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他一說美國,又說羅德斯特家族,她立時就想到了那個現在就已經很有名的財閥羅德斯特。 唐少帥遠渡重洋,所就讀的美國陸軍軍事學院,在當時被稱之為是陸軍軍官的搖籃。 但凡是這所學校畢業的,基本都會獲得中上校的軍銜。 唐少帥能就讀這所學校,他的同學里,應該有不少……人脈很廣,出身不錯的吧。 “約瑟夫雖然出身羅德斯特家族,不過他是不受重視的旁支。若非如此,他也不會想著上戰場以作進身之階?!碧粕賻涙告傅纴?,“約瑟夫四年多以前退伍之后,憑著他當年攢下的人脈,以及退伍軍人的便利,開始打理起長輩傳下的生意?!?/br> 唐少帥微微一頓:“而羅德斯特家族最發財的,就是軍火貿易。當然,賣給遠東的軍火,并不是他們家族最好最時新的,也不是占利潤的大頭。不過比皇室從日本那邊拿到的貨,是絕對要高檔的多了?!闭f到‘日本’兩個字,他的臉上閃過了一絲戾氣。 瞿凝的眉心隱隱一跳:唐少帥十年前回國之后,不多久立刻參與起義,最開始的時候由于唐家在其中的地位不高,軍隊并非最為龐大,他也并不是起義軍里最強大的一支。 但不久之后,唐家軍屢戰屢勝,雖人數不多,但戰斗力極強,更兼配備的火器十分先進,便漸漸成為了朝廷的眼中釘,rou中刺,唐少帥的威名,也越發顯赫起來。 朝廷那邊固然嘴硬說他能常常得勝,不過是仗著火槍炮利,但他能買得到貨,將自己的軍隊武裝到牙齒,這也是能力的一種。 只是誰也沒想到的是,他所依賴的關系,卻是他的舊時同學這事實,若不是他自己說出來,怕是沒多少人能查得到吧? 一方面,約瑟夫靠著從他這里賣火器的收益提高自己在家族里的地位,另外一方面,唐少帥也靠著這些火器,得到更廣大的地盤,只是不知道強強結合的關系,到底有多穩固? “我本還擔心夫人沒怎么和美國人打過交道,會有溝通上的不便,但夫人既然連進化論也看過了,那么英文必然不成問題,想必定能跟他們相談甚歡的,為夫看來是白擔心了?!碧浦斨沉怂谎?,玩味的勾了勾唇,下了定論。 “……”瞿凝終于意識到哪里不對了:她先前半開玩笑的說起進化論,完全是挖了個坑把自己給埋了啊。 她怎么就忘了呢,這時代可不比信息爆炸的二十一世紀,何況“人是猴子變的這樣的書”,是絕對不可能在國內大范圍流傳乃至于在宮中有傳譯本的。她說自己讀過進化論,那在他們眼里,那可就妥妥的是看的原文書而不是譯本啊。這不就直接暴露了她會英文的事實么? 現在改口說自己沒看過還來得及嗎? 抬頭看向唐少帥顯得有些促狹的表情,瞿凝只覺得自己一口氣憋在了胸口:該死,這只老狐貍。 還好自打熙帝起,宮中就是常有傳教士來往的,她從某些渠道也的確接觸過英文,否則的話,很多事情就解釋不了了。 *** 若說唐少帥說起交際的事情可能還是一時興起的話,那么第二天發生的事,就表明了他的決心。 也不知道唐少帥是怎么和唐大帥溝通的,第二天早晨,瞿凝剛剛睡醒,寶琴和素琴來伺候她梳洗的時候,就來報告她:“少夫人,管家和一些婆子們候在院子里,說是要將往來的賬冊交給您處理?!?/br> “另外,二房太太也派人來交家里庫房的鑰匙了?!?/br> 瞿凝原本的瞌睡蟲一下子就不見了。 她本來十分疲憊,渾身也酸疼的厲害昨兒晚上唐少帥又鬧了她一夜,如此連續兩天下來,簡直是舊傷未好又添新傷,雖然她最后也的確有舒服到,但等到醒過來的時候才發覺,被過度使用的身體都快要散架了。 交鑰匙?交賬冊? 她很肯定,以昨日見唐大帥時候他疏遠考量的態度,要說唐大帥準備將管家權交給她,肯定是假的。 嫁進唐家之前,考慮到自己尷尬的身份,她也想過,最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她都會面臨一種不上不下的境地。 她也做好了面對重重考驗的準備,但現在唐家卻直接將管家權交到她手里不問可知,這必然是在昨日的談話之后,唐少帥斷然做出的決定。 他竟忽然之間對她交付了信任? 一時之間心緒繁雜,瞿凝微微皺了皺眉頭:“好,我知道了?!鳖D了一頓,“少帥呢?” “一大早,他的傳令兵就來把少帥請走了?!睂毲倩卮?,“據說,是軍中有事?!?/br> “哦?!?/br> 瞧著她情緒似乎不高,素琴湊趣的笑道:“少夫人是想著少帥了?少帥臨走前啊,還特意提醒奴婢們,讓我們千萬別吵醒您呢,他說,鑰匙和賬冊不會長腳自己跑掉的,讓您休息夠了再見那些人就行?!?/br> “……”可不是會不會跑掉的問題,是唐少帥壓根沒給她心理準備,就往她肩膀上丟了好沉的擔子好嘛!她本來的計劃,結婚之后是要趁著或許被冷落考量的空白時期,優先把自己的買賣攤子做起來的,現如今卻被丟了一大堆的任務,她哪還有那么多的私人時間? 計劃完完全全的被打亂了??! 瞿凝揉了揉額頭,嘆了一口氣,只好認命的抓緊時間洗漱起來。 素琴和寶琴面面相覷:唐少帥在他們看來,這兩天表現的可是足夠的溫柔體貼了,但為什么,公主殿下卻像是完全不高興? 門口候著的那些人,手里捧著高高的冊子,雖然數量是多了一些,清點起來怕要一些時間,但另一方面不也說明了,唐家光是后宅應該油水就不少。殿下在宮中日子過的清苦,嫁妝雖多,卻也并不值錢,如今能手握唐家后宅的大權,難道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么? 素琴卻是有些想不明白殿下的心理了。 反而是寶琴,知道自家公主有多喜歡躲懶,她倒是偷偷的抿唇笑了一笑。 ☆、第15章 蹊蹺(1) 時已深秋,檐下的菊花瓣上都已經染上了霜色。 北風嗚咽,清晨的空氣是刺骨的寒涼對于自打太陽還沒露面就已經候在屋檐下的管家婆子們來說,跺腳搓手都依舊覺得通身寒冷。 這些婆子在唐家伺候多年,也算是有一定身份的人了,但唐少帥開了口,要她們在這里等著,哪怕每個人心里不服氣,卻沒有人,敢喊一聲寒。 瞿凝在侍女們的伺候下凈面洗漱,她望了一眼窗外隱約的霜色和怒放的寒菊,沉吟著問了一聲寶琴:“外頭的那些婆子們,從什么時候開始候著的?” 寶琴看了一眼房內落地的自鳴鐘在宮里也有這個,陛下曾經十分愛惜,據說是隨著外洋的海船運送的舶來品,但現在殿下房里的這個,比陛下愛不釋手的更精致更華麗,而她只花了少少時間,就學會了看自鳴鐘上的時辰:“少夫人,她們大約是六點一刻就陸續來候著了?!?/br> “六點一刻么?”昨晚上被少帥鬧了一夜,她約莫是聽的鐘聲響了兩下這才被“允許”入睡的。 而唐終一早就已經逼著她們過來候著了,他得是起的有多早? 瞿凝的心里微微一暖,旋即選擇忽略了心底的異動,對素琴吩咐道:“請她們進來吧。這個時節,在外頭候著也不容易?!?/br> 素琴應了聲是,掀簾子出了門,瞿凝坐在上首,微笑著看著一眾婆子們抬腳進了門。 屋內的熏籠里燃著火,暖的像是春天一般,和外頭完全是兩個世界。 唐家的下人何其會察言觀色,這會兒打頭的崔婆子四下里小心一瞅屋內的陳設,不敢抬頭細看上首公主的容顏,心里便已是有了定論:那個少帥親自點了頭要娶公主的傳聞,怕是真的吧。 他們這些打小在唐家服侍的婆子們都知道,唐少帥最是獨斷專行,他定了的事情,就算是老爺,也得掂量一二。 想當初,大帥拍板定了這樁親事,少帥本是極不滿意的,雖沒吵著鬧著要定親,但在報紙上放了那“拒娶”的風聲,他們便想著,婚事絕對是成不了的。正打著賭說要看少帥后續的手段呢,誰曉得少帥卻莫名的忽然轉了主意倒是親自把這位娶回了家。 他們這些積年伺候的老人,都曉得少帥自打夫人去世后,便是個格外清冷的性子,原道他哪怕勉強娶了親,也和少夫人未必有多親近,但這會兒瞧著房間里到處都是少帥的物品屋子里梳妝臺上放著的法蘭西的香水,市面上是買不著的,倒是少帥自有渠道入手,衣架子上搭著少帥的便服,書柜上擺著好幾本原文書,連床頭的床頭柜上,都放了一本洋文封皮的大部頭,上頭還夾著一支鑲著金星顯得極氣派的鋼筆。 再加上少帥親自替少夫人討來了管家的權利,這么一看,崔婆子她們心里就有了數:這可是尊真佛,得好好的供著才行。 崔婆子心里正忐忑不安,不知道要不要繼續原計劃呢,就聽得那坐在上首的女人輕輕開了口,聲音十分柔和,完全沒有她們想象中皇室嫡公主的傲慢:“寶琴,你先把大家手里的冊子接下來吧,瞧著厚厚一疊,她們這么托著,我瞧著都怪沉的。另外給幾位一人準備一個手爐子,再準備一杯姜茶熱熱的飲了,這外頭天寒地凍的,可別凍病了才好?!?/br> 又對下面的幾個婆子笑道:“都怪我,不知道你們今日要來交賬冊,這不知不覺,就從了在娘家時候的習慣,睡的晚了些??蓜e見怪才好?!?/br> 倒是唬的幾個婆子慌忙跪下:“可當不得少夫人這話。少帥交代了,不得擾了少夫人休息。奴婢們自來粗生粗養,不過等了一歇兒罷了,又哪里能有什么事了?” 話是這么說,崔婆子卻在心里琢磨著:這位少夫人,到底是真好性兒,還是初來乍到,不過做個面子情呢? 說話的當兒,底下人已經送了烘得熱熱的手爐上來,再每人上了一杯姜茶祛了祛寒氣,婆子們登時覺得身體都暖和了起來。 上頭坐著,始終嘴角噙笑,一派溫和的瞿凝也已經一頁頁隨手翻了幾本賬本,心里立時便已經對唐家后院的格局有了些數。 她妙目一掃底下,溫聲開口:“諸位且別緊張?!彼σ恍?,“大帥和少帥看得起,讓我打理家中諸事,不過呢,我雖出身皇室,但一則我這人性子疏懶,從沒管過家事,這千頭萬緒的,也不知從何做起,還需各位鼎力配合,二則皇室這些年,入不敷出,也就是個名聲好聽,面子好看罷了,我瞧著這許多數字,不瞞你們說啊,我這心里還發虛呢?!彼σ饕髦t虛了一句,瞧著底下的老婆子們都恭恭敬敬的樣子,心里暗暗咂了咂舌,續道,“若論管家的手段和經驗,我怕是遠遠不如故去的婆婆的。既有成規可循,如今瞧著這賬冊井井有條,諸事也平穩安定,我既初來乍到,便無需再多做更動了,一切只依著舊歷便是?!?/br> 她說話客客氣氣溫溫柔柔,但底下的婆子們心里都有數:那句“初來乍到無需多做更動”,便是一句重重的敲打。 如今雖是初來乍到,但總有一日,會有不是新人的時候。 少夫人心里記著帳呢,現如今不計較,不過是大家彼此給新賓主一個面子,要是不識趣,日后清算,有的是吃虧的時候。 不管眾人心里如何想,她話說的如此客氣,她們也只敢回一句“不敢當”了。 瞿凝讓她們各自琢磨了一會兒,又笑了笑:“我現如今連人都認不全,各位嬤嬤且給我個面子,”她招呼了一句寶琴,讓她拿了筆墨給她,“各位先將個人的姓氏,以前在哪幾個地方干過活兒,還有家人都在哪兒一一報上來吧,我先記一筆,免得日后兩眼一抹黑?!?/br> 幾個婆子互相看了一眼,都是心中一驚:這位雖則口里謙虛著“沒經驗”,這三個問題卻問的很是一針見血呢。 這后院的事兒最是盤根錯節,若說這些賣身了的婆子們比外頭雇來的最有優勢的,便是她們已經在唐家服侍了幾十年,甚至有些是祖孫三代都是府中服侍。 若不是唐家早年底子薄,像京中的那些王府侯府的,怕是還會出現互為姻親的家生子們呢。 之所以有個詞兒叫做“奴大欺主”,便是因著這些家生子們互為犄角,關系織成了細密大網,乃至于人多壯大了自己的膽子,這才將主子們架空了。 但只要看透了這其中的節點,這網便絕不可能將主子套在里頭。 幾個人互相使了個顏色,由崔婆子帶了頭,一一上前稟告。 “奴婢姓崔,如今是管著大廚房的,”崔婆子恭恭敬敬,說的詳細,“奴婢自打十歲那年賣身進了府里服侍,到現如今已經三十四年了。因著奴婢在家時候做的一手好針線,最初老奴是針線房里服侍的,后頭這得主子們賞識,調到了大廚房。外子是外頭王府大街綢緞鋪的管事,我的孫女兒秀紅也得了主子的青眼,如今乃在二小姐身邊服侍的二等丫頭?!?/br> 有了她打頭,后頭的婆子們一個個按著這個格式回稟,瞿凝遂凝神聽著,將所有的細節一一記錄了下來,最后畫成了一張表格。 這么一來,唐家后院的情況,便十分簡單明了了。 這下頭跪著的,崔婆子是管大廚房的,孫女兒在二小姐唐鑰身邊做事。這婆子瞧著就是個精明能干的,方才回話也是她帶頭,人生的面善,又有一張巧嘴,在家里怕是十分得主子信任的。 漿洗房的管事姓馮,她瞧著倒是個忠厚的面相,說話很是老實,一板一眼的。 針線房則是個姓陸的總管,據說做的一手好繡活,丈夫早死,女兒也一樣在針線房里做事。 采買的管事姓何,在她面前話少的很,但能得到采買這個油水豐足的職位,平時怕不是這個性子吧。 不過,甭管她們到底是個什么性子心里轉著什么主意,在瞿凝面前,個個都是垂首靜立,半點不敢起刺兒的樣子。 瞿凝瞅著表格出了會神,心里明白唐少帥已經幫她開了個好頭,半響這才笑吟吟對著在底下跪著回話,滿心忐忑的婆子們道:“諸位的忠心,我已盡知。各位辛苦了,”她拍了拍賬本,道,“這些我先收著,等來日細細查看。寶琴,你送各位嬤嬤們出去吧?!?/br> 寶琴笑著送了她們出門回來,只聽得門內素琴問殿下道:“少夫人,這賬本可有什么不對?” 寶琴一震,疾步走進門,卻見殿下的眉頭皺的緊緊的。 “嗯?!宾哪毤毜囊豁擁摽粗?,良久長嘆了一口氣,“果然這天下最可憐的,就是沒娘的孩子啊?!?/br> “誒?”素琴沒聽明白她的感嘆,寶琴卻對此敏銳的多,一下子就明白了公主在感慨什么。 瞿凝瞅了神色各異的侍女們一眼,抿唇一笑,沒多就這句話做解釋,只細細驗看了這個月的賬本,直到翻完了,這才閉了閉眼睛:“少帥早上可有說,他什么時候回家來?” 有些事兒啊,她還是和那個男人商量著辦吧。畢竟,這其中涉及到的是他的親人。 ☆、第16章 蹊蹺(2)修字 唐少帥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晚上八點。 瞿凝和衣斜倚在貴妃椅上翻著賬冊,瞧見他一身軍裝進了門,便反扣了手里的東西:“少帥回來了?可用過飯了么?” 唐終搖了搖頭,看了一眼已經干干凈凈的桌子:“夫人該用過飯了吧?讓廚房隨便下點面來就是了?!?/br> 他一邊脫下自己帶著寒氣的大衣往衣架子上掛,一邊將袖管卷起了起來。 多年軍旅,脫下了厚厚的軍裝大衣,唐少帥的身材完全就是一副衣服架子。 肩膀寬寬,腰背寬厚而腰部瘦窄,皮帶緊緊勒在腰間,哪怕是此時領口被自己拽的松開,也有種格外挺拔而勁瘦的韌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