生下這個孩子。 云小花露出這幾個月以來從沒有過的真心笑容,那眉眸柔軟的能滴出水來,看得衛子晉都有些癡了。 是他跟她的孩子,她懷上他的孩子,所以他們兩個也有了血脈傳承,再也不會分開了,她再也不會離開他了。她再恨再有心結,她也不能抹去他是孩子的父親這事實。 想到這兒,衛子晉已經激動難已,他往前挪了一步,環住她的腰身,“小花,我以前對你不好,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一回,以后讓我好好照顧你和孩子,好嗎?” 他竟然這么委曲求全、曲尊降貴,望著近在尺尺的衛子晉,云小花猶豫了,有了孩子的這一刻,她就猶豫了,她注定今生跟他再也不可能分割開來,孩子是兩人的血脈,這是一個永遠無法抹去的事實,甚至她不想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父親,她希望孩子是在父母的疼愛和期昐下出生。 衛子晉見她動搖,心下大喜,再接再厲,“小花,我衛子晉起誓,這一世我只娶你一人,不再納妾,永不休妻,與你白頭偕老,護你一生?!?/br> 望著少年時期衛子晉的面容,看到他那認真的眼,此時的云小花不動容是假的,她輕輕地點了頭,算是默認了。 兩人有了孩子,孩子卻是一切,其他的都不算什么。 云小花算是同衛子晉和好,但心結卻是難以放下,特別是他只娶她一人,不再納妾的話,她只信一半,許雅還在吳興郡,衛子晉還是衛家嫡長子,有許多事情不是他能說了算的。 這時云小花又想起衛家被抄家滅族的命運,立即從剛才的喜悅中醒過神來,嚇出一身的冷汗,雙手摸向小腹,靜靜沉思起來。 衛子晉出去找云家人傳達這個喜訊,又決定舉宴,宴請營州的富紳。 云小花卻靠在床圍子上頭都要想破了,關于五年后衛家抄家滅族的事,她到底該怎么辦,如今有了孩子與先前不同,先前是不跟衛子晉過了便是,有了孩子,孩子不能一生出來就走上那樣的命運。 這時莫氏聽到衛子晉說的喜訊匆匆進來,看到女兒一籌莫展,不由奇怪,上前坐下。 “先前還以為女婿有隱疾,卻不想腿疾好了,轉眼你便懷孕了,這可是大喜。轉眼間咱們小花也要當娘了,娘感覺生下你的時候還似在昨日,現在我也要做外婆了?!蹦舷矘O而泣。 云小花握住莫氏的手,“娘,我有些擔憂?!?/br> 莫氏著奇。 云小花繼續說道:“我想讓衛子晉離開衛家?!?/br> “為何?”莫氏一臉不解的問,“他可是衛家嫡長子,將來還是衛家家主,他怎能離開衛家?” 他是不能離開衛家,而且一但離開衛家,他就不能姓衛,他的子孫也是,可這不正是她想要的么,她想不出別的辦法,她解決不了衛家抄家滅族的危機,何況就算她把抄家滅族的事說出來,衛府也不會有人信的,她與衛子晉在衛家本來就沒有什么地位,該發生的事半點都改變不了。 若是她逼著衛子晉與衛家分家,徹底離開衛家,抹去衛姓,不就可以救下他的命來,不就可以保全她云家,還有她腹中的孩子。 云小花就這樣決定了,有了這孩子,她生了與衛子晉在一起的想法,但必須使衛子晉與衛家分家。 現在在營州,要讓衛子晉分家,她該怎么做才好呢? 一時間云小花想了許多,待衛子晉交代了諸事,再回屋時,明顯看到云小花對他的態度變了,不再像先前那番冷淡,他不由心下一喜,上前握住她的小手,在掌心揉了揉,再舍不得放下。 云小花瞥了眼他占便宜的手,心中無奈,只好任他握著,沒有掙開。 “小花,你歇得也差不多了,不如回咱們的院子如何?” 云小花卻是搖了搖頭,說道:“我已經同娘說了,這間房子以后便是我的了,反正兩處院子也靠得近,你兩邊走動也不費力?!?/br> 他腿長,四肢又健康,又會功夫,走這么點路當然不費力了,可是她是他的妻子,她沒回那個院子,他就覺得那兒無比的孤寂,不像一個家。 衛子晉想了想,說道:“呆會我同爹說一下,媳婦住這兒,我也就住這兒了,這走來走云的雖方便,還是不如我時時能照顧著你?!?/br> “你……”云小花閉了閉眼,他還真是賴皮,依著云父對他的好感,鐵定是同意的,這可不是云小花的初衷,她想靜靜,想好好的捊一捊前世的事,可是他卻纏得這么緊。 罷了,云小花只好答應他,回隔壁院子住去。 兩院之間也只是一堵墻的事,中間打通有道門,來來回回也是方便。 衛子晉得了她準信,心下高興,見云小花下床,趕忙上前相扶。 扶著她出了門,莫氏正好端來醬瓜小菜米粥,見狀,云小花只好又坐回正屋吃下了米粥。 自從知道是懷孕了,云小花越發的挑食,旁的不吃,只想吃味大的,像醬瓜小菜之類的她覺得爽口,還能吃上一些,若是炒菜油葷,聞著就要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