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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滅蒙信中道出的太過離奇,阿蘭朵初見難以置信,再一想不寒而栗,她本就厭憎血脈低賤的弟弟,而今發覺他與乘黃關聯極大,甚至意圖染指教主之位,更是生了殺心,哪還容朱厭再活下去。 赤魃已經失去了耐心,“阿蘭朵說的不錯,你若再推諉,便是自知心虛,休怪我們無情?!?/br> 乘黃默了一刻,緩緩道,“沒想到區區一封信,輕易煽動至此,罷了?!?/br> 眼看他抬起左手去揭銀面具,所有人屏息凝神。 冷銀的面具略略抬起一線,露出一抹下頷,異變遽然而生。 密密層層圍困的奴衛群中突然傳出了慘叫,近百人瘋一般抽刀亂砍,其他人猝不及防,立刻見了血。慘號頻頻響起,人群sao動起來,驚惶而潰亂。 赤魃眼尖,見乘黃隱在背后的右手半露,指尖在極快的拔弄銅鈴,頓時勃然大怒,也不去理會混亂的場面,正待撲過去,阿蘭朵驀然驚叫起來。 緊隨在赤魃身邊的奴衛也有十余人發了瘋。這些人無一例外的神智迷失,胡亂攻向赤魃與阿蘭朵,赤魃輕易踢爆了幾個人的腦袋,但也被滯了一滯,乘黃趁著混戰穿入奴衛群中,幾下起落已不見了身影。 第104章 血相替 殷長歌從鎮上問到消息,沿著牛車踏出的泥徑尋到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村落,順著低矮的屋宇找過去,在一棟屋外叩響了門扉。 門開了,里面現出一抹秀影,他脫口而喚?!皫熃?!” 一身布衣的正是沈曼青,憔悴的秀顏不復往日神采,意外乍見熟悉的人,她神色微震,不言不語。 殷長歌略松了一口氣,“原來師姐躲在這里,讓人好生憂掛?!?/br> 沈曼青勉強開口,“我想過幾天安靜的日子,長歌不必憂慮,先回山吧?!?/br> “你突然出走,音訊全無,我怎么放得下?!币箝L歌捺住情緒,放緩了語氣,“師父也在惦念,囑我一定要尋到你?!?/br> 沈曼青知他不會輕易離去,也不再阻止,任他踏入院內,“師父也知道了?是我不肖,讓師門無光了?!?/br> 殷長歌從未見過她這般意氣消沉,禁不住心痛,“師父說無論你想回國公府或山上均可,不必思慮太多?!?/br> 沈曼青避而不答,從泥爐上提起銅壺,傾了一杯熱水,“屋里沒有茶,委屈長歌了?!?/br> 殷長歌哪有心思飲茶,四顧見茅屋簡陋,器物粗鄙,更是難過,“那件事是造化之錯,與師姐無尤,何必理會他人言語?!?/br> 沈曼青聞得話語,自嘲的一笑,“不錯,造化之錯,他人一甩袖瀟灑而去,滿城風雨盡落在我身上,成了天下人的笑柄?!?/br> 她以為圣旨既下,婚約已定;以為覓得佳偶,合府皆歡。 誰知安華公主一紙奏信告了忤逆,滿朝文武震驚。 奏信洋洋灑灑的寫滿左侯長子之過,如何恃功妄為,恣行在外;如何不敬父母,視親慈為無物。字字凌厲,訴請嚴懲其不教不悌之過。五刑之屬三千,罪莫大于不孝,在律法中不孝被列屬十惡之一,這番控訴一旦落實,左侯長子必是聲名盡毀。 圣顏震怒,傳左卿辭當面斥問,玄武湖畔的別業卻已是人去樓空,哪還覓得著半分蹤跡。左侯對圣上怒責一概不駁,呈上罪已書,承認犯下失教之過,請命收回賜婚,看樣子已不打算再認親子。 傳為美談的婚約頓時成了一場鬧劇,金陵傳言紛紛,謔笑者有之,嗟嘆者有之,街頭巷尾盡在笑話沈國公識人不清,御前促婚,讓孫女落入了尷尬之境,這位正陽宮女俠本已過摽梅之期,又橫生波瀾,今后姻緣更是難期。 殷長歌見她心結難釋,勸道,“師姐何必理會那些多口之談,囿于世俗,自輕自棄?!?/br> “自輕自棄?你可知道左卿辭失蹤前給我留了一封信,說些什么?”不等殷長歌回答,沈曼青的柔音多了一份凄厲,“他道無心世子之位,兩府結好,不必執于一人。他將我當成什么,將國公府當成什么,竟然這般輕辱!如今我無端被棄,人皆取笑,還有何顏面見親長?!?/br> 殷長歌啞聲無言,良久道?!八臼潜∏橹?,婚事既止,對師姐未嘗不是幸事?!?/br> “他既無心,為何不明言拒絕?!鄙蚵嗪抟怆y平,“我只恨自己不曾死在青龍涎下,生受這番輕賤?!?/br> 一提青龍涎,殷長歌反而沉默了,片刻后才道,“左公子大約最初就無意襲爵,否則以他的心智,回府敷衍一二有何難,豈會落了安華公主口實。只不過婚旨已下,再拒便是違了君命,才借著奏告而走。市井流言多半是說左公子狷狂妄行,自毀前程,并未過多的非議其他,師姐不必太過自傷?!?/br> “是我自作多情,是國公府自降身份,這份侮辱是我祖父在御前自己求來的,又怪得了誰?!鄙蚵嘣鐚⑹虑橄脒^千百次,自然明白殷長歌所言非虛。從頭到尾那人何曾有過半分意動,只怪自己蒙了心,看不出風華玉貌下的冷心無情,她禁不住冷笑出來,“是我愚蠢,以為他是可親近之人,還巴巴的記著吐火羅同行之誼,照拂他的親妹,舍了命還被人視作貪慕世子妃的虛榮?!?/br> 殷長歌見她越說越是意氣,忍不住嘆氣,“師姐有許多事并不知曉,左小姐遇襲另有內情,也不能怪左公子生怨——這原是與本門相關,倒讓左府受了牽連?!?/br> 沈曼青漾起諷色,“長歌就算怕我想不開尋短,也不必這般生編硬造?!?/br> 這些事牽連太深,殷長歌本想放一放,奈何沈曼青執念甚深,他唯有將蘇璇與薄侯及瑯琊郡主的早年宿怨解釋了一番,又道,“青龍涎是沖著左小姐而來,所謀的卻是我正陽宮,左公子如何能不怒。幸好薄侯的毒計不曾得逞,否則本門難辭其咎,必會大受牽累?!?/br> 殷長歌暗暗嘆息,若不是沈國公以為天賜良機,洋洋得意的促下婚旨,局面怎會如此尷尬,盡管世情急轉,沈國公氣得落了病,沈曼青被眾口傳議,但比起那些最糟的可能,仍是要道一聲僥幸。 沈曼青從未想過竟有這般內情,又想起師父捎話叮囑她步步留心,秀顏越來越白,柔軀顫了一下,強自鎮定?!皫熓暹€活著?這怎么可能,左卿辭怎會知道這樣多?” 殷長歌低聲道,“左卿辭與云落親近,清楚她一直在尋藥,就連療治你的錫蘭星葉與鶴尾白,也是她為師叔耗盡心血,自四海八荒苦尋而來?!?/br> 沈曼青神思飄忽,不知怎么道,“左卿辭棄金陵而走,是與她在一處?” 殷長歌似乎答了什么,沈曼青并沒有聽清,恍恍惚惚間,一種復雜難明的羞憎交錯,想泣又想諷笑,原來這才是真相,原來一切根本與她無關。 從天都到金陵,從劍場到情場,從江湖聲名到家世門第,蘇云落似乎永遠遜于她,卻永遠能占據她最想要的,這么多年過去,自己竟然終還是輸給了這個胡姬。 一只螞蟻順著泥地爬行,攀上了衣角,觸須輕擺正要繼續向上,忽然一只手從天而降,將它捻成了一團泥,乘黃轉過頭,望著躺在地上死氣沉沉的朱厭。 滅蒙擄了人,當然不會讓他完好無恙的獲救,少年的印堂呈現出暗青,氣息沉重,仿佛一只風箱在胸膛里轟鳴,衰弱的盯著他,似乎有許多話想問。 盡管借著溪水掩去了兩人的氣息,躲進了這一方天然凹陷的泥xue,外部用藤條和蔓草密掩,但只要不出教,不離開西南,死亡的利刃始終懸在頸上。這一切還在其次,最麻煩的是朱厭所中的毒,乘黃清楚自己選擇的時間不多了。 寂寂的幽林深處,在這無人的所在,乘黃終于摘下了終年不離的銀面具。他膚色極蒼白,一雙墨羽般的眉,冰冷的眼睛如純黑的水銀,顯得孤傲峻拔,與朱討有幾分相似,氣質卻迥然不同,不類父子,反而更像長兄。 乘黃看了一眼驚呆的朱厭,“你愿意也好,不愿也罷,我的確是你父親?,F下我身份已露,他們絕不會容你我活下去,接下來每一個字你記牢了?!?/br> 靜了一瞬,乘黃毫無慈愛的開口,“我本是中原人,生于官宦之家,少年時父親獲罪,貶賣為奴,我陰錯陽差給人販至昭越。你母親是一個美貌又冷酷的人,她繼位之后遇到不少障礙,不得不用各種手段拔掉一些頑固的元老,乘黃是她最得力的支持者,可惜對戰乃蠻部落時重傷身亡,當時她在教中立足未穩,命我戴上面具假扮乘黃,又教我武功和毒術。我替她出謀劃策,也幫她做了一些事,然而我畢竟不是乘黃,她怕我威脅到阿蘭朵,幾年后有意殺了我?!?/br> 盡管極想繼續傾聽,毒傷讓朱厭越來越昏然,乘黃自懷中取出一枚長針,在他額心和雙肩刺了數下,擠出一些黑血,朱厭頓時清醒了一些。 乘黃按住朱厭的要xue,輸入一些真力助他護住心脈?!澳菚r我已經覺察,就誘她以閉關詐死的方法測試教眾的忠誠,她本就疑心重,真依我的計策行事,猝不及防之下被我殺了,我也中了她的噬血蠱。這蠱狠毒無比,幸好我那些年遍閱教中古書,知道一個血親相易的法子,移蠱后的毒性可以用秘法制約,所以你會一年發作一次?!?/br> 朱厭終于明白了怪病的由來,內心的滋味異常復雜。 乘黃也沒指望他有什么反應,神情漠然,“這些年我借著神潭苦研藥人之術,暗中成了七八,本想等再多煉一些傀儡,尋機殺了阿蘭朵,可惜被滅蒙這老東西看破,功虧一匱。你是我親子,他們絕不會放過,這幾日你躲去北域的中原人附近,那有阿蘭朵色迷心竅的護著,不會有太多搜檢。我和滅蒙的沖突全因有人暗中挑動,這人手段極深,必有后著,待教中再起動蕩,就是你逃離的機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