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但現在,祁白嚴把她帶到這里來。這里,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即便這生活暫時和她沒什么關系。 但是至少,她看到了他生活的一部分。這是了解的開始。 唐施不愿錯過一句話。 過了一會兒,魏嬸兒端出雞湯,首先給唐施盛了一碗,一邊盛一邊說:“自家老母雞,糧食喂的,鮮得很,唐老師多吃??!” 唐施接過,笑著道謝。雞湯新鮮出爐,guntang,唐施一勺湯晾了好一會兒,才試探著進嘴。 鮮香醇濃,人間美味。是記憶里小時候外婆家的味道。 四人一桌,魏叔和祁白嚴說著話,魏嬸兒拉著唐施問話,期間一直給唐施夾菜,唐施不好拒絕,一一吃了,飽得很。 飯后,樸實的農家人端出一盤艷澄澄的橙子。唐施已經八分飽,按往常習慣,早就停手,但盛情難卻,只好又吃了一瓣橙子。 非常好吃。新鮮多汁,甜如冰糖,橙香沁人。 魏嬸兒看她喜歡,又遞過來一瓣,笑瞇瞇:“好吃吧?多吃點兒,多吃點兒!” 唐施說不出拒絕的話,接過來拿著,打算過一會兒再吃。她對這樣樸實的人,怕說一句“不吃了”都讓人傷心。 這時候旁邊伸過來一只手,五指干凈修長,不惹塵埃,不由分說拿過她手上橙子,對魏嬸兒道:“魏嬸兒,你別給她了。小姑娘愛美,一頓飯吃得夠多了?!?/br> 唐施抿抿唇,看著他把橙子安靜吃了,有點兒不自在——她才不是這樣呢。 但她又知道,祁白嚴只是在給她解圍。 魏嬸兒拍拍她,嗔道:“你這小姑娘,不想吃了就不想吃了,勉強自己干嘛?” 唐施笑笑。 魏叔道:“既然唐老師喜歡,老婆子你給唐老師裝點兒,讓唐老師帶回去吃!” “不用!不用!”唐施趕緊阻止,農家人大多靠賣的水果家禽賺點兒錢,一年就那么點兒,唐施絲毫不愿讓他們心血白費。 魏嬸兒不理她,徑自往屋后去,邊走邊說:“您別客氣!這東西又不值錢,山上還多著呢!” 唐施站在那里,不知道說什么好。 她不自覺的就向祁白嚴望去,有點兒求助的味道。 祁白嚴看著她,目光平靜、幽深,有一股令人鎮定的力量,他道:“不用緊張,自家人,不用客氣?!庇值?,“魏叔家不靠這個賺錢,橙子大多自己吃?!?/br> 唐施這才坐下來,暗暗松了口氣。 祁白嚴一直看著她,嘴角不自覺勾了勾。 當魏嬸兒把橙子拖出來時,唐施又緊張了! 用麻袋裝的!一大袋!她根本提不回去! 農家人心眼厚實,唐施一邊感動一邊哭笑不得。 “這……”唐施硬著頭皮道,“魏嬸兒,太多了,我……” “沒事兒沒事兒!”魏嬸兒拖完一麻袋,不等唐施把話說完,又往里去了,“我給你和祁先生一人裝了一袋,祁先生有車,到時候送你回去?!边B后路都想好了。 祁白嚴拉拉她:“你不用管?!?/br> 魏叔在一旁笑道:“是呀是呀,唐老師您不用管她!今天祁先生過來吃飯,老婆子高興呢!這是她一點兒心意,您就收下吧!” 唐施只好又坐下。 走的時候,祁白嚴去取車,魏叔和魏嬸兒把橙子搬去外面,唐施趁著這個時候,在水果盤下放了兩百塊錢。 ☆、第〇五章 春風擁一吻,授命不得唇 祁白嚴送唐施回去。走到半路,有電話進來。祁白嚴接通了。 “嗯?!?/br> “好,我會告訴她的?!?/br> “我知道?!?/br> “不用了?!?/br> 那邊不知道說了些什么,祁白嚴看了唐施一眼。 唐施不明所以。 “嗯,好?!?/br> “再見?!?/br> 掛了電話,祁白嚴沒說什么,只是開車。 祁白嚴不說話,唐施是萬萬不會說話的。一來打擾他開車,危險;二來,沒什么非說不可的;三來,即便是有,她也需要十二萬分的勇氣。 車子駛到唐施住的地方樓下,二人上了樓,唐施打開門,看見家里的境況時,有些不自在道:“……樓上最近漏水?!?/br> 為了不洇壞沙發,唐施將所有沙發都變了位置,在漏水的地方放了桶,看過去狼狽又雜亂??蛷d自然是不能坐了,但叫人去臥室里坐……唐施說不出口。 兩個人有片刻就在那里站著。 好在祁白嚴并沒有打算多留,他點點頭,道:“早休息?!?/br> “嗯?!?/br> 接下來的日子,祁白嚴一個星期總要帶唐施去魏叔家兩回,去的次數多了,唐施和魏叔魏嬸兒也熟稔起來,也漸漸明白祁白嚴此舉何意。她不禁啞然失笑——山上飲食清淡,祁白嚴是在改善她的伙食呢! 唐施某次委婉地表示可以不用這樣,她能夠接受素齋,并不覺得難吃。 祁白嚴卻表示她太瘦了,小姑娘愛惜身材也應該有個度。弄得唐施哭笑不得。 這日祁白嚴在藏書閣書房中翻譯佛經,唐施在外間看書。大門外匆匆而過幾個小沙彌,細碎的說話聲隱隱傳來—— “帶手機!帶手機!” “帶了帶了!” “好神奇呀!佛祖顯靈!” “快點~快點,等會兒就沒啦!” 一群人剛過,又一群人匆匆忙忙而過。唐施向外望去,花窗外天邊發亮,天空昏黃,大雨前兆。唐施放下書,輕手輕腳上樓,將藏經閣打開的窗戶全部關上。在關最西邊的一扇窗戶時,看見天空中有一朵云,比周圍幾朵云都要黃,形狀奇異,與佛祖有五六分像。旁邊鐘樓上,擠滿了拍照的小沙彌。唐施笑笑,關緊了窗戶。 下樓去到書房,看見祁白嚴正在喝茶,唐施道:“剛剛佛祖顯靈?!?/br> 祁白嚴看了她一眼,并不說話。 月余相處下來,唐施面對祁白嚴已不如當初緊張,也漸漸摸清祁白嚴的性格——頂溫和的一個人,眼界寬大,思慮精深,萬物藏于心中,沉默鎮定,不言則矣,言必有意。 唐施好奇道:“您不信?” 祁白嚴放下茶:“不信?!?/br> “您不信佛?” “不信?!?/br> 唐施倒是為這回答真心驚訝。 “學佛和信佛是兩件事情?!逼畎讎澜o她沏了茶,端給她,唐施接過。 “學佛,對佛永持懷疑好奇之心;信佛,佛是信仰,懷疑好奇是業障,信佛的人,不必問為什么,不必解釋佛是否真的存在,‘信’即存在?!?/br> 唐施喝茶,點點頭,心中有些疑問,既然不信佛,當初又為什么學佛呢?道:“您不信佛,那佛在您眼里是什么?” 祁白嚴不答反問:“佛在你眼里是什么?” 唐施想了想:“宗教神話?!?/br> 祁白嚴笑了笑。 唐施看著他。 祁白嚴又問:“那關漢卿王實甫張可久諸人于你,又是什么?” 關漢卿,一空倚傍,自鑄偉詞,其言曲盡人情,字字本色,故當元人第一。 王實甫,《西廂記》,天下奪魁。 張可久,元代散曲創作集大成者,清而且麗,華而不艷,不食人間煙火氣。 都是元曲大家。 唐施的專業研究。 “有時是好友?!碧剖┑?,“有時是對手?!比找瓜嗵?,必定生情;隔著時代,霧里看花,必多不解。 唐施突然明白過來。 佛之于祁白嚴,正如元曲之于她。唐施雖然還有問題沒問,但也不必再問。一個把佛當作對手的人,問他為什么學佛倒顯得可笑。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喝完茶,祁白嚴繼續工作,唐施輕手輕腳下樓,又撿起之前的書,安靜看起來。天空上的佛祖應是漸漸淡去了,旁邊鐘樓也不再喧鬧,藏經閣里檀香混著茶香,一室靜謐。 今日晚飯又是魏叔家。 才剛進門,轟隆一聲驚雷,大雨傾盆。用過晚飯,大雨未停。 四個人在客堂說話。 老年人,說了過去說現在,說了現在,自然就想到未來。而老年人,又是那么地喜歡關注年輕人的婚姻狀況。 魏嬸兒是頂熱情的一個人,問了唐施好多問題。在得知唐施還是單身時,眼睛一下子亮了! 唐施一看,暗道不好。 果然—— “唐老師這么好一個姑娘怎么還單身?” “魏嬸兒給你介紹一個?” “絕對找一個好的!長相經濟家庭沒跑兒!” 看著魏嬸兒笑瞇瞇期待的眼睛,唐施頭疼得很:“魏嬸兒,我不是很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