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
不知跑了多久,馬兒終于在一處新建的宏偉宮殿前停了下來。 宮殿已經修建完畢,只是空空蕩蕩,幾乎不見人影。 何煦很快在一處樓閣找到了負手立在朱漆描金的柱子前,年輕的皇帝。 “你來做什么?”那人沒回頭,可這個地方只有他們二人知道,除了何煦,建造的工匠還沒有誰有膽量上來。 何煦在他身后幾步的地方頓了頓,終于還是邁步與他并肩而立。 何煦側頭,葉瑾究竟為何接過這萬里江山,他比誰都清楚。 “你相信是她殺了沈煙景?” ☆、第123章、共醉長平 “不信?!蹦贻p的皇帝斬釘截鐵地說道,“我太了解阿濃了?!?/br> 話說完,忽而又莞爾一笑,神情溫柔至極,恍若沉迷進什么美妙的綺思里,“若是她真能為我吃醋至此……” 若她真能為她瘋狂至此,他亦是無憾了。雖然,他不忍。 “可你把她一個人丟在水煙殿?”還是有孕在身,和一具尸體。 “出宮前,已經遣了太醫去?!?/br> “你知道她需要的不是太醫?!焙戊沲久?,葉瑾轉身離去,秋景濃會怎樣想,她會多難過,連他都能預到,葉瑾如何想不到。 他一直覺得將沈煙景那個女人留在水煙殿終究是個禍患,還好今日死的人是她,若是秋景濃出了一點差池……何煦不敢想。 葉瑾抬袖,夕照從手指尖穿過,如畫的側顏染上一層金色,整個人卻越發顯得落寞起來。 何煦聽見這個男子近似呢喃的解釋——我怕。 多可笑啊,戰場上殺伐果決的修羅,毫不在意別人生死的鐵血君王。 他說他怕。 “不敢見她?!比~瑾垂睫,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靜靜道,“這些日子,我一直忙于修建長平宮,身體又極差,怕她擔心,一直沒去看她。想必她也覺察出我的冷淡,這才落入沈煙景的圈套里?!?/br> “適才我問她,是不是她殺的,阿濃竟然說是?!比~瑾偏過頭,眼底的痛楚一覽無遺,“阿煦,你說,她到底是多絕望,才會承認?!?/br> 毫不辯解,甚至不曾想過要挽回,那樣決絕,不抱一絲希望。 “我不敢去見她……”葉瑾的聲音越來越沉,越來越低,“我叫她傷心至此……傷心至此……” “可你是為了……”何煦蹙眉。 葉瑾搖搖頭,“說是為了她,其實不過是我的自私罷了?!?/br> 三年前他看見她望著那一處水榭閣臺失神時,心底就驀地升起一股火來。 她和他都知道,就在那里,秋景濃曾經和另外一個君王,看過這水波瀲滟,看過這同樣的景色。 對秋景濃來說,這座皇宮里有太多的記憶。 屬于那個人的記憶。 葉瑾自視清高,從未把任何人放于眼中,獨獨只有那一個人,他清楚地知道比不過。 或許他會對他美麗的小妻子更好,或許他會陪伴她更久,或許他真的愛她更深……可是他永遠無法取代那人在阿濃心里的地位了。 因為慕子宸死了。 葉瑾不想看見和慕子宸有關的任何東西,不想看見秋景濃為別人失神,不想讓他們的日日夜夜里充滿任何其他人。 修建長平宮,說是給秋景濃一個驚喜,說到底,完全是他一意孤行,完全是為了自己……可他卻叫她傷心了。 葉瑾無法想象說出“是”時,他的阿濃究竟有多絕望,像是已經做好了徹底決裂的準備。 這些日子,她懷著她們的孩子,是怎樣在日復一日的不確定中過來的呢……葉瑾不敢想。 他叫她這樣傷心。 “陛下……”何煦突然改了稱呼,來提醒他如今不能再任性下去,他是個君王,“她絕望,是以為你不愛她?!?/br> 可是你現在逃離至此,恐怕只能叫她更加絕望,更加傷心罷了。 葉瑾猛地轉過身。 陛下…… 中宮。 明嘉殿里燈火通明。 秋景濃側臥在一處寬大柔軟的榻上,擁著一床白裘,手里拿著一本書看得認真,卻久久沒有翻頁。 衣服早就換了下來,如今一襲白裙整潔干凈,仿佛沒有沾染一絲塵埃,臉上的血跡也已經清洗干凈,整張臉白凈的近乎透明。 方才太醫來看過,并沒有動了胎氣。 青流皺著眉陪在一邊。 下午小姐從水煙殿里回來后,就一直很沉默,過后叫青沙進去密談了大約一個時辰,不知道怎么,出來時,青沙便只是一具尸體了。 “你早知道,青沙是沈煙景的人?”正想著,猝不防的,秋景濃竟然開口問了她。 青流“噗通”一聲跪下來,回答道,“不知道?!?/br> 秋景濃抬眸看了她一眼,漫不經心地叫她起來,又追問道,“我不是叫你看著她?” 她雖早就知道青沙生了二心,卻也沒想到她不僅是秋景露的人,在秋景露死后,竟然還繼續忠心耿耿地效力于沈煙景。 青沙是崔家的家生子,身世決計不會和云國有半點干系,秋景濃想不通她為何叛于自己。 尋了她進去談話,不過是想問問她緣由,并非想要她的命。 沒想到青沙已經自己服了毒。 就像她沒想到,青沙會那般恨自己。 當年…… 不過是她犯下的一個小小的失誤。 “奴婢并不知道青沙已經改叛沈煙景,也是今日才知道,她一直暗中與沈煙景一起挑撥陛下和您?!鼻嗔靼没诘?,“那日小姐說要放過青沙,云國一平,奴婢以為青沙也就死心了,沒想到……奴婢罪該萬死……” “青流,我已經沒有其他人,只剩下你了……”秋景濃合上書,淡淡道,“你不要也和我這樣生疏?!?/br> 沒有其他人,只剩你了…… 雖然她一直看不上葉大公子,但…… 青流在這時終于不得不承認,葉瑾對于秋景濃來說,是萬分重要的一個人。 “小姐若是留著青沙,叫她與陛下解釋,陛下……應當還是會相信小姐的……” 或許會吧。 可惜青沙已經死了。 又或者,就算青沙沒死,就算葉瑾相信了她,又能怎么樣呢? 已經,回不去了啊。 秋景濃搖搖頭,重新打開書,不再和青流說話。 看了一會兒,覺得光線著實暗了些,秋景濃抬頭想叫青流拿一顆夜明珠來,一抬眼就看見門口靜立的那個人。 原是燈光被他遮住了一半,才顯得暗了。 還是下午那件玄衣。 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如今又來做什么。 叫她償命? 或許還不會到這地步……畢竟,她還懷著她們的骨rou。 來通知她,后宮易主?還是冷宮?禁足? 秋景濃合上書,伸手放在一旁的榻上,想要直起身,想想又作罷,瞇起眼看著背光而立的頎長人影。 “你來了?” 輕輕的三個字飄過去,葉瑾幾乎是在同時,三兩步便走到了近前。 看著那雙原本應當燦若星辰的漂亮眼眸已經被一譚死水所取代,葉瑾只覺得胸中一陣絞痛。 下意識地捧起蒼白的小臉,葉瑾閉上眼睛,低頭深吻了下去。 出乎意料的沒有被拒絕,秋景濃甚至一絲一毫的掙扎都沒有,只是默默地感受著他心碎的溫柔。 半晌,他喘息著離開。 大約是太多日子沒有碰她了,沒想到自己在秋景濃面前還是毫無抵抗力。 完完全全的在一瞬間淪陷下去,輕易就能勾起他無盡的遐思。 “阿濃?!比~瑾將頭埋在秋景濃披散的墨色長發里,雙手滑落下來,溫柔地擁住她,聲音暗啞纏綿。 呆愣許久的女子終于回過神來,長睫上一滴透明液體滑落。 “阿濃,對不起……”低低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來,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頸間,就像從前一樣。 “什么?”秋景濃有點搞不懂,葉瑾在做什么。 他不是…… 他明明…… “這么多天,冷落了你……是我不好……我叫你傷心了……”年輕的皇帝委委屈屈小心翼翼地道著歉,姿態簡直要低到塵埃里,“是我不好……” 他為何這么多天沒有來看她,以后有的是機會解釋,當務之急,是叫她原諒……“你,不生氣?”他竟然道歉?秋景濃有點懵。 她是說沈煙景? 葉瑾低低地笑了。 這個傻瓜,還是吃醋了啊…… “她的死活與我有何關系,我為何要生氣?”葉瑾微微向后退去,額頭抵住秋景濃的額頭,漆黑的眼睛里滿滿的都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