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我:“……” 為了這句矮冬瓜,從這條街頭走到街尾我都沒有理他,直到我終于按捺不住骨子里蠢蠢欲動的購物欲望,用飽含渴望的眼神看向他:“皇叔~~~” 被晾了一條街的紀琛揣著袖子渾似沒聽到我的聲音,兀自朝前走,沒帶錢的我腆著臉小步跑過去,拉拉他袖擺:“皇叔,人家要~~~” 他身子猛地晃了一晃,耳根子莫名就從尖紅到了根,他側過身以一種我看不懂有點復雜有點炙熱有點別扭的小眼神將我從頭到腳看了一遍,他喉嚨上下動動,繼續保持著他高傲的姿態:“你剛剛說什么?” 尊嚴誠可貴,金錢價更高,古人云有錢難買心頭好,心頭好正好能被錢買最是人生愜意事了,于是我低眉順眼地又諂媚的語調說了一遍:“皇叔人家要~~那個嘛!” 我指了指左后方不遠處一個小攤,攤子上擺著一個個涂了顏色的小小玩偶,各個活靈活現非常討喜,旁邊已圍了一圈的小孩。 他面上仍是詭異地潮紅,可看向玩偶的眼神卻是十分不屑:“這種不入流的玩意你也喜歡?” 雖然被罵沒品位,我還是厚著臉皮點點頭,人家真的好想要那個齊天大圣孫悟空嘛! 他嗤笑了一聲,摸摸我頭:“從小到大你這喜好就沒變過,我是該罵你沒出息還是該夸你有長性?!?/br> “罷了,你喜歡我回頭給你做一個……” 我瞪眼看他,紀琛有點兒尷尬地收回話去,掏出錢袋:“我給你買去……” 我亦步亦趨跟過去:“皇叔,既然你會做就不要買了吧,多浪費??!我看你給我做的木鳥挺好的,你還是給我做一個吧,我覺得你手藝比這的好……” “紀糖,你再煩我就把你給拆了埋進池塘里去!” 我:“……” 最終抱著一堆玩偶,還帶著一個彌勒佛小面具的我默默跟了他一會,忍不住猶猶豫豫問道:“你把我埋進池塘里,明年會長出花來嗎?” 紀?。骸啊?/br> 從紀琛不可救藥的眼神里我有點兒明白從前的我對自己“人前高冷,人后話嘮”的評價從而來…… 唉,為了維持一個霸道皇女的風格我也是很不容易的嘛。 走了一會,雙腿有些發麻了,紀琛看我那磨磨蹭蹭的模樣,最終認命般地拎著我進了個茶苑兒小坐。 帝都人民極愛附庸風雅,故而各處散布品茶賞茶沒事喝閑茶的茶苑,大多茶苑門檻較高,只容富貴人家進入。也有大門敞開,高低人群皆可入內的敞鋪子,譬如我與紀琛進的這間。 這樣的鋪子撇去走卒商販也有許多貧窮的讀書人高談國事罵罵當政者什么的,進入前我已做好被人問候全家祖宗十八代的準備,哪想人才跨進一只腳去,迎面飛來一茶壺,追著躥過來的一道黑影直奔毫無防備的我而來。 ☆、第二十六章 千鈞一發之時,茶壺“嘭”的一聲碎裂在我面前,幸得紀琛手疾眼快將我往后一扯,我即要在這四濺的guntang茶水中老臉不保。即便如此,面上仍是沾了點滴茶湯,略有些狼狽。 尤是驚魂未定,茶苑里一虎背熊腰的女子咆哮道:“你個死乞白賴的混頭小子也不看看這鋪子誰當家做主!敢賒賬?老娘敲斷你的腿!” 周圍有人勸架:“老板娘大過年的討個喜氣,一碗茶水不值幾錢,算了算了吧?!?/br> “不值幾錢你倒是替他給??!”老娘一聲河東獅吼,吼得四下寂靜,原先插嘴的人倏地縮回腦袋。 乖乖被紀琛擦臉的我忙里偷閑瞄過去,這老板娘還挺有文化的啊…… 紀琛捏過我不安分的臉,低低道:“別動?!?/br> 因我個頭不及他高,為替我擦去臉上發上的水珠子不得不俯身相就,兩人離得很近,他這一聲“別動”令我驀地想起了剛剛發生在土橋上一些少兒不宜的事情來,頓時臉上溫度收也收不住地往上躥。 “怎么臉突然那么紅?”紀琛眸中有憂色,絲毫不理解我亂蕩成一片的小心跳反倒更靠近了一些,瞳仁之中全是我紅得滴血的一張老臉,“發燒了?不可能啊?!?/br> “我說這位爹爹,表現親情關心女兒能不能讓個道???江湖救急,行行好吧!” 我與紀?。骸啊?/br> 扳著指頭算算,這是紀琛今晚第三次被人當爹了,前一次是買玩偶時的小攤老板特別熱情地對他說:“汝家囡囡真是可愛,來來來,這個泥人算我送她的?!?/br> 與笑得臉都快抽了的囡囡我相比,紀琛臉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而現在嘛,紀琛慢條斯理地替我理好額前發絲,不慌不忙道:“老板娘,你與他費這么多口舌做什么,依我晉律你完全可以馬上報官讓他嘗嘗五十鞭刑的厲害?!?/br> 我就知道╮(╯_╰)╭ “可我不是你們大晉子民呀!”少年回答的天真無辜。 俄而我與紀琛看清他樣貌后具是一怔,黑發碧眼,輪廓深邃,這一點……我腦中不期然而然地蹦出一個詞——云蒼。 云蒼國位于大晉西北,是個與我中原人截然不同的外邦國度,因兩國之間隔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北岳國,所以平時也沒什么太多交流,頂多是在舊帝駕崩,新帝登基的時候派隊使者來意思意思一下。但民間往來卻是不少,大晉盤踞中原是難得土地肥沃氣候宜人之地,有不少來此“淘金”的各國人民。 很顯然,這個小子就是其中之一。 一盞茶后我與紀琛,連同名叫赤鐸的英武少年同坐在茶苑中的一朵鯉魚燈下。肥大的錦鯉瞪著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幽幽瞅著下方對坐三人,我禁不住伸手去戳戳它那張得老大的圓嘴,才戳了一下就被紀琛不留聲色地用筷子打在了手上。 我:“……”qaq “早聽說大晉人和善,原本見了那只母老虎我還不信!現在見了仁兄,方知傳言不假!”赤鐸文縐縐地與表達著對紀琛“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感恩戴德,只是配著他那與眾不同的口音,怎么聽怎么別扭== “這是我侄兒,并非女兒?!奔o琛淡淡道,只是最后將“女兒”兩字咬得格外重了些。 為表示我并非是與自家爹爹趁著月黑風高在橋上啃來啃去的喪德悖倫之人,我忙小雞啄米般連連點頭。紀琛欣然瞥了我一眼,對我的立場鮮明很是滿意,于是他在案下異常嫻熟地摸了一把我的腰,可我坐得有點矮,于是他摸到的是我腰線以下的某個部位…… 我:“……” “哦哦哦!失禮失禮!”少年恍然大悟,然后疑惑道,“侄女不和女兒一樣嘛? 我和紀?。骸啊?/br> “哎呀呀,你們大晉人說話太文縐縐了,難怪來云蒼的商人們都說‘云蒼的娘們,大晉的書生’是這世間最沒意思的兩個東西?!?/br> 紀琛顯然沒有興趣與他去探討“云蒼的娘們”和我大晉的“書生”怎么個沒意思法,與我斟了一杯茶,微微笑道:“聽起來公子是第一次來我大晉?” “是的是的!”少年順手將茶盞接過,一口灌下,抹嘴望著窗外嘿嘿嘿笑了起來,“我可早聽說了大晉的姑娘貌美溫柔,百聞不如一見,果真如此?!?/br> 伸出手的我:“……” 才要淚汪汪地看紀琛,他看也沒看地將自己的推到我這里,仍是慢慢地與那少年道:“公子來大晉是為經商?還是求學?” “錯錯錯~”赤鐸連連搖著手指頭,“兄臺都沒有猜對,我此次來是~~~” 他的聲音頓時被一群正走進來的布衣儒生們淹沒: “陛下龍體抱恙多日,連新春宮宴都未出席,真是令我等擔憂??!” “可不是如此!幸而天佑大晉皇太女得以安然回朝,只是太女殿下至今未大婚誕下皇嗣,皇脈無以為繼,總是隱憂?!?/br> 一言落下,周圍一片紛紛附和之聲。 我大為驚訝,以我每月在國子監短短幾日學習的了解,這群酸腐文人最喜歡干的是就是罵天罵地罵皇帝,然后罵我 “你們大晉的皇太女是不是今年二十有余了?” 我心不在焉地默默點頭,其實我有點摸不準自己的年紀,如果算上在西山縣的四年時間,我確實二十有余了,但這四年我幾乎日復一日容貌不曾有絲毫改變,依然是十七歲左右的模樣?;誓棠踢€夸我保養得很好,但她哪里知道從我變成一個人偶蘇醒開始時間就在我身上停駐了。 一年還好,四年也可以,但十年呢,十年之后依舊如此的我該面對天下人? 這么想著,我又有點未雨綢繆的自怨自艾了。也不知道紀琛為何執意要讓我繼續做這個皇太女,他說我放棄了皇位他日想起時一定會后悔,但當我徹底恢復記憶變成曾經的紀糖后又是否能面對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呢? “二十有余了??!在我們云蒼那娘們都能生好幾個胖娃娃,有的都能滿地跑著打醬油了!”赤鐸翹著腿拿著茶盞敲著桌子邊嘖嘖稱奇,“你說你們皇太女不大婚也就算了,娃娃也不生一個,是不是哪里有問題???” 是啊,我惆悵地想,她是哪里都有問題才不能生呢。 “所以,我這娶了她,我們云蒼不就是要斷后了嗎?”他糾結。 是啊,一定會斷……等等?! 我一臉震驚加茫然地看他,什么叫他娶了我? 紀琛臉上亦是驚訝,只是他的驚訝太過恰到好處:“公子是?” “呃……”赤鐸想閉嘴,擰了擰衣領后一拍桌子道,“算了沒啥好瞞的!我來大晉就是為了娶你們皇太女聯姻的?!?/br> 所以說這個赤鐸其實是云蒼的某一個皇子嗎?我早知道禮部那群大臣為了給我挑一個合適的夫君cao碎了心,沒想到除了荼毒國內大好時光的少年外竟然將魔爪還伸到了國外!我真是低估了他們對我婚事的熱情,看樣子,年后一開朝他們就能立馬嗖嗖嗖地給我辦一場盛大的招親宴。 “公子,你怎么跑著來了?” 三人各懷心思陷入迷之沉默時一個蒼老的身影拄著拐杖出現在我們案邊,因為太過沉浸于思緒之中我竟然沒有發現他是何時出現的。 “呃,大國師,你怎么來了?”少年一臉被抓包的痛不欲生。 “老朽要是不來,公子怕是連命丟了自己都不知道?!崩先睡B滿褶子的干癟眼睛往我掃了掃,對視的一剎那間陡然一陣寒戰躥過全身。我從沒見過那么一雙黑洞洞的不見一絲光的,仿佛能吸走我全身熱氣的眼睛,那黑不見底的眼底里似翻滾著洶涌的濃黑與怨毒。定睛再一細看,我發現那雙眼睛里竟然什么也沒有…… 他是個瞎子,可為什么方才那一對視我覺得他是在看我?紀琛像是察覺到我的不安,輕輕握住了我,當他掌中暖意透入肌膚我仿佛才回過點神來。 “唉,好了好了,我與你走就是了?!?/br> 少年沒精打采地垂著腦袋跳下蒲團,抱拳向前一拱:“二位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們有緣再見啦!” 紀琛瞟瞟已自顧走在前方的老人,懶懶道:“有緣再見?!?/br> 少年擺擺手,甩頭大步朝前走去,走了兩步老人與他說了什么,他恍然大步地回過首來噠噠噠跑過來嘿嘿嘿羞澀一笑:“這位小娘子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呀!小爺我覺得你就很不錯,將來如果娶不到你們皇太女我就將你帶回去做媳婦兒!放心!我們云蒼男人只娶一個老婆,比你們大晉娘娘腔的男人老實又可靠喲~” 娘娘腔的大晉男人紀琛忍無可忍:“滾!” 我噗嗤一聲笑道:“以后我們會再見的,到時候你就知道了?!?/br> 少年愣愣看我,離去時仍是一臉的不明不白。 在茶苑小坐一會后已近半夜,鬧了一天近一夜的東市也逐漸消弭安靜下來,深夜的帝都里愈發得寒冷,紀琛將買好的夜宵遞給我后躑躅片刻道:“夜已深了,回宮也麻煩,要不……”他頓了頓,“你到我那去安歇?” ☆、第二十七章 剛咬下一口rou饅頭的我一邊思考著馬上將要到來的大婚,一邊鼓著滿滿的腮漫不經心地回道:“麻煩,不去了?!?/br> 此刻的我理應奄奄一息躺在潛龍邸,被紀琛拉著大搖大擺地逛街市已是冒了天大的風險,再留外邊過夜萬一宮里有個意外那可就大大地糟糕了。 “不去嗎?”紀琛的聲音似乎有點兒小失落。 我嗯嗯嗯地點頭,繼續埋首于啃饅頭中,片刻后就聽見一個隱約透著一絲氣鼓鼓的聲音陰森森道:“不去也得去?!?/br> “……”這世上怎么會有這么不講理的人,剛剛不還好好的嗎,怎么說傲嬌就傲嬌了呢!我氣憤難當地瞪過去,結果對上的卻是紀琛深斂雙眸,斂下眸光晦暗不清,“紀糖,你曾經答應陪我過新年的?!?/br> “呃……”這種我完全想不起來的承諾能不能當作什么也發生過啊,然而到底抵不過一個心軟,稀里糊涂地被紀琛拖進了他的六王府里。進六王府時我似乎聽到了被攔在外邊江春恨鐵不成鋼的跺腳聲,唉,也沒必要緊張嘛。紀琛又不是老虎還能吃了我不成,退一萬步說哪怕他真是個老虎,一口咬下去也只能咬到一堆老木頭而已。 于是,我放心大膽地踏入了在外界傳聞中神秘莫測的六王府…… 夜是深夜,高墻外殘留著鞭炮的火硝味,喧騰的帝都逐漸歸于沉寂之中。走了一晚路的我抱著一懷玩偶已經有些睜不開眼來,任由紀琛牽著沿著沒點幾盞燈籠的走廊兜兜轉轉。方才那一瞬間的落寞似乎只是我的幻覺,他的精神好得簡直可以稱得上亢奮。在風燈飄忽的光影里雙眸熠熠生輝,從我的角度來看亮得有點兒慎人,像是西山縣后山里夜間出沒的野狼。 那時候我不怕野狼,現在自然也是不怕的,我只是好奇這么大一座王府,從進來到現在幾乎沒見著兩個活人,實在不合常理。我又想起了宮中奴才們閑得蛋疼的嚼舌根:“京里人都知道,六王府可古怪著呢!三更半夜路過外墻能聽見女人哀怨凄厲的嗚咽聲,嚇死人了都!” 走了半天倒是沒聽見什么女人的哀鳴,只是路過花園里偶爾見著大片大片陰森矗立的物什,因著夜色朦朧瞧不見廬山真面目,但絕非假山怪石之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