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節
而現在…… 他的目光落到凌曉的身上,其中原本就流轉著的融融暖意更多——這孩子,真的越來越像雨澤了。 一眨眼,她就離開了那么多年。 可他時常還是會覺得自己的時間依舊停留在過去的某一天,總感覺她好像還在,會在某一時刻突然走出來,笑著對他說“好久沒來了,最近還好嗎?”,然后面帶微笑地聽他絮絮叨叨地說畫,從不厭煩。 凌曉注視著安陸大師的神色,心中微微一動。當年mama還是“歌姬”時,有關于她的各種八卦層出不窮,其中當然不乏追求者的信息。雖說在一些人看來她有些過于“招蜂引蝶”,但作為女兒,她是對此是相當自豪的——若非出色,又怎會引人追逐? 只是,mama最后選擇的是凌淵。 不知道她死前的最后時光里,有沒有后悔過這選擇。 “曉曉?你發什么呆呢?” 凌曉在這聲音中回過神來,目光落在臉孔上滿是擔憂的中年男子身上,微微一笑:“我很想知道mama過去的事,安陸叔叔,你說給我聽好嗎?” 作為mama最好的朋友,他也許會知道很多她忽視或者不知道的事情。 第246章 “你mama的事?”安陸微微一怔,隨即笑了,“好,你想知道什么,我都會說給你聽?!?/br> 他認真地注視著眼前的少女,神態依舊是有些恍惚的——這是雨澤留下來的血脈,也是她曾經存在過的最好證明。 凌曉聽著眼前的人話,心中微微一動,眨了眨眼,也露出了一個笑容。 這是一個極其溫和的笑容。 甚至可以說,從她在那改變命運的巷子中醒來后,就極少露出過這樣的笑容。因為這樣的笑實在太過溫暖柔和,而她在“失憶”后又果斷地將曾經柔弱的自己“封印”了起來,哪怕是真誠的笑,也絕做不到這個地步。 她曾經出于惡搞的目的而模仿沈雨澤的笑容,將其戲稱為“百試不爽圣母笑”,卻終究是只學其形。 而直到此時此刻,才大約是真正的“形神兼備”。 以至于安陸與徐青都愣住了。 但愣過之后,兩人的反應卻是截然不同。 安陸是眼角略濕潤——因為這個笑實在是太像她了。 而徐青則是一臉蕩漾:“親耐噠師妹,你好久沒有這么對師兄我笑過了。來,再笑一個我看看……嗷!” 然后他就被自家老師給揍了。 凌曉則語調輕松地說道:“走吧,我先陪你們去房間?!?/br> “好?!卑碴憹M臉滿足地點了點頭,順帶動了動手臂。 她會意地走到他身邊,挽起他的手臂,這位畫屆赫赫有名的人士瞬間就露出了“有女萬事足”的幸福表情,走路都有點飄。 “我也要我也要!”徐青蹦達到凌曉另一邊,非常自來熟地挽起她的另一只手,別提多“自覺”了。 凌曉其實不太習慣和人這么接近。 但這兩個人算是例外。 一個幾乎可以算是她的第二個父親,而另一個……則是哥哥。認真說,雖說凌佑晨才是她名義上的哥哥,但她自從喜歡上他后,就再也沒辦法也不愿意把他當作自己的哥哥。所以,相較而言,沒有血緣關系卻一直極關愛她總是喜歡逗她笑的徐青,才真正擔當了哥哥的角色。 所以偶爾她也會覺得世間事就是那么奇怪。 有血緣關系的人不像親人。 沒有血緣關系的人卻緊密相聯。 “曉曉,我跟你說,我帶了你喜歡吃的零食。對了,還有我最近畫的幾幅畫——原型是你喲!待會給你看看。對了,你最近有沒有什么新作?還有……” 徐青一路絮絮叨叨地跟她說著話。 凌曉很是罕見地耐心傾聽著——雖說她覺得他真是一如既往的廢話多! 然后他就更得瑟地說個沒完了——這位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師妹可是很久都沒這么有耐心了!之前視頻通話時,總是說了幾句就掛斷,冷冰冰地跟換了個人似的,好在現在又恢復過來了。 “咳!”安陸重重地咳嗽了聲。 徐青:“我跟你說啊……” “咳咳!” 徐青:“之前我……” “咳咳咳!” 徐青:“還有啊……” 安陸大師:==拍飛! 于是,整個世界又安靜了。 嗯,很好,現在輪到他跟她說話了。 于是安陸一本正經地問道:“曉曉,今天就你一個人在家?” “不?!绷钑該u頭。 安陸一聽這話就是一皺眉:“凌淵也在?” “不,他出去了,在家的除了我還有……凌暮在?!?/br> 安陸眉頭先是一松,而后皺得更緊:“你還是跟我走吧?!?/br> 凌曉笑了笑,沒有說話。離開她當然是要離開的,但在那之前,她還有必須要做的事。 不過即便如此,心中的暖意卻不是作假的——極度在意mama和她的安陸叔叔自然對凌暮沒有任何一點好感,事實上,當他聽說有這么一個存在時,星夜兼程地就跑過來和凌淵大吵了一架,還說要奪走她的監護權。雖說最終的結果到底不如人意,然而安陸叔叔對她的維護,她一直是很清楚的。 不多時,凌曉就將這對師徒倆同時送到了各自的房間之中。 安陸心滿意足地看著沒有一點改變的房間,走到露臺上的下午茶桌邊坐下,指了指對面的位置:“曉曉,來坐?!?/br> “不用再休息下?”雖說心中很是急迫地想要知道點什么,但凌曉還是如此問道。 “沒事,我精神好得很?!?/br> 凌曉點頭:“好的?!?/br> 在拿了一些茶點后,她久違地坐在了這位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長輩的對面。 不得不說,師兄徐青雖然看起來很二,但其實粗中有細。比如此刻,在知道他們需要私人空間進行交流時,他很明智地選擇了不來打擾。 安陸目光懷念地注視著小桌上的點心:“這些是你親手做的?” “嗯?!绷钑曰卮鹫f,“和mama做的差得很遠?!闭f到這里,她伸出手指了指其中一盤,“但我對這個還有些自信?!?/br> “瑪麗安拉啊……”安陸拿起一只,笑著說,“我記得這是雨澤教你做的第一種點心吧?” “是啊,也是我做得最熟練、味道與mama親手做的最像的?!?/br> “……果然很像?!?/br> 安陸垂眸注視著手中的點心,半晌,輕笑了聲:“說起來,我和你mama也是因為這個結緣的。我第一次見到雨澤時,她才十四歲。掐指一算,我其實比你父親還要先認識她?!?/br> “那時她在一家點心店做服務生,穿著白裙子,腰間系著黑色圍裙,系帶是紅色的——漂亮極了。當時很多顧客都是沖著她去的?!?/br> 凌曉略促狹地一笑:“您也是嗎?” 心里卻想,果然她們是母女啊。 “失憶”能遺傳,同樣做過服務生也能遺傳,還不知道有沒有什么更多的共通之處。 而因為她們母女長得很像的緣故,所以mama當服務生時的樣子,她完全可以清晰地想象到。 “咳!”安陸尷尬地咳了聲,“我當時年紀還小……嗯,還小?!?/br>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凌曉更想笑了:“您當年怎么十六七歲了吧?” “……”如果是徐青說這個話,安陸已經一巴掌拍上去了。但凌曉別說提這個,就算說的再過分點,他也絕不舍得動她一根手指頭,于是頗為生硬地轉換了話題,“我當時還很落魄,遠沒有現在的虛名,過著半饑半飽的日子。你mama……她心地很善良,時而會接濟別人?!闭f道這里,他目光溫和地看著凌曉,說,“你很像她,從小就是這樣?!?/br> 凌曉:“……” 過去的她聽到這話也許頂多是害羞,現在的她……壓力有點大。 不過說到這里,她也明白安陸大師說他們因為點心而結緣是什么個情況了。那時候,他應該也被mama接濟過吧? 流落在街頭的落魄畫家,在饑餓交加之時從心地善良的美麗少女手中得到了足以填飽肚子的食物,怎么看都是標準的言情小說情節。尤其,他們中一個在未來成為了享譽全宇宙的畫家,另一個則是同樣名聲赫赫的歌姬。 可惜,不是所有故事都會按照“模版”發展的。 況且,也許凌淵和mama的故事也是標準模板呢? 可惜,并不是所有故事都會有一個好結局的。 “因為這個,她當時的店主經常會罵她……”說到這里,安陸皺起眉頭,“他不是個好人,吝嗇貪婪,一直對雨澤有覬覦之心,時常會借機對她動手動腳。我當時一直想勸雨澤找一份新的工作,可是……她從小是孤兒,沒有錢讀書,也沒什么學歷。更別提她還未成年,工作很不好找。而光靠政府給的救濟,無疑養不活她自己。而且,當時的我也自顧不暇,根本沒有立場勸她?!?/br> 凌曉注意到,安陸叔叔說到這里時,一點點地握緊了拳頭:“后來……我接到了一份邀請?!?/br> “邀請?” “嗯,去繪畫之城凱里的邀請?!卑碴懣嘈α寺?,“我當時高興壞了,你知道的,對于沒一個學習繪畫的年輕人來說,能接到來自那里的邀請簡直是夢寐以求的事情。我……當時的我無法抗拒那種誘惑?!?/br> “我明白的?!?/br> “嗯?” “我明白的,安陸叔叔?!绷钑孕χf,“就像星盟軍校向我發出了邀請一樣,哪怕明知道他會反對,我也無法抗拒那種誘惑?!?/br> 安陸怔怔地看了她片刻,笑了:“曉曉,你真的很像她?!彼@了口氣,“當時雨澤也勸我去,因為她覺得我去到那里一定能實現自己的夢想。我當時……其實真的希望她能和我一起走,但是……”他放在桌上的雙手下意識地合在一起,攥緊,“當時隨信而來的只有一個人的路費,我們倆身上的錢全部湊起來也不夠再負擔另一份路費。更別提……就算我說出來,她也未必會跟我走?!?/br> 所以,他什么也沒說。 這也成為了他一生中最后悔的事,沒有之一。 因為他時常會覺得——在那掙扎糾結的時候,在她送著他走過漫漫長街的時候,在她笑著對他揮手告別的時候,如果自己真的說出了心中的訴求,也許一切都會變得和現在不一樣。 也許不會有什么差別。 誰知道呢? 可惜,現實很殘酷,壓根不存在任何“如果”。 他想自己直到死都會記得很清楚,當年的自己背著簡陋的行囊和她肩并肩行走在狹窄的巷道里,陽光在前,影子在后,拖得長又長。巷子骯臟又潮濕,空氣也很難聞,身邊的那個人卻散發著淡淡的馨香。她穿著白色長裙,長發披散,整個人的身上好像都在發光。 他走在她身邊,總感覺如同行走于夢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