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這還是方馳第一次這么認真地聽一首二胡曲子,時而磅礴奔放,時而歡快,輕重強弱都能體會得到。 最后在一聲馬的嘶鳴聲中曲子結束時,他都還沒有回過神來,聽到了爺爺的一聲叫好,他才趕緊跟著拍了兩下手。 “看不出來啊,”爺爺沖孫問渠豎著拇指,“小伙子真是不簡單?!?/br> “真好!”奶奶笑著說,“他爺爺估計以后都不會再拉二胡了,還不如小王八蛋的同學呢?!?/br> “他不是我同學?!狈今Y嘆了口氣。 “給我緊張的這一身汗,”孫問渠笑著扯了扯衣服,“我都多少年沒坐這么直了,背都要抽筋了?!?/br> “再來一首吧?!狈今Y說。 “嗯?”孫問渠轉頭看了看他。 “挺……好聽的?!狈今Y突然感覺有點兒不好意思,抬手揉了揉鼻子。 孫問渠笑笑,低頭看著琴,看樣子是在琢磨再來個什么曲子,就在方馳覺得他是不是要睡著了的時候,他突然放下了琴。 “我……”孫問渠聲音有點兒低,“有點兒不舒服?!?/br> “胃疼?”方馳嚇了一跳。 “是草莓酒喝的嗎?”爺爺也緊張了。 “沒沒沒,不是,”孫問渠趕緊擺擺手,“估計是有點兒感冒……以后有時間再給你們拉著玩吧?!?/br> “早點兒休息吧,”奶奶說,“這城里的孩子就是嬌嫩,肯定是昨兒晚上受涼了!” 孫問渠跟爺爺奶奶又聊了一會兒,就拿了換洗衣服去洗澡了。 方馳上樓到自己房間,把被子什么的都拿出來放好。 以他對孫水渠同學的了解,這人肯定不是感冒,連不舒服都不是,應該就是哪根神經搭錯突然抽風了。 方馳拿了自己的鋪蓋,抱著準備拿到樓下客廳的時候,孫問渠進了屋。 “爺爺奶奶睡挺早啊,我看都回屋了?”孫問渠說。 “嗯,早上四點不到就起了,”方馳笑笑,“不早點兒睡怎么行?!?/br> “四點我剛睡著,”孫問渠打了個呵欠,“你去哪兒?” “去樓下?!狈今Y說。 “你睡沙發???”孫問渠看著他,“你家那個沙發太窄了,你睡上邊兒半夜肯定滾下來?!?/br> “我睡覺老實,不亂動彈?!狈今Y也看了他一眼。 “是么?”孫問渠笑著瞇縫了一下眼睛。 “你看鋪蓋夠嗎,不夠我再給你拿?!狈今Y沒接他的話,拿了東西下樓了。 剛在樓下沙發上把鋪蓋放好,孫問渠從樓梯上面探了個頭出來:“哎,方小馳?!?/br> “嗯?”方馳轉過頭。 “你屋那個門外面是不是有個天臺?”孫問渠問他。 “有,你開門出去就行了,有椅子有桌子?!狈今Y說。 “賣身契據實際情況需要增加條款,”孫問渠還是探著腦袋,“你同意嗎?” 方馳看著他沒說話。 孫問渠樂了:“好吧,服務合同據實際情況需要增加條款,你同意嗎?” “說說看?!狈今Y開口。 “上來跟我聊會兒,”孫問渠小聲說,“現在讓我睡覺不是要我命么?!?/br> “你不是感冒嗎?”方馳斜眼兒瞅了瞅他,“得趕緊休息啊?!?/br> “奴隸主的尊嚴呢,”孫問渠拍了拍褲子,在樓梯上轉了兩圈,“您給找找,是不是掉您那兒了?” 方馳嘆了口氣,拿了自己的保溫杯走了過來:“上去吧?!?/br> 二樓有個天臺,從方馳的房間和后院都可以上去,平時的主要功能就是晾衣曬被,還有就是隨季節變換曬不同的菜,豆角白菜苦瓜干之類的。 方馳在天臺上放了一套鐵藝的桌椅,不過一年也難得用幾回,暑假回來曬死,寒假回來凍死。 今天跟孫問渠往這兒一坐,算是最正式的一次使用了。 “你們這個后院真浪費,”孫問渠趴在欄桿上往下看,“這么大個院子當雜物房用?!?/br> “農村老頭兒老太太還能怎么用,”方馳喝了口熱茶,“一直就這樣?!?/br> “這要是我的院子,”孫問渠指著樓下,“先把地弄弄,種一圈草,那兒,放個秋千,上面弄個架子,種點兒能爬藤的玩意兒?!?/br> 方馳沒說話。 “然后那邊可以種花,”孫問渠繼續安排著,“不用花盆,沒意思,弄幾個輪胎裝上土就可以,也不用什么好花,小野花就行,一開一大片那種?!?/br> “你家不是有個院子么,”方馳說,“自己弄不就行了?!?/br> 孫問渠嘖了一聲:“我那院子太小,再說了,自己弄太累了,哪天我閑了能找著這么個大院子,就請幾個人給我弄去?!?/br> “你現在不是挺閑的么?!狈今Y說。 孫問渠靠在欄桿上看著他。 “我要說錯話了你就直接提醒我,”方馳腿一撐地,連人帶椅子往后滑開了,“你別突然抽風啊?!?/br> 孫問渠笑了起來,坐到他旁邊:“沒說錯話,我就是挺閑的?!?/br> “你畫畫寫字拉二胡什么的,要學這些也占挺多時間吧,”方馳說,想了想又補了一句,“真挺牛的?!?/br> “牛么?!睂O問渠輕輕嘆了口氣。 “嗯,這些東西任何一樣要學出點兒樣子都得花不少時間吧,”方馳對他這些倒是真心挺佩服,“我沒想到你能會這么多東西?!?/br> “又怎么樣呢?”孫問渠笑了笑,往后靠在椅子上,手枕著胳膊。 “什么又怎么樣?!狈今Y偏過頭看著他。 “小孩兒,”孫問渠嘖了一聲,“你不懂?!?/br> 方馳沒說話,他的確是不懂孫問渠在想什么,也許是生活環境不同,他理解不了孫問渠這種想什么有什么還什么也不用干的生活有什么可郁悶的。 不過……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才覺得沒意思吧,找不到可以使勁的方向。 “你真沒上過班???”方馳忍不住又問了一次。 孫問渠笑了半天:“哎,算是沒有吧,被我爸扔工地上待了幾年算上班嗎?” “拿工資嗎?”方馳問,“不,你干活兒嗎?” “沒我可干的活兒?!睂O問渠說。 “那你真沒上過班,”方馳說,“玩了三十年,牛逼?!?/br> “羨慕???”孫問渠拿過他的杯子喝了一口茶,“那咱倆換換唄?!?/br> “你……是口渴了?”方馳有些吃驚地看著他,然后跳了起來,“我拿個杯子給你?!?/br> “不用,”孫問渠回手一把拽住了他的褲子,“我就隨便喝一口?!?/br> “哎別扯我褲子?!狈今Y趕緊扽了一下褲子,猶豫了一下坐了下來。 “挺大一個青年,一驚一乍的,膽子有沒有二錢?!睂O問渠懶洋洋地說著,拿過他的杯子又喝了一口。 “不是,你不說就隨便喝一口嗎?”方馳瞪著他。 “怎么了,我就隨便說兩句,是兩句嗎?小子沖我汪了兩聲,是兩聲嗎?我就隨便喝一口,是一口嗎?”孫問渠不急不慢地邊說邊又喝了一口,“你的債主喝你兩口茶,看把你心疼的,也不是什么好茶,明天上我那兒拿兩罐好的賠你唄,綠茶紅茶什么茶隨便挑?!?/br> “我不是這個意思?!狈今Y悶著聲音說。 “那你什么意思啊,”孫問渠掃了他一眼,“怕我有病傳染你???我又沒病?!?/br> “你是沒病,你是神經?!狈今Y無奈地說了一句。 “神經又不傳染?!睂O問渠回答得非常理直氣壯,而且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 方馳再次蹦了起來:“我!給你拿個杯子!” “不用,我不喝了?!睂O問渠笑得停不下來。 “我給你拿個杯子?!狈今Y往樓梯走過去。 剛走了兩步,胳膊被孫問渠抓住了,他正想甩開孫問渠手的時候,孫問渠突然發力往后拉了他一把。 方馳踉蹌了兩步,驚訝的發現每天懶得像要冬眠了一樣的孫問渠力量居然挺大。 但沒等他驚訝完畢,孫問渠的胳膊勾著他脖子一收,貼在了他身后。 方馳頓時覺得全身汗毛都彈了起來。 “你,到底是,”孫問渠的聲音就在他耳邊響起,“討厭我呢,還是……怕我?” 聲音很低,像撓癢癢似的掠過他脖子,方馳甚至感覺到了孫問渠掃過他耳后的呼吸,這一瞬間他感覺腦子里就像一幅奔牛圖,牛蹄子唏里嘩啦一通踩。 “你說,為什么呢?”孫問渠輕聲說,聲音里帶著隱隱的笑意,“這位少年真是奇怪啊?!?/br> 在方馳反應過來想把他甩開的時候,孫問渠突然松開了他,坐回了椅子里:“去拿杯子吧,要不再給我來杯熱巧克力?” 方馳沒回頭也沒說話,定了幾秒鐘之后下了樓梯。 孫問渠進屋拿了條小毯子出來,靠在椅背上往下滑了滑,把腿搭到了另一張椅子上,蓋上毯子,閉上了眼睛。 山里的夜風涼,不過剛洗完澡又蓋著毯子,還覺得這么吹著挺舒服的。 這里的山跟之前工地的山不同,工地都是土山,平時挖土也挖得挺難看的,還臟,晚上往床上一趟,就能聽見工人喝酒打牌聊天兒的聲音,讓人煩躁。 現在這種累了兩天松弛下來愜意感覺,才真是一種享受。 方馳沒有拿杯子上來,當然也沒有熱巧克力,孫問渠估計他今天晚上都不會上來了,沒準兒明天早上還得自己去坐班車…… 孫問渠樂了兩聲,拿過方馳的杯子又喝了口茶,站了起來準備回屋躺著。 一站起來,就看到了天臺邊緣從下面飄上來一小片煙霧。 他走過去往下看了看,方馳坐在后院的臺階上抽煙。 他沒走開,胳膊往欄桿上一撐,往下看著方馳。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叼著煙的方馳跟平時有些不同,平時的方馳無論是高興還是生氣,都透著簡單的活力,屬于十來歲傻小子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