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這是個什么樣的世界? 馮斯陷入了困惑中。 兩只巨鼠的幻域已經穩定下來,馮斯、魏崇義、黎微和金剛都陷身于其中。這種事對于馮斯已經是家常便飯,在來到這里之前他就已經有所覺悟,所以倒也并不慌亂,反而隱隱有些期待,想要看到一個全新的古怪世界。 但是周圍始終是一團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呼吸有些發悶,似乎說明這附近空氣不夠充足,隱隱有一些聲音傳入耳朵里,同樣是發悶而不清晰的,仿佛是從身邊響起,又仿佛來自十分遙遠的地方。 馮斯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仍然在采取著那個丑陋的偷窺狂一般的趴地姿態。在確認渾身上下并沒有因為剛才的空間轉換而受傷之后,他決定站起來,但剛剛直起腰來,他的頭就重重撞上了硬物。 這一下撞得他頭暈眼花,差點直接閉過氣去。捂著腦袋蹲了好一會兒,那種暈眩感才慢慢消失,眼前似乎仍然有螢火蟲在飛舞。他不敢再大意,小心翼翼地伸手往四圍摸了一遍,只覺得血液都要凝固了。 ——他被裝在了一個木質的立方體容器里。這個立方體非常狹窄逼仄,其長寬高甚至都不足以讓他的身體伸直,他只能坐著或者蹲著,否則就會碰壁,真正字面意義上的碰壁。 我被關在了一個如此黑暗狹小的空間里,簡直就像棺材一樣。是的,就像棺材一樣。 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再也抑制不住了。忽然之間,極度的恐懼像一只張開的利爪,重重地抓住了他的心。馮斯陡然間呼吸急促起來,一陣陣的心慌,一陣陣莫名的焦慮不安,渾身的冷汗就像打開了閘門一樣往外冒。他的手腳不由自主地顫抖著,肌rou也開始痙攣,竟然連坐都坐不穩了,身體往地板上一倒,蜷成一團不住翻滾。 這就是幽閉恐懼癥吧?馮斯雖然恐慌,腦袋倒還不至于完全不能運轉。太丟臉了,老子這么英明神武的人,居然會有幽閉恐懼癥,這要是讓文瀟嵐瞧見了,能一直嘲笑自己嘲笑到明年圣誕節…… 不過這樣的狀態并沒有持續太久,因為從這個木質容器外忽然傳來一陣敲擊聲。敲擊聲聽來很模糊,似乎并不是直接敲在裝馮斯的容器的板壁上,而是還隔了一層。緊跟著,一個聲音響起來了:“鎮定點!你是天選者,別這么沒出息!” 那是魏崇義的聲音。馮斯怔了怔,咬緊牙關,死命地深呼吸了好幾次,覺得胸腔里沒有那么憋悶了。然后他抬起右手,把先前被巨鼠咬破吸血的手背朝地上重重一砸,這一下疼得他倒吸了一口涼氣,但是卻頗有奇效:身體也不抖了。 “你才沒出息,綁架女人,什么狗屁玩意兒?”馮斯惡狠狠地罵道。 魏崇義笑了起來,卻并沒有應答。馮斯有在地上躺了一會兒,覺得那種心慌不適逐漸消失,身體基本恢復正常了,于是試探著坐起來,繼續向四周摸索,想要弄明白自己究竟被關在什么地方。 他發現自己大概是被關在了一個木頭箱子或者柜子里,由自己的身高來粗略丈量,長寬都不超過一米五,高度不超過一米七,所以身高超過一米八的他在這里面站不直,一站起來就會碰到腦袋。值得欣慰的是,這樣的尺寸應該不是棺材,棺材不會有那么高,可能還是個柜子吧。 但一想到柜子,他馬上反應過來,自己之前在巨鼠的西藏幻境里,也見過類似的柜子,雖然大小比關著自己的這個還要小些,但也比較接近了。當時那個柜子里,裝著的是辟谷失敗的喇嘛的尸體。 “這是打算讓我也辟谷然后餓死在里面?”馮斯自嘲了一句,開始在柜子里四處摸索敲敲打打,他很快發現,這個柜子并沒有像西藏幻境中所見的柜子那樣被鎖死,外面似乎只是有門閂別住了,而且別得并不是很緊,門縫有明顯的松動,不過門縫外也并沒有光亮透進來,可見里外都是一樣的黑暗。他也不客氣,又推又踹又搖晃,終于把門閂弄掉了。 但他沒有聽到門閂落地的聲音。 他想了想,猜測可能是這個柜子處在一個相當的高度上,那樣的話,決不能輕易跨出去,不然可能會摔成零件。他輕輕推開門,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去,向四周張望。 周圍一團漆黑,但能感受到風的流動,風勢還不小,說明這里至少不是一個全封閉的空間。如果是這樣的話,或許會有自然光。又等了一會兒,馮斯的眼前慢慢浮現出了一些事物的輪廓,那是他的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終于可以一點點辨別周邊的環境了。他怔怔地看著身邊的一切,一種怪異的恐懼感從心底升起。 他現在正處在一座高山上,卻又并沒有沾到一丁點山石,因為他所處的這個柜子整個懸停在半空中。吊住它的是一條長長的不知由什么材質做成的長索。這條長索足足延伸出去超過一公里,一頭連接在山上,一頭固定在地面,上面每隔一段距離就懸掛著一個長方形的木頭柜子,加在一起有好幾十個。 而在這座山上,還有無數條類似的長索,長索上同樣懸掛著類似的木柜。在濃重的霧氣中,這些長索影影綽綽,就像是一條條形象猙獰的怪龍,它們攀附在高山之上,伸展著它們的爪牙,隨時準備騰云駕霧。在怪龍們的身上,一共有幾百個甚至上千個木柜,在上千米的高空中來回晃蕩。 看著這怪誕而宏大的奇景,馮斯只覺得自己的幽閉恐懼癥剛好,密集恐懼癥和恐高癥又要發作了。他不得不閉上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逐漸定神。 這座山和這些長索是什么意思?這些柜子是什么意思?懸棺嗎?馮斯猜測著,難道每一個柜子里都有一個和我差不多的活人。巨鼠想要拿這些人來干什么? 他不禁又想起了那具辟谷失敗的餓死的干尸,心里一陣惡心。想要覓路逃跑吧,身邊唯一的一條路就是這根看起來滑不留手的長索,要順著它爬到地面去,多半會摔得用漁網都撈不起來。 “這些東西是真實存在的,但規模是假的,山并沒有那么高,索道并沒有那么長,木匣子也并沒有那么多?!蔽撼缌x忽然又說話了。 馮斯哼了一聲:“你怎么知道?” “因為在過去的十多年里,我不止一次被帶入這樣的幻境,”魏崇義說,“我以前所看到的,并沒有這么夸張,這一次,可能是兩只耗子雌雄同體了,也可能是被你刺激了,居然變成了這樣。我們要逃出去可不容易了?!?/br> 馮斯聽到“我們”兩個字,才猛然想起,黎微應該也被卷進來了,一時間顧不得和魏崇義說話,張口喊了起來:“黎微!你在哪兒?” 從他頭頂處另一條長索上的某個木柜里傳來回答的聲音:“我在這兒,沒事兒,你放心?!?/br> 好姑娘!馮斯小小地松了口氣。到了這時候,他才顧得上向魏崇義發問:“你是魏崇義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一個曾經幫助過哈德利教授的人?!蔽撼缌x回答得滴水不漏。 “但是你卻背叛了他,并沒有把所有的東西都轉交給詹瑩教授,而是留下了這只大耗子?!瘪T斯說。 “人都是有私心的,哈德利利用我是出于他的私心,我幫助他也是這么回事?!蔽撼缌x嘿嘿嘿地笑了起來,笑聲喑啞難聽,猶如夜梟,“可惜我著實想不到,你竟然會把雌鼠也一起帶過來了。雄雌兩只老鼠的力量加在一起,恐怕超過了金剛能控制的范疇,也許我們會死在這里?!?/br> “聽你的口氣,你把我騙到這里來的時候,并不知道這只耗子在我手里?”馮斯問,“那你騙我過來干什么?” “我需要借助天選者的力量來馴服它,”魏崇義咳嗽了幾聲,“金剛只懂得壓制和威脅,不能做更多。我的時間不多了?!?/br> “你還是沒有說清楚,馴服它為了做什么?”馮斯說,“我不信你是為了拯救人類實現共產主義什么的。你的身體那么虛弱,煉金術對你的意義應該也不是很大,因為你根本沒有體力去享受黃金帶來的物質生活?!?/br> “你了解得還真不少,居然連煉金術都知道了?!蔽撼缌x的語聲里終于有了幾分驚奇,“可惜的是,還是一知半解?!?/br> “要不然……難道你是在追求飛升?”馮斯還不死心。 “我又不是傻逼?!蔽撼缌x這次回答得更干脆。 馮斯說不出話來。如同魏崇義所言,他對于尼古拉勒梅所做的一切、對于西藏的歐洲人家族所持守的秘密,其實也就是一知半解而已。別說是他,連守衛人們都不是很清楚。他之前就已經表達過自己的懷疑,認為煉金術絕不是勒梅秘密的全部,現在魏崇義果然證實了這一點。 他正在盤算著該怎么套魏崇義的話,耳邊忽然又聽到了一些奇怪的聲音。緊跟著,他發現自己所處的這個木柜子開始移動起來。那是吊著它的長索開始了移動。這成百上千的柜子就像是風景區里的高空索道一樣,開始向著峰頂的方向滑動。 移動中的木柜搖搖晃晃。馮斯擔心自己一不小心被搖下去,只能把頭縮回去,關好柜門,耐心地等著。大約十分鐘后,柜子一陣震動,隨即不再搖晃。他知道已經到達了目的地,于是打開門,先確認墊在柜子下方的是堅實的地面,這才邁步踏了出去。 眼前一片明亮,那是因為有火光在照耀。馮斯發現自己果然已經被運送到了這座幻境中的高山的峰頂。這里遍地積雪,向著四圍眺望,可以見到無數犬牙交錯的高峻雪山,從這些雪山奪人心魄的氣勢不難判斷出,這片幻域的取景素材應該還是來自西藏。 而身前的這片峰頂,已經經過了人工的改造,整個峰頂變成了一個石砌的平臺,平臺四周有一些高高的石柱,上面固定著照明用的火把。上百只禿鷲和烏鴉之類的食腐鳥類在平臺的上空來回盤旋飛翔,似乎是在等待著什么。 不過最吸引人眼球的,是平臺中央擺放著的東西。確切地說,這個東西并非擺放在那里,而是懸浮于半空中,就像是一面閃光的魔鏡。那是一幅長約八十厘米,寬約五十厘米的油畫。馮斯猶豫了一下,走到平臺中央,發現這并不是一幅普通的油畫,它空有一個畫框,中央的畫布位置并沒有畫,而是一團氤氳的云氣,類似某種3d立體放映的展示。 這是鼠兄想要讓我再看一些什么吧?馮斯想著,好一會兒才留意到其他人也已經來到了平臺上。黎微不知道用什么辦法解開了綁住她的繩索,此刻站在馮斯身后活動著手腕,到依然是那副自力更生萬事不求人的女漢子模樣。魏崇義抱著金剛站得離兩人稍遠,但站了一會兒就氣喘吁吁,最后還是坐在了地上。 “你怎么樣?”馮斯問黎微。 “沒問題?!崩栉⒄f。頓了一頓,她又補了一句:“謝謝你跑過來救我?!?/br> 馮斯正想要問她是怎么被魏崇義抓到的,畫框中央忽然閃爍出了一些亮光,隨即一些跳躍的圖像開始出現,并慢慢變得穩定。他知道自己沒有猜錯,巨鼠果然是要通過這個方式向自己再傳遞一些信息。 “真像是在看電影?!崩栉⒄f。 畫面上首先出現的,是一幕盛大的游行場景。在熹微的晨光下,成百上千的人列著隊,舉著白色的十字架,走在一條帶著濃郁中世紀風格的街道上。而這些人的臉型相貌也都是典型的白人,看嘴型似乎是在整齊劃一地唱著某種歌曲。在街道的兩旁,有更多的人夾道圍觀,他們身后的房屋都掛滿彩旗,簡直像是一場歡快的節日。 在隊伍的最前方,是十余個穿著囚服、帶著小丑帽的人,看樣子應該是一些囚徒。他們的脖被繩索緊緊勒住,頭戴小丑帽,雙手被捆住,雖然囚服都很干凈,但可以看得出每個人都傷痕累累、萎頓不堪。他們的目光中充滿恐懼和哀傷,還有一種聽天由命的麻木,即便是面對著路旁的人群投擲的石塊都難以做出反應——除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女性囚徒,頭上的金發大概是由于酷刑的折磨已經脫落了大半,走路時左腿在地上一拖一拖的,像是被打折了。但和其他那些垂頭喪氣的囚徒不同,這個女囚的眼神里有一種在男人眼里都很少見的堅毅不屈,還有一種或許可以被稱為希望的東西。 這個女囚一定不一般,馮斯憑直覺斷定。他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這個女囚身上,看著她和其他囚犯一起走過長街,被押送到一個廣場上。在那里,高高的木樁和堆積如山的柴薪已經準備好了。 這樣的場景馮斯在電影里見過,他知道,這是火刑柱。廣場上即將進行的,是中世紀歐洲懲戒異端的殘酷刑罰:火刑。 接下來的事情他不忍心細看,即便是神經堅硬如鐵的黎微都看得面色慘白。囚犯們經歷了公開宣判、羞辱和鞭笞之后,被綁在了火刑柱上,身體埋在柴堆里。行刑者點燃柴堆,在人們聽不到聲音的歡呼中,異端們被烈焰吞沒。 他們的身體很快蜷曲、碳化,逐漸化為骨頭和骨灰。一些打扮得像社會名流的人輪番上前添柴,這是宗教裁判所賜予他們的特殊榮譽。 然而,正當一個矮矮胖胖的禿頂紳士給馮斯所注意的那個女囚添柴時,意外發生了。女囚忽然間掙脫了火刑柱,一把抱住了這個紳士,烈焰立即吞沒了他。盡管聽不到聲音,馮斯也可以想象那個紳士會發出怎樣的慘叫,圍觀人群又會發出怎樣的驚呼。 他尤其注意到,這個女囚的動作很靈活,和常人無異,先前被打折的腿居然也不瘸了。但是經受了那么久的高溫焚燒和濃煙侵襲,就算是一頭大象也該死了,其他囚犯此刻基本只剩下骨頭了,她為什么非但不死、甚至于比被火焚之前更加健康和精力健旺? 突然之間,就像是有閃電劈過一樣,馮斯回憶起了半年前和林靜橦的幾段對話: “我的這位來自德國的祖先,是個女巫?!绷朱o橦當時說,“一位來自中國的道士救了她,后來他們就成婚了,并且為了逃避抓捕,躲到了美洲,再后來世世代代留在了那里?!?/br> 而在見識了林靜橦能夠不被金屬傷害的神奇之后,馮斯想到了一些別的:“她是怎么被一個中國道士救走的呢?在宗教法庭的重重看守之下,救走一個女巫其實挺不容易的。所以我冒昧地猜一猜,她其實經受了火刑,只不過火燒不死她,就像刀子殺不死你一樣,是么?” 這個女人,就是林靜橦那位被當成女巫的祖先!她的蠹痕多半是和cao縱火焰有關,并且被火刑所激發。馮斯恍然大悟,意識到巨鼠讓他觀看這一幕肯定別有深意。他還想要細看后續的進展,畫面卻忽然扭曲變形,很快消失了。轉瞬之間,另一個場景出現在了畫框中。 那是一個黑暗的谷倉,里面沒有點蠟燭,只有從門縫和窗縫透入的微弱的光亮。谷倉里似乎正在舉行一場秘密的集會,里面擠了好幾十個人,先前馮斯見到過的林靜橦的先祖也在其中。這些人仍然以白人為主,但當中卻有一個黃皮膚的亞洲人,頭上梳著道髻。 這應該就是林靜橦的另一位祖先、那個女人的道士丈夫了,馮斯想。按照先前火刑的那一幕,他推想,這個谷倉里的人或許都是幸存下來的女巫或者巫師。諷刺的是,一般意義上的女巫和巫師,都是被冤枉的普通人,但這一批人可能都用有附腦,可能都是“真正的”巫師。 這些人正在討論著些什么,氛圍越來越激烈,漸漸變成了爭吵。由于聽不到他們說話——能聽到也多半聽不懂——馮斯只能猜測,他們出現了嚴重的意見分歧??吹贸鰜?,以林靜橦這兩位曾曾曾曾祖父母為首的一群人,和另外一群人意見相左,雙方的人數差不多。 這一場爭吵最終變成了決裂,另一派人怒氣沖沖地離開了谷倉,留下女人和道士這一派相對無言。而這一個場景也到此為止。 也就是說,林靜橦的家族在初創時期曾經遭遇過分裂,馮斯得出這個結論。按照她的說法,女囚和道士后來去了北美,吸納了大量的華人,延續下了她這一支血脈;那么離開的那群人去了哪里呢? 第三段“電影”則跳到了一個馮斯一眼就能認出來的地方:西藏。雖然并沒有陽光、草地、經幡,瑪尼堆之類的標配元素,但畫面上畢竟有風雪,有大雪山,有喇嘛,有牦牛??吹贸鰜?,這是一片氣候惡劣的不毛之地,應該是西藏廣袤的無人區中的一部分。 畫面上出現的是一座孤零零矗立在雪原之上的喇嘛廟。有廟,自然就有喇嘛,但這些喇嘛卻全都倒在雪地上一動也不動,有些身下還有凍結成冰的血??礃幼?,他們都已經已一種非自然的方式死去了。 畫面推進到喇嘛廟里,從門口到大殿,仍然是遍地死尸,尸體也全都是喇嘛。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站立著的活人,卻全部都是白人。 馮斯忽然明白過來——這些白人就是和林靜橦的先祖決裂的那一支!他們最終來到了西藏,擊潰了那些自稱“兀鷹”的原始教派。從雙方的傷亡對比來看,白人們不但沒有死一個,甚至幾乎都沒有受傷的,可見兀鷹中應該基本都是沒有附腦的普通人,所以根本不具備和對方抗衡的實力。 那么問題來了,兀鷹手里有什么重要的東西會吸引歐洲人們去劫奪呢?他們又最終得到了什么呢? 三、 這三段影像對于馮斯來說并不難理解,黎微卻基本看不明白,馮斯只能一邊看一邊簡單地給她解釋一下林靜橦家族的背景。他知道魏崇義也在凝神靜聽,一時卻也顧不了那么多了。 當第三段影像播放完后,畫框中沒有再出現第四段,又恢復到了那一團沒有意義的云霧。但云霧在持續地變化著,好像是想要組成什么新的形狀。 “往后退一點,”馮斯拉了拉黎微的衣袖,“我感覺有點不大對勁,可能會有什么奇怪的玩意兒變出來?!?/br> 魏崇義也掙扎著站起來,抱著金剛向后退出去好幾米。馮斯看了他一眼,正打算出言挖苦兩句,卻忽然發現那團云霧開始劇烈膨脹,把原有的油畫畫框都吞沒于其中,它的高度逐漸拉長,慢慢地向四個方向伸展出幾個長條,那形狀……有些接近一個人。而它的顏色也開始逐漸變化,呈現出紅色和rou色的主色調。 “這是要變一個人出來?!崩栉⒑鋈徽f。 馮斯點點頭:“沒錯,這是人形??此念伾兊谩?,喇嘛!一個喇嘛!” 是的,位于平臺中央的這團云氣,最終化為了人形,變成了一個人,一個身穿紅色喇嘛袍的喇嘛。他身材高瘦,臉型帶著藏人的特色,手里握著一把藏刀。一看到這把藏刀,不祥的預感就在馮斯心里升起。 “最好別看?!瘪T斯低聲說。 “沒有什么我不敢看的?!崩栉⒒貞?。 “其實是我不敢看?!瘪T斯輕聲說。但他并沒有把視線移開。 接下來的這一幕,就是他曾經聽說并想象過無數次、卻始終無緣得見的驚人場面。那個喇嘛脫掉喇嘛袍,赤身裸體地站在寒風中,高高舉起藏刀,一刀切向自己的胸口,一塊rou帶著血珠落到了地上。 黎微啊了一聲,伸手捂住嘴。但和馮斯一樣,她同樣沒有挪開自己的目光。 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喇嘛運刀如風,每一刀都落在自己身上,很快身上的血rou被割得干干凈凈,幾乎只剩下了骨架,只有頭顱是完好的。鮮血在平臺上流淌成河,他卻好像沒有絲毫痛感,又好像每一刀割下去都并不是他自己的身體。 而他臉上的表情更是怪異之極。和劉鑫一樣,和學校里試圖拆掉體育館的歐洲人一樣,他不但沒有表現出痛苦,反而滿臉的快樂和享受,還帶有一種深深的憧憬。 馮斯立刻想起了自己已經經歷過好幾次的那種強烈的愉悅感。那種情緒,真的好像世間的一切都由自己掌握,萬事萬物都不必掛心不必在乎,心里所求的一切都能立刻實現?;谢秀便敝?,他就像是中了邪一樣,不由自主地向前開始邁步行走,一步一步地走向那血腥的修羅場,嘴角浮現出謎一樣的笑容。 猛然之間,他右手背的傷口處一陣鉆心的劇痛,這疼痛令他一下子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己竟然已經走出了將近十米遠,腳下已經差一丁點就要沾上縱橫流淌的血液了。而黎微就跟在他身邊,手里握著一把防盜門的金屬鑰匙,鑰匙頭上還有新鮮的血跡。他這才明白過來,剛才是黎微果斷地拿鑰匙硬捅他的傷口,用疼痛刺激他,令他清醒過來。 “謝謝?!瘪T斯擦了一把額頭的冷汗。他實在沒有想到,巨鼠帶來的這種奇怪的精神效應對他的影響竟然如此之大,會令他如此突兀地失去對身體的掌控能力。 剛才如果沒有黎微制止,我會不會一路走上去,接過喇嘛手里的刀,然后自己干掉自己?馮斯心里一陣陣的后怕。他搖搖頭,退回到剛才的位置,這才發現那個喇嘛已經基本把自己的身體變成了一副骨架。烏鴉們已經落到了他身邊的地面上,啄食著他的血rou內臟。 可是喇嘛居然還活著。已成骨架的身體依然站立著,手臂依然在揮舞,面頰依然在展現出笑容。這絕對違背生理常識的一幕,足以把膽小的人嚇癱在地上。馮斯一下子想起了那些與劉鑫之死有關的新聞報道,據說,目睹劉鑫死亡的兩名保安都不得不去接受心理治療?,F在他相信了,這可真不是鬧著玩的。 “他臉上的表情……和你剛才走過去時的表情,幾乎一模一樣?!崩栉⒌穆曇粢参⑽⒂行╊澏?。 馮斯如受重錘,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他看得很分明,喇嘛臉上那種燦爛到極點的笑容,簡直就像是初升得的朝陽,帶著極度的幸福,極度的歡愉,極度的滿足,真的像是正在走向天堂的大門??墒沁@樣的笑容,卻如此詭異地安在一具已經化為白骨的身軀上,登時把天堂逆轉成為地獄。 緊跟著,喇嘛做出了一個更加有沖擊力的動作。他高高舉起自己的心臟,朝向天空,就像是在等待神明的召喚。黎微終于看不下去,第一次把頭轉到一邊。 馮斯同樣感到相當的不適,但他還是強忍著不停從胃里往上翻騰的感覺,努力堅持著繼續注視那個喇嘛。當然,這個喇嘛并非真人,只是巨鼠調用素材形成的一個幻象,但他可以想象,在歷史上,曾經有多少“修煉成功”的兀鷹組織信徒,就這樣自己把自己凌遲碎割,邁向心目中的天國,或者說,魔國。 喇嘛高舉著心臟的姿態大約持續了一分鐘左右,隨后,他目光中飛揚的神彩陡然間黯淡下來。啪嗒一聲,心臟落到了地上,白森森的骨架也嘩啦啦地崩塌、散落一地。喇嘛的頭顱在地上滾了幾圈后,終于停住,沾滿血液的臉上依然帶著僵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