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掌柜的忙不迭地將鐲子端回內間包裝去了。 這兩位也不好惹呦,長寧城里的生意,還真不好做。 —————————————————————————————————— 又下了幾場雪,新年便到了。 逢年過節的,長寧城里各家免不了地禮尚往來,好在秋景濃未出嫁時,跟著她娘親崔氏也見過不少待人接物的場面,料理起來倒也不難。 做完這一應事宜,秋景濃竟然也騰得出空來計劃自己的事情。 前一個新年,秋景濃也是在大司馬府里,只是那時候大司馬府還姓秋,她的爹爹因為朝中瑣事心煩,一整個年都沒有好好過。 這一年里,恭帝駕崩,太子病逝,新皇一把火燒了九華宮,葉瑾失明,她提前嫁人,又折騰去了云國,就連智閑大師也…… 秋景濃甚至覺得,這短短的一年里,她所經歷的事情甚至遠遠超過了前世的十幾年的總和。 好不容易到了年關可以好好松一口氣,秋景濃決定好好地把握。 小年那天李氏便從明信庵里回到了大司馬府,見秋景濃將府上打理的井井有條,也是點頭稱贊的。 雖然剛見這柔弱的小姑娘時,她其實并不滿意,也覺得這姑娘擔不起雁門公府的夫人之重任,沒想到后來發生了這么多事。 府里最難伺候的小霸王葉瑛竟然也對她服服帖帖,李氏某一日竟然看到秋景濃抬手胡亂地揉葉瑛的頭發,而后者臉上不但沒有絲毫慍怒,反而一副“隨你高興”的無奈神色。 要知道,這孩子一向和小大人一樣自律又自尊,誰要是敢拍他的頭,一定會跳腳。 李氏發現了這個變化,便用心留意了些,漸漸地發現,整個府里的氣氛都變得活絡起來,再也沒有了當年的死氣沉沉。 無論是院中灑掃的府丁,還是進進出出伺候的丫頭,臉上全都是輕松自在的微笑。 就連那一向神色清冷的孩子,臉上竟然也有了從未見過的鮮活神色。 李氏不想承認,只有當葉瑾對著秋景濃說話的時候,她才能在葉瑾身上看得出一個二十幾歲青年人的活力和早早在他身上消失不見的天真。 有時候他和秋景濃開起玩笑來,眼神確實如同一個孩子。 自從當年宮宴初見,葉瑾已經不再是那個湖心亭里驚鴻一瞥的紫衣少年了。 李氏甚至有些慶幸,幸而是她,幸而葉瑾遇見了一見傾心的姑娘,還得到了她。 若是換做規規矩矩的別人家的端莊千金,也許葉瑾會比現在走得更遠更穩,可,唯有此時,她才覺得那個自幼被遺棄在佛寺里的孩子,還真真切切地活著…… 所以這一對璧人,果真是……天賜良緣。 李氏這樣想著,對秋景濃的態度便又熱絡了幾分。 這一年的新春,慕子寒沒有按照慣例舉行宮宴,只是在后宮設了宴,和一眾佳麗自娛自樂罷了。 秋景濃猜得到那“家宴”上必定是一番刀光劍影,一不小心便要萬劫不復。 即使并列中宮的謝穎之,想必也不敢放松警惕吧。 所以說,做皇帝究竟有什么好的呢?就算當了皇后,又有什么意思? 晚間和葉瑾閑話的時候,秋景濃便隨口和他聊起來,后者倒是認真思索了一番,點頭稱對,道,“如此一來,后宮還要就立儲展開一番血雨腥風了?!?/br> 秋景濃贊成地點點頭 緊接著便聽葉瑾壓低了聲音道,“所以呢,娶一個皇后剛剛好,所有子嗣都是皇后一人所生,才沒有什么優劣之分,好一視同仁?!?/br> 秋景濃看他灼灼的目光,自然明白他意有所指,臉一熱,嗔道,“胡說什么呢,從古至今,哪有皇帝肯只娶一位皇后呢?” 葉瑾只是笑笑,不贊成也不反駁。 秋景濃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說來也奇怪,慕子寒還是二皇子時便娶妻納妾,后來做了寧王,自然又填了不少美姬,可偏偏到了現在還是沒有一條血脈,別說皇子,就連個公主都沒有。 怪不得謝穎之小產會叫他那樣生氣。 沒有子嗣,便無立國之本啊。 秋景濃想起養在大司馬府的葉溪,腦袋里竟然拂過一個大膽的想法。 這天下,以后為何不能是葉溪來坐? ☆、第101章 金蟬脫殼 不過秋景濃也只是一個閃念,很快就忘到腦后去了。 這世間,已經再也沒有慕傾熙了,那個先太子和明德皇后留下的遺孤已經消失在了九華宮那場大火里,現在這世上只有一個葉溪,大司馬府的葉溪。 也許做大司馬府的葉溪,比做皇宮里的慕傾熙,要好些。 接下來的幾天,大司馬府一如既往地安靜溫馨,直到除夕夜,葉軒回絕大司馬府過節的帖子。 葉瑾一點也不意外,他母親李氏和葉軒一直相看兩相厭,雖則他們的關系算是微微有所緩和,可若是真叫李氏和葉軒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也是為難他們兩人。 前幾年雁門公府過年,都是各自在自己的院子里守歲,年夜飯也是形式,無非請個安,夾幾筷子菜便散去了,回到自己院子還要吩咐小廚房再做一份。 更別提更早的以前,他每一個新年都是在般若寺度過。 今年也一樣,用過了年夜飯,李氏便遣了他們離去,自己一人獨自往祠堂去了。 每一年,都是那人陪她一起,只可惜啊……老頭子,今年,我來陪你。 葉瑛當然是機靈聰慧的,直知道這時候葉瑾必定是想和秋景濃獨處的,自己在寧錦閣里靠了一會兒,也就尋了個由頭去逗葉溪了。 屋外陣陣煙火升空爆裂的聲音綿延不絕。 秋景濃歪在葉瑾懷里,有些悶悶不了樂。 原本以為她娘親崔氏和哥哥秋意南能在年節前抵京,沒想到鄭氏生了病,耽擱在了半路,恐怕要等到過了年關才能到達長寧。 沒有娘親和哥哥在身邊,總覺得心里有個地方缺了一塊。 葉瑾見她垂著睫沉默不語,也不詢問,其實答案早已昭然在心,只是伸出手,一下一下的梳理秋景濃披散在身后的長發。 他依稀記得楊扶說過,若是你真有心傾心于一個女子,便不會覺得她整個人站在那里才是美的,而是哪怕單單一縷秀發,一片裙角,都覺得美麗異常,心醉難當。 彼時不懂,只覺得楊扶太過夸張,還曾嘲笑他多情,如今才知,此話甚是不假。 “子瑜,從前你都守歲到天明的嗎?”秋景濃被他這樣摩挲著發絲,竟然生出稠稠的困意,眼皮都在打架。 從前她不這樣的,大約是此時此刻太過寧靜了些吧…… 葉瑾低低地“嗯?”了一聲,低頭去看秋景濃,后者迷迷糊糊地靠在他懷里,像只溫順而又慵懶的貓咪。 從前? 是啊,漫漫長夜,他都是獨自坐在燈火通明的屋子里直到天明。 心中不曾有過牽掛,卻空空寂寂地翻來覆去睡不著。 華州就在長寧不遠,沒有月亮的夜里,站在華拓山上甚至可以看到長寧城除夕之夜絢爛奪目的煙火。 他總是一個人夜里悄悄地登上華拓山去,看遠處微弱卻炫目的煙火。 那是長寧京,當初遙不可及的長寧京…… 葉瑾閉了閉眼睛,俯身吻上秋景濃直打架的眼睛,柔聲道,“是,我向來,守歲?!?/br> 守著守著,就到了十五歲。 守著守著,就遇到了你。 秋景濃嘟了嘟嘴沒說話,閉著眼睛往葉瑾懷里蹭了蹭,迷迷糊糊道,“那你好好守歲,我先睡會兒……” 只聽見一陣輕笑,秋景濃便放心大膽地沉沉睡去了。 如果不能和至親血脈一起共度除夕,那么,躺在最愛的人懷里安睡,想來也是一種幸福。 葉瑾慢慢躺下來,動作輕柔地將一旁堆疊整齊的被子扯過來給自己和秋景濃蓋上,才專心致志地看起秋景濃熟睡的容顏來。 那人長而凌亂地睫毛鋪在眼瞼上,十分隨性安然,神情恬淡,嘴角甚至微微彎起了一個弧度。 多幸運,他愛她,而她剛好也是。這人就睡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就睡在她懷里。 好看的劍眉舒展開來。 請不可聞地,窗外傳來有節奏的敲擊聲。 葉瑾僵了片刻,終于輕輕起身,又將被角掖好,才走過去打開門。 門口垂首立著一人,黑衣墨發,正是凌颯。 “怎么?” 凌颯這才抬起頭,眼神有些猶豫,道,“方才錦字姑娘傳信來,說宮里……” 葉瑾聞言神色肅殺起來,問道,“可是秋后出了事?” “錦字姑娘說,娘娘托她給您帶話,說是她死后,請將她送到皓月身邊?!?/br> 凌颯說完話,心里卻留下了一個疑問來,皓月,是什么? 葉瑾這才斂了眉毛,點點頭,吩咐道,“如此,你去安排吧?!?/br> 凌颯應聲而去。 葉瑾吩咐完凌颯,負手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被煙火映紅了半邊的夜空,突然嘆了一口氣。 這個淡漠如菊的女子啊,終究還是選擇了以這樣的方式離開。 這一夜,究竟是什么叫她完全地心灰意冷了呢? 后來的史書上說,厲帝禧佑元年的最后一天,除夕夜里,喪鐘響徹了整個長寧,甚至節日的煙火都不能阻擋。 這一天夜里,厲帝的原配皇后秋皇后,走完了她傳奇的一生,病逝在了暴風雨的前夜。 葉瑾默默地數著鐘聲,冷不防地,自身后多出一雙手來,環住了他精瘦的背。 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來,“子瑜,是裳jiejie走了么?” 葉瑾轉身將她拉到身前,攬進懷中。 “她選擇這個時候離開,倒是耐人尋味?!?/br> 秋景濃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還是有些不放心,道,“接應的人可有萬全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