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可惜這次沒能申請下來超聲波探測儀,這樣多麻煩!” “我倒是挺喜歡洛陽鏟的,有點兒盜墓小說的味道?!?/br> 當然了,這樣的野外實習,是不可能像盜墓小說那樣探出真正值錢的寶貝的。洛陽鏟所探出的,本身就是一個沒有多大價值的普通墓葬,還已經被盜墓賊光顧過了,連墓主的尸骨都被攪得亂七八糟的,散落在棺木之外的土層里。但是打開棺木后,所有人都愣住了。 “天哪!我們看到了什么?”畫外音也顯得十分驚詫。 鏡頭拉近了,可以勉強看到棺材里的景象。在墓主人殘缺不全的白骨中,赫然長出了一朵花,一朵黑色的花。這朵花的形狀十分古怪,由好幾十片厚實的花瓣構成,整體近似于一個圓盤。鏡頭再拉近,才看出它其實并不是真正的黑色,而是呈一種暗紅的色調。 “很奇怪,棺材里沒有臭味,反倒是有一種香氣,”畫外音嘟噥著,“不是花香,是另外一種古怪的香氣,有點像……rou香?!?/br> “快看!那朵花,好像在動!”已經有幾名學生一齊發出了驚叫。 果然,鏡頭里的黑色花朵竟然像蟲子一樣緩緩地蠕動起來,花瓣也一點一點地張開。帶隊的老師喊了一聲:“都別碰!趕緊離開!王蜀、陳偉良,把棺材蓋子重新蓋上?!?/br> 學生們匆匆忙忙地蓋棺材、填土后,連忙離開了。此時dv似乎快要沒電了,被主人關閉了。下一段視頻出現時,已經是夜晚,大學生們也已經坐在了露營地的帳篷里。實習即將結束,大家難免有些傷感,所有人都圍著篝火坐成一圈,喝啤酒唱歌,有的女生喝得眼淚汪汪的,也不知佯醉還是真醉,直接靠到了男生懷里。 “黎老師,今天看到那朵黑色的花,您為什么那么緊張???”一個學生忽然問,“難道是它散發出來的那股味兒,那股rou香味兒,有毒?” 鏡頭隨著這句問話轉向了黎老師。這是一個50多歲的干瘦老頭兒,如果不是鼻梁上架著的黑框眼鏡還帶點書卷氣,看上去就像個鄉間老農。這一晚上,所有的學生和另一個帶隊的老師都情緒高漲,只有他一個人靜靜地坐在一旁,手里捧著老式軍用水壺喝著白開水。 “其實我并不知道那朵黑色的花到底能做什么,”黎老師說,“只是我上一次見到它的時候,它帶來了讓我十分不愉快的記憶,或者說,一場災禍。所以,我希望大家都能遠離它?!?/br> “什么樣的災禍?能講講嗎,黎老師?”學生們十分好奇。 黎老師許久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他忽然放下水壺,隨手抓起一個被學生喝掉一半的啤酒瓶,一口氣喝光,然后長長地喘了口氣。 “把那個關了吧,”黎老師的臉轉向了dv鏡頭,“這些話,講給你們聽聽也就是了,別錄下來?!?/br> dv的主人“哦”了一聲,在dv上按了一下,把它放進了套子里。屏幕上頓時漆黑一片,但聲音卻并沒有停止??磥硭皇羌傺b按了一下按鈕,實際上并未關機。 “聰明的姑娘?!贝笃聊磺暗哪腥速澷p說。 “‘文革’開始的時候,我還只是個10歲出頭的小孩,在村里認識了一個被下放到那里的老知識分子。他叫袁川江,是省社科院研究中國古代神話的,一輩子鉆在書堆里與世無爭,卻仍然逃不脫劫難。不過他倒是無所謂,只要允許他帶著正在研究的資料,住哪里吃什么睡什么床似乎都無所謂。 “他住在村里,屬于被監視的臭老九,不僅被公社干部呼來喝去,還經常被小孩兒欺負。但我的父親,當時村里唯一的鄉村教師,卻讓我一定要尊重他。他告訴我說,現在的這種狀況,只是時代發瘋了,但我們不能跟著發瘋。我聽了父親的話,給他送過吃的,也幫他驅趕過追著他扔泥巴的小孩兒,慢慢地我和他成了朋友。那時候學校也不上課,我除了幫家里干點活,就是窩在他的茅草屋里,讀他的那些書。那些遠古神話所展現出來的多姿多彩的世界,深深吸引了我,后來我之所以選擇考古作為專業,和那段經歷有很大的關系。 “那時我曾經問過他,我們現在信仰的是無神論,是不是意味著他所研究的那些神話傳說全都是胡編亂造的呢?這個問題問得其實挺無理的,他卻絲毫不生氣,還耐心地向我解答說,無神論也不過是世界觀的一種,并不是顛撲不破的真理。這番話在當時算得上是反動至極,我聽了都嚇一跳,但他接下來的一番話更加驚人。 “他說,所謂的‘神’,只不過是一種代稱,大可不必把這種概念絕對化。假如一個拿著火焰噴射器的人回到遠古時代,他或許就是祝融;假如一個開著消防車的人回到遠古時代,他或許就是共工,沒有必要為了幾個詞大驚小怪。 “我忍不住問他,那在你的心目中,神仙什么的到底存不存在呢?他沒有明確回答,摸著我的頭把話題岔開了。不過我注意到,他平時除了看書之外,最喜歡干的事情就是捧著一個木頭盒子發呆。那個木頭盒子陳舊褪色,上面的漆畫已經不可分辨,但卻有幾行雕刻出來的古怪符號。他告訴我,這個木盒是他偶爾得來的,里面也許藏著足以破解中國古代神話的驚人秘密。他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破解出盒子上的符號,然后打開木盒。他說那些符號并不是自然形成的通用文字,而是某個古代組織的暗語,但他嘗試了所有的破解方法,都無法拼湊出通順的語句。 “其實盒子上只有一把銹得快要斷掉的鎖,壓根兒不需要鑰匙就能擰開。但他卻堅決不讓我打開它,說是盒子里裝的東西未知吉兇,一定要破譯出外面的暗語才能決定。我有時候真想趁他不注意把那個木盒打開看看,但又想到老頭兒一定會很生氣,于是就打消念頭了。 “日子就這樣平靜地過去,但一年之后,一場巨變發生了,村里忽然來了一群從城里來的紅衛兵,說是要‘破四舊’。他們搗毀了附近的一座小廟,又搗毀了村里的宗祠,村民們都不敢阻攔。干完這一切之后,他們還意猶未盡,不知道是誰告訴了他們,村里有個臭老九叫袁川江,一直在搗鼓一些‘統治階級胡編亂造出來欺騙愚弄百姓’的封建迷信的東西,他們立刻撲向袁川江住的茅屋。 “我連忙趕在他們之前去通知了袁川江,要他趕緊把重要的東西藏起來。在我的預想里,他那樣嗜書如命的人,肯定會抓起這本放下那本,到頭來一本都舍不得。但是出乎預料的,他沒有絲毫的猶豫,從書桌上抓起一沓紙塞到我懷里要我收藏好,然后抱起木盒就往外跑。 “紅衛兵們把他的所有書籍全都堆在空地上付之一炬,卻仍然不過癮,開始全村搜尋他。他畢竟只是個書呆子,哪兒有什么躲藏的經驗,很快就被發現了。紅衛兵們追著他來到了村后的山上,終于把他逼到了一個懸崖邊。我跟在紅衛兵旁邊,裝作是看熱鬧的無知小孩,心里充滿了恐懼,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紅衛兵頭領念了幾段語錄,說了一大串慷慨激昂的宣判詞,然后紅衛兵們開始一起高呼口號。袁川江好像什么都沒聽到,只是死死地抱著手里的木盒,這個動作無疑引起了紅衛兵的注意。他們使了個眼色,忽然一擁而上制伏了那個瘦弱的老人,硬生生從他懷里搶走了木盒。紅衛兵頭領一口咬定盒子里裝著袁川江和國外‘反革命’勢力聯絡的間諜工具,不顧袁川江聲嘶力竭地勸阻,一把擰斷了那把生銹的鐵鎖,打開了盒子。我雖然很痛恨那些人的野蠻,但心里卻也隱隱有一些期待,想要看看木盒里到底裝著什么。 “盒子打開之后,所有人都愣住了。那里面并沒有所謂的通信工具,也不像我猜測的那樣裝著值錢的財寶,盒子里裝著的……是一朵黑色的花。是的,你們白天在那個棺材里見到的那朵黑色的花,和我40年前所見的是一模一樣的。 “我一下子想起之前問過袁川江的問題:那個木盒到底有多古老?當時他告訴我,他也不知道這個木盒具體的制作年代,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個木盒經過了某種特殊的防腐處理,竟然像金屬器具一樣可以保持千年不腐。而經過他的研究,能夠確信的木盒最遠的存在年代,可以一直上溯到公元3世紀。如果他的說法確切的話,這個木盒至少有1800年的歷史了,里面的花怎么可能還是活的? “我悄悄走近兩步,看了一眼,木盒里并不是只有那朵黑色的花朵,下面還有一層厚厚的膠狀物。我猜測,那層膠狀物大概就相當于泥土,一直供養著黑色的花朵。但還沒能細看下去,紅衛兵頭領就已經高聲下了結論。 “‘這是帝國主義的生化武器!’他宣布說,‘喪心病狂的反動分子袁川江,在幫敵人培育生化武器,用來向人民反攻倒算!’緊跟著,他把木盒扔到地上,澆上早已準備好的煤油,點燃了火柴。 “眼看著火光升騰而起,袁川江驀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那聲號叫簡直不像是人類的嗓子能發出來的,抓住他的兩名紅衛兵嚇得手一松,讓他掙脫開來。之前被打得滿臉鮮血的他,此刻露出極度猙獰的面容,嚇得其他的紅衛兵都禁不住向后退,不敢阻擋他。他猛撲到火堆前,不顧火焰的灼燒,一把將正在燃燒的木盒抓了起來。緊接著,他臉上的怒容消失了,目光里流露出來的,是極度的驚詫。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發現燃燒的木盒上有一些微微的閃光,我猛然意識到,那可能就是破解暗語的關鍵。雕刻的木紋只是暗語的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卻隱藏在木料里,只有用火焚燒才能發光并顯露出來。那些閃光和木紋組合在一起,才是真正可供解讀的完整暗語。 “木盒上的火焰迅速燒壞了袁川江手上的皮膚,但他就像是一個完全沒有知覺的人,根本不知道疼痛,只是死死盯著那個埋藏了千年才剛剛出現,卻又很快會消失在烈焰中的暗語。他的嘴里念念有詞,似乎是在破譯,那是因為經過幾十年的研究,所有的密碼他都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不需要再對照了。想到這里,我忽然明白了他塞到我懷里的是什么。 “‘原來是這么回事,’袁川江喉嚨里擠出的聲音聽起來分外兇狠,‘我終于明白了,原來是這么回事!’說完之后,他捧著木盒,突然間轉身沖向身后的懸崖,縱身跳了下去。 “紅衛兵沒想到會鬧出人命。雖然在那個時期,武斗弄死一個人并不是什么特別的大事,但可能是袁川江跳崖之前的神態讓他們感受到了恐怖,所以他們悻悻地離開了。我和其他村民繞山路費力地攀到崖底,發現他竟然還沒有斷氣,只是身邊散落著一些斷裂的樹枝。村民們紛紛猜測,他大概是落下來的途中不斷撞到樹枝,減緩了下墜的力道,這才僥幸沒有當場摔死。盡管如此,他也已經奄奄一息,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而那朵黑色的花,也早已化為灰燼,連片花瓣也沒有留下來。 “村民們圍在一旁,嘰嘰喳喳地議論著,他們的情緒基本只有驚奇和些微的畏懼,而只有我跪在他身前,為失去一個朋友而哭泣。就在這時候,袁川江注意到了我的存在,他拼盡最后的力氣,在我耳邊念出了一串數字:‘3405,36194122,3330……’ “我并沒有那些天才過目不忘的本領,但我的身上隨身帶著一支圓珠筆,那是袁川江送給我的禮物。我隨身攜帶它倒不是因為有多么看重它,而是可以隨時在小伙伴們面前炫耀。當時我靈機一動,掏出圓珠筆,把他所說的所有數字都寫在了自己的胳膊上。說完那些數字,袁川江就斷氣了。他的尸體后來是我父親埋葬的,就葬在村外的一處荒地,連墓碑都沒有。 “回到家里,我找了一張紙把那些數字謄寫下來,開始猜測他的用意。后來我突然想起他留給我的那些紙張,連忙掏了出來,一對比就明白了。那些紙張,是木盒上那套暗語的對應解碼方式,前32頁是具體的破譯方法與技巧,32頁之后是一些他已經整理出來的字詞表。他所念的那串數字,前兩位是頁數,后兩位是代碼,就是字詞表上對應的那些詞。毫無疑問,這些讓他到臨死還念念不忘的詞句,一定就是木盒上的最終解碼。 “我一個字一個字地把這些密碼拼了出來,最終構成了一句話。我讀完這句話,一方面是百思不得其解,另一方面卻也在心里生出了深深的懼意。如果這句話是真的,那我們將會面臨什么樣的遭遇呢?” 黎老師說到這里,發出一聲長嘆。學生們卻都被吊起了好奇心,紛紛追問那句話到底是什么。黎老師苦笑一聲:“其實我到現在也不明白它的確指。那句話說……” 話音未落,現場忽然響起一聲慘叫,叫聲中飽含著痛苦。緊跟著,尖叫聲響成了一片。 “那是什么東西?”“快逃!”“救命??!”學生們亂糟糟地喊成一團,通過這間會議室的高級音響系統釋放出來。在那些慘叫中,夾雜著一種很奇怪的聲音,像是有無數的利爪在地面上擦刮,而另外一些聲音倒是很好判斷——人體被銳器穿透所發出的悶響。 過了好久,聲音才漸漸平息下來,會議室里一片死寂,直到那個嗓音纖細的男人重新開口:“全死光了?” “是的,沒有一個活口?!睍h室的角落里,另一個女聲回答,“幸好我們發現得及時,拿走dv并對現場做了處理。他們現在都是失蹤人口?!?/br> “那就好,”男人說,“不過這已經是最近十年來的第六起事件了。平均不到兩年就發生一起,這個數字高得驚人啊?!?/br> “看來覺醒在加速,我們需要盡快搞定那個姓馮的小子了?!蹦腥说膉iejie說,“不過我現在覺得,殺死他或者把他禁錮起來,都不是好主意?!?/br> “沒錯,假如覺醒已經不可逆轉,就不能殺了他,我們一定會有需要用到他的力量的時候,”男人說,“倒是對另外的那幾群人,需要加倍提防?!?/br> “他們已經開始行動了,而且似乎已經和那個姓馮的有了一些小小的接觸,現在就看誰能真正控制他了?!蹦腥薺iejie的語氣里流露出一絲殘酷的殺意,“不過,終歸我們的力量是最強的,誰敢阻攔我們,只有殺無赦?!?/br> 男人嘆了口氣:“jiejie啊jiejie,我早說了你應該學著溫柔點,那樣才好嫁人,哪兒有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說起來,我對那個黎老師所說的袁川江很感興趣,他似乎是在完全不知情的狀態下摸到了一點門道,不知道他在被下放之前有沒有什么學生或者助手之類的。我希望去探查一下他所在的研究院,看一看他們是否掌握了一些不該掌握的東西?!?/br> “還說我呢,你動起殺意來,一向下手比我狠?!眏iejie嗔怪地說,但語氣依然溫柔愛護。 “所以我們才是姐弟嘛?!蹦腥诵α似饋?。 姐弟倆的對話告一段落,那個角落里的女聲忽然插嘴:“你所說的‘不該掌握的東西’,是不是指……歷史上消失的那一支?” “我是這么猜想的,”男人說,“事實上,我想要追查袁川江,不僅僅是消除隱患,最重要的還是想找到歷史上消失的那一支線索。只有找到他們,那些無法解釋的謎團才可能有突破口,而我們才可能……獲得希望?!?/br> 三人陷入了沉默中。半分鐘后,男人忽然說:“我想起了小時候長輩們老是逼著我們念誦的那句話。那時候只覺得就像是和尚念經,可笑之至,許多年后回頭想想,那句話,其實是真的啊?!?/br> 他輕聲地用一種難以解釋的古怪語氣念出了八個字:“覺醒之日,萬物俱滅?!?/br> 二 長假結束后,大學校園的氣氛漸漸趨于沉悶,因為馬上到來的六月將進入考試的季節。每到這個時候,學霸們安之若素,處變不驚,學渣們卻惶惶不可終日,唯恐一不小心掛科。而即便是心里揣著這樣的“唯恐”,不到最后兩星期他們也不會開始看書。 馮斯則連“唯恐”二字也扔到一邊,照舊逃課,照舊網游掙錢,照舊經營營銷微博。只是他的生活中多了兩件事:一件是經常往楊紹芬家跑,詢問寧章聞查找的進度;另一件則是在學校附近亂逛,試圖尋找到那只猴子和它的主人。 第一件事并沒有什么特別的進展,因為涉及神話志怪的資料過多,大多數都只是講述視rou的傳說而已。但馮斯可以肯定,照片上的東西不可能只是普普通通的視rou,因為這種傳說中延年益壽的rou靈芝,還不值得那么多股不同的勢力興師動眾。尤其是發生在翟建國診所里的血案,是無論如何都無法用視rou的特性去解釋的,好在他的心態擺得比較正。 “這種埋藏了千百年的秘密,要真能一下子就挖出來,那不跟游戲開掛一樣嗎?”馮斯對寧章聞說,“現實生活中是沒有外掛這種東西的,慢慢來吧?!?/br> 第二件事也一無所獲。自從被文瀟嵐目擊到一次之后,那只猴子就再也沒有在附近亮過相,也沒有再像在老家時那樣來對馮斯進行襲擾。馮斯仔細想想,覺得這幫人不可能窮到需要賣藝賺錢的份兒上,那一次街頭賣藝,其實應該理解為一種發給他的信號:“我們來了,你悠著點,不該打聽的不要去打聽,我們隨時都盯著你?!?/br> 因此馮斯可以肯定,猴子、少女和那個大個子一定離他很近,還無時無刻不在監視著他。 除此之外,他還在擔心著那六個殺手所從屬的勢力。按理說,這起殺人案雖然出于社會和諧的考慮一直被遮遮掩掩,但還是有消息放出去,網絡上更是有很多傳言,對方能找到他,就不可能不注意到這六人的死,但奇怪的是,從那一夜之后,除去猴子及其主人,再也沒有其他人來找他麻煩。 他不禁又想起了那天晚上父親說的話:“他根本不是你們有能力掌控的,不如順其自然的好?!?/br> 難道這幫人改變主意,打算“順其自然”了? 此外,生活中還發生了一個乍看似乎無關緊要的變化:學校來了一個新老師。馮斯在這學期選修了學校的特色選修課:外教口語。這門課頗為熱門,每次都是選課系統剛一放出課程就被選個精光,他不得不依靠萬能的寧章聞侵入系統來加上自己的名字。 “你這樣做是擠掉了別人的公平機會!”文瀟嵐十分生氣。 “人生就是不公平的,得讓他們從起跑線就開始受教育?!瘪T斯振振有詞,“要不要也幫你選上?” “我才不像你那樣拿無恥當飯吃!”文瀟嵐大聲說,接著聲音忽然變得很小,“要不然……讓寧哥幫我選一下古代詩詞鑒賞?這門課最好過……” 外教口語受歡迎不是沒有原因的,畢竟在這個全球化時代,精通外語的人才更容易找工作,大學生們也都不笨。系里流傳著一位學長的傳奇,此人號九門提督,原因是上學時一共掛了九科,差一點兒就沒法畢業和拿到學位證。但這廝別無所長,獨擅英語,尤其口語十分出色,大學四年跟隨賞識他的外教,在若干北京舉辦的國際性會議里撈到接待工作。這份履歷往簡歷上一放,再在面試時秀一秀口語,居然成為全系第一個簽約的人。這樣的故事一傳開,誰不心動? 然而本學期選課的學生卻十分失望。外教口語是一個教師人員流動性很大的課程,基本每學期都換老師。這學期來上課的是一個古板的英國老女人,滿臉嚴肅,看見女生穿露腰的吊帶背心,眼睛里都要飛出不屑與批判。她上課也按部就班,無比乏味,聽得大家昏昏欲睡。更重要的在于,貴族味兒十足的牛津腔是有錢有身份的人才去追求的,對于廣大在盜版美劇熏陶下成長起來的大學生們來說,還是更加喜歡活潑而流行的美式英語。 馮斯照例上完前兩節課后就開始逃課,不過五一之后傳來消息,英國老女人因故提前回國了,但這學期還剩了三堂課,得臨時找人來頂一頂——這也是這門外教課時常發生的幺蛾子。他倒是來了興趣,想要看看這位新來的老師是什么樣的。 不過這一天他還是睡過頭了,醒來的時候已經接近晚上6點。他騎著自行車飛速沖到教學樓下,剛剛鎖好車,上課鈴聲已經響起。好在教室就在一樓,他三步并作兩步跑進教室,鈴聲才剛剛止息。 他喘著粗氣找到個空位坐下,這才顧得上抬頭看向講臺,那里站著一個年輕女性,應該就是新來的外教。但她并不是金發碧眼,也不是卷發黑膚,竟然是一個黃皮膚黑頭發的亞洲人。 長得真不錯,這是馮斯的第一反應。她的面容有一種頗具東方韻味的古典之美,一頭烏黑的長發隨意地披在肩上,仿佛剛剛從畫卷上走下來一般。此外,她還很年輕,看起來也不過二十出頭,與其說她是老師,不如說更像一個學生。 怪不得教室里的一眾男生都帶有一點莫名的興奮。在這所男女比例七比一的學校里,漂亮姑娘就像藏羚羊一樣珍稀,至于身份到底是老師還是學生,反而不重要了。 “為什么這學期只剩下三節課了……”馮斯身邊一個滿臉青春痘的男生低聲抱怨著。 “那么,我們開始上課吧?!迸饨逃脴藴实拿朗接⒄Z說道。她的聲音聽起來也十分柔和動聽,讓坐在講臺下的男生們好感倍增。 女外教簡單地介紹了一下自己。她名叫索尼婭?林,是一個美籍華裔,祖上移民美國已經許多輩,卻始終固執地只和華人通婚。所以她雖在美國文化中長大,卻有著純正的華人血統,是一個標準的“香蕉人”。 “當然,我的中文也說得不錯,”她換成字正腔圓的播音腔普通話說,“你們也可以叫我的中文名字:林靜橦。橦字在古書上是木棉樹的意思?!?/br> “我知道,按照慣例,應該到你們做自我介紹的時間了,所有的外教課都喜歡這樣,不過我決定略去這個環節,”林靜橦說,“我們只有三節課而已,我不認為我有可能通過這三節課就記住你們,與其這樣,不如抓緊時間讓你們練習一些有趣的東西。所以這堂課的主題是:我最喜歡的美劇和美劇角色,英劇也可以。假如有完全沒看過英美劇的,不妨講講你為什么不愛看。大家分組討論,我會分別參與每一組?!?/br> 如前所述,這個年代的大學生,基本是看著各種網絡盜版影視劇長大的,這個話題立刻引起了廣泛的共鳴,課堂里討論得熱火朝天。林靜橦則走到每一個組里,傾聽學生們的討論,她走到哪一個組,組里男生的聲音都會提高十分貝。 而馮斯則是“基本”之外的人,他偏偏就不喜歡看電視劇,總覺得天下的電視劇無非是又臭又長拖時間,狗血橋段翻過來覆過去地編,而且屬于被動式的低級娛樂,愛看電視劇的人大抵智商都有點問題。但這些話又不能直說出來,不然全教室智商有問題的同學們,大概會把他撕成碎片。所以輪到他發言的時候,他只能根據平時網上看到的文字信息信口胡謅幾句,想來猥瑣男們見到漂亮女教師都會很亢奮,就讓他們多說好了。 但沒想到,林靜橦靜靜地聽完他說的“我最喜歡《越獄》,因為劇情很緊湊,人物很有魅力”之后,居然向他發問:“你最喜歡里面的哪個角色?” 馮斯愣了愣:“那個……弟弟?!彼€略微記得里面的一點點人物關系,似乎是一個弟弟舍命救哥哥的故事。 “那你覺得他好在哪兒呢?”林靜橦繼續問,“你最欣賞的關于他的劇情是哪一段?” 馮斯覺得自己額頭的汗珠滾滾而下,就好像小學三年級偷偷跑進電子游戲室被老師抓住時那樣。 林靜橦笑了笑,也不再追問,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轉身走向另一組。但和他擦肩而過的時候,她以旁人聽不見的聲音悄悄說了一句話,這句話讓馮斯好似監獄里的哥哥乍見到弟弟時那樣,陷入了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 “馮琦州?!绷朱o橦只說了這三個字。 在男生們遺憾的嘆息中,這堂課飛快地結束了,緊接著他們的眼神由遺憾轉為嫉妒:馮斯居然和林靜橦一起并肩走出了教室,就像是兩個老熟人。還有人隱隱記得,這廝似乎就是常和某個漂亮的長腿妹子在一起吃飯的那個家伙。 “好白菜都讓豬拱了……”他們恨恨地自言自語。 與此同時,豬跟在這棵好白菜身邊,腦子里亂哄哄的,一時理不出頭緒。之前他已經遭遇了兩撥沖著他來的人,這個美籍華裔到底是這兩撥之一呢,還是新出現的第三股勢力? 最糟糕的是,倘若是那一夜見到的那個故作妖媚的女人,他是不會有絲毫憐香惜玉之情的,但林靜橦偏偏看起來溫婉文靜,對這樣的年輕姑娘,他很難下得去狠手。 “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怎么和我動手?”林靜橦忽然問。 “還沒想到那么遠,”馮斯也跟著一笑,“我現在想的是,我還沒吃晚飯呢,就算要死也得做個飽鬼吧?” 林靜橦嫣然一笑:“放心,你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既然是我打上門來的,那就我請客吧。大爺烤串?南門雞公煲?傻子肥腸粉?” 林靜橦所說的,是校園里幾處著名的價廉物美的小飯館或者小攤,馮斯時常去光顧。他很快領會到了這位美女教師的意思:你身邊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所以別試圖?;ㄕ?。 不過,最后兩人沒有去那些地方,林靜橦帶著馮斯去了一家校外著名的連鎖比薩店,這里多年前曾經是低收入階層的小白領們表現逼格的好去處,而現在連低收入階層都嫌棄它了,只好成天在電視上和網絡上做一些“我們好便宜快來我家吃,不想出門我們還管送外賣”的毫無節cao的廣告。林靜橦選擇這里的原因只有一個,她吃不慣中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