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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轎中對座的正是威寧候,他著玄色華衣,年近四旬下頷略方,氣質冷硬而威嚴,“奇技yin巧罷了,算不上什么大用,左公子是第一次上天都峰?” 左卿辭輕淺一笑,“久慕靈山聲名,可惜未曾一見,聽聞候爺曾伴駕來此,想必對此山十分熟悉?!?/br> “那已是多年前的事?!北【盁▌偯C的神色略動,隨即無痕?!爸荒苷f山色頗佳,還算值得一賞?!?/br> 薄候冷峻疏淡,寡言少語,對下屬甚為嚴厲。左卿辭也無意與之深交,然而一路同行不得不敘上幾句,以免局面過于冷落,“這一路多承候爺攜行照拂,有幸沾光了?!?/br> 連綿深遠的山路沿著山勢峭拔盤旋,直至隱沒不見。一階階由整塊青石鋪就,寬長齊整,兩側密植矮蘿,上有碧樹,垂蔭宛如華蓋。山風一來,木葉零星,落在黛色的石階上格外分明。 薄景煥望了一眼簾外,不冷不熱道,“公子何必過謙,一出世即萬里奔走,取回山河圖功勞極著。令尊奏報時圣上龍顏大悅,對公子多有贊語,說起來本候此行倒是借了公子之光?!?/br> 車外山氣漸涼,山風送來隱約的鈴鐺,益顯空靈澄境。草木清香沁人心脾,蟬鳴空山,鳥落幽澗,別無一絲暑熱。又行了一陣,眼前蒼翠連綿,芳花不斷。 終于轎子停下來,車衛將簾幕挑起,左卿辭隨在薄候身后踏出,長眸在接引的道人身上停了一停,又看向山階盡頭巍然聳立的石坊。 石坊重檐飛角,古意出塵,不知立了多少年,如今石腳生苔,風痕斑駁,益加沉肅莊嚴。 坊下立著一群青衣道人,層列分明,寂然無聲。 最前方的是一個須發漆黑的中年人,氣質超然,儀相莊嚴,執玉柄拂塵,通身不染半分世俗,山風徐來襟袖飄飄,仿佛隨時將乘鶴而去,應該是正陽宮掌教金虛真人。 威寧候身形高大,負手而立,自然而然就有一種不可違逆的氣勢。 金虛真人迎上來,拂塵一揚,淡然稽首問安,同一時刻所有道人齊齊躬身而禮。 山風拂袂,一群修道的男女在青山碧嶺間灑然而立,帶著安然不驚的氣質,面對王候也毫不遜弱,有敬儀而無恭色,猶如群仙在世外相迎。 左卿辭將一眾盡收眼底,微微一笑。 巍巍正陽,名不虛傳。 一身道裝的殷長歌不復引路時的端然,朗笑道,“金陵一別已有多日,想不到這一次公子竟與威寧候同來,讓人好生驚喜?!彼蛔u為天都雙璧之一,在江湖中名聲斐然,又是掌教真傳弟子,青年一代中的翹楚,加上劍眉星目身形長挑,便成了接引貴客的不二人選。 沈曼青同樣是一襲羽衣廣袖的道服,她淺笑生靨,柔似空山明月?!扒皫兹者€與長歌說起吐火羅的趣事,轉瞬即見公子,無怪今朝枝頭喜鵲啼叫不休。天都峰不乏勝景,公子務必多留一段時日,容我們一盡地主之誼?!?/br> 左卿辭微笑,“我在金陵長日無聊,聽聞威寧候領旨前來,思及故人隨隊而行,一路所見果然不負勝名?!?/br> 沈曼青既有意外的欣喜,又有微憾,“公子來得節令極好,山間正宜賞景,可惜我近日要籌備典儀瑣務,怕是無法相陪?!?/br> 殷長歌當仁不讓的接過去,“師姐放心,我與公子熟稔,必會帶公子四處游賞,善盡妥貼?!?/br> 沈曼青抿出一個淺淺的梨渦,將左卿辭主仆引向歇宿的雅苑,“公子和威寧候同為貴客,有什么不足之處盡管與長歌言說,一切均可隨意?!?/br> 正陽宮有數千人,一重重院落綿延深遠,沈曼青身為掌教首徒,行事穩重,時常代師訓誡師弟師妹,在門派弟子中深具威望,行過的正陽弟子皆不忘駐足行禮,她逐一點頭相還,頗有大師姐的風儀。 殷長歌又不同,山中祟尚清寂苦修,本就歡趣不多,又因封賞之典而有無數瑣務,他雖然在師弟師妹面前端謹自持,實則極不耐繁瑣,這一次能以陪伴左卿辭為由暫脫出來,私心極是慶幸。 每日一練劍完畢,殷長歌大大方方的尋至雅苑,邀左卿辭漫山遍嶺的游玩,指點勝跡,賞日出瑰影,品山野素珍,萬般悠閑快意。 天都峰險高峭拔,自古號仙人所居,千萬載白云掠空,深青色群松如海,衍生出浩然蒼古之意,自有一種曠遠孤絕的氣勢。 左卿辭在山巔的孤亭極目而眺,只見云山相連,江河一線,遙遙海天在望,天地壯景無邊,不禁嘆道:“不上天都,難見天外之景,殷兄長年居于此,朝沐云霞,夜宿星海,何等有幸?!?/br> 這些景致殷長歌早已見慣,仍覺自豪:“能成為正陽宮弟子,我確是極之幸運?!?/br> 左卿辭似乎隨意而敘,“殷兄何時入的山?” “師尊早年云游江湖,我四歲時得蒙青眼,被收入門墻?!币箝L歌背倚亭柱,遙望漫山云海,難免感慨,“入山已不易,下山更難,我所有的心力全用來練劍,足足修習了十五年,又碰上試劍大會,師尊才準許我和師姐下山?!?/br> 左卿辭莞爾:“我聽說貴派門規極嚴,殷兄弱冠之齡即能行走江湖,實在是罕有的英才?!?/br> 殷長歌受了贊譽,反而生出幾分慚色,“公子過譽了,我這點資質僅算平平,蘇璇師叔束發之年已下山,我與之相較,無異螢火與皓月之別?!?/br> 稀薄的云霧在身側環繞,聚如淡煙,左卿辭輕拂衣袖,“記得殷兄一直對此人備加推祟,不知是何等風范?!?/br> “師叔是我今生最佩服的人?!币箝L歌對這位貴公子全無戒心,又對蘇璇有一種近乎狂熱的祟拜,一旦說起就滔滔不絕,“他實是天縱奇才,本是拜于師祖門下,卻被太師祖破格親授,得此殊遇的后輩弟子僅此一人。無論何等高深的劍技,師叔均能融會貫通,發揮得淋漓盡致,二十歲后更是另辟蹊徑,劍術近乎自成一派,若不是橫生意外,成就定然不可限量?!?/br> 殷長歌心神激揚,說得眉揚意動,左卿辭微笑,“這般驚才絕艷,無怪陸兄想與之一會?!?/br> “江湖上傳蘇璇師叔性傲,其實他僅是執于劍藝,與陸兄必然投契?!币箝L歌憶起往事,既懷念又惆悵,“師叔當年曾居于翠微池畔,練劍之時劍芒沖霄,相映云海蔚為一景,時常有師弟師妹慕其風華,以求教之名請見,只要不影響練功,師叔都一一予以解答?!?/br> 左卿辭似乎也頗有興致:“他也指點過殷兄?” 殷長歌不無遺憾的搖頭?!拔耶敃r太小,稍長時師叔已極少留在山上,僅看過他留下的習劍筆錄,廖廖數句別有心致,從中受益匪淺?!?/br> 左卿辭贊了幾句,輕喟一聲深為感懷:“如此奇才,貴派竟無人襲他一身藝業?” 殷長歌一愕,竟然啞了一瞬。 俊顏流露出薄憾,左卿辭仿佛極惋惜:“既然他盛名在外,又不吝于傳授劍藝,該有不少人欲拜在名下才是?!?/br> 爽直的殷長歌突然變得語塞起來,滯了半晌才道:“確是如此,但師叔多半推卻了,只說浪跡江湖無暇授藝,收徒自隨機緣?!?/br> 左卿辭長長的嘆息,“可惜令師叔太過堅持,不然至少還有人承其衣缽,也不至于武藝從此絕傳?!?/br> 殷長歌忍了半晌還是沒忍?。骸耙膊皇且粋€都沒有?!?/br> 左卿辭漾起訝色:“原來真有傳人?為何江湖不曾聞名,難道資質粗陋不堪造就?” 殷長歌話一出口就后悔了,又不能不答,硬著頭皮道,“那倒不是,當年師叔出事后,其徒也離山而去不知所蹤,藝業如何已非本門所能知曉?!?/br> 左卿辭的語氣多了欣慰,“有這樣的師父,弟子必非尋常,不知是否能承續劍魔昔日的風彩?!?/br> “事隔多年又無人指點,寂寂無名也不足為怪?!币箝L歌答的很勉強,仿似突然省起,“差點忘了,附近還有另一處景色殊麗的飛瀑,公子隨我來?!?/br> 不等答話,殷長歌轉身離開了孤亭,步子邁得太快,看起來幾乎像逃走一般。 封賞之典在即,各種事務千頭萬緒,正陽宮上下忙得不可開交。殷長歌躲了幾日還是躲不過,被沈曼青捉去協助,消失了一兩日。左卿辭落了清閑,攜白陌出舍略一打聽,沿途的道童就指明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