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難道主帳的帳前護衛都是擺設?連顧卿言這樣的病弱之人的看不住,叫他溜了進來? “這么多年,終究叫我尋到機會,看到你是個正常男人了?!鳖櫱溲苑潘恋卮笮ζ饋?,毫不顧忌自己沉靜病弱的形象。 “笑,再笑恐怕又要咳出血來?!比~瑾冷著臉說道,神色一本正經,瑩白如玉的臉上卻閃過一絲尷尬。 顧卿言從善如流,很快平靜下來,只是倚在一旁臉上仍掛著戲謔的淺笑,“從前從未見你……如此,我只當你不好女色好男色……” 葉瑾漆黑的眼睛眸色漸深,倘若換做楊氏兄弟或是書逝見了這副表情,恐怕早就噤了聲,顧卿言卻像是沒看見一樣,繼續說下去—— “子瑜兄恐怕是需要一個女人了……” 那人聽聞此言,原本就已經肅整的臉色更沉,沉聲說道,“我不需要其他女人?!?/br> 沒想到還真生氣了? 顧卿言只覺得能把葉瑾惹得和他動了氣,也算是不容易,心下又對秋景濃生出幾分好感來,況且她又是那人的meimei…… 想到這,原本愜意的心情也變得陰郁起來,顧卿言斂了笑意,道,“我來,本是要和你商量一下戰策?!?/br> 兩人探討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聽見帳外稟報有緊急軍情。 葉瑾叫那人進來,卻見信使一身白色喪衣,心下頓時一沉。 是喪事…… “何事?” 那信使“嘩啦”一聲展開一個紙卷,道,“喪報?!?/br> 秋景濃在外間的榻上剛剛打了一個盹,天便亮了。因早日還要去給葉夫人請安,秋景濃索性起身,打開了窗子。 沒想到剛一推開窗子,便嚇了一跳,險些叫出聲來。 一雙蕭瑟的狐貍眼直直地撞進秋景濃眼里。 秋景濃朝后退了一步,舒了一口氣,冷聲道,“二弟到我錦苑來怎么不走門?” 葉軒坐在窗外的欄桿上,狐貍眼里少了幾分輕佻,多了幾分沉寂,低聲道,“嫂嫂還不知道吧,昨日東陲傳來密報,估計一會兒宮里便要來圣旨了。嫂嫂還不好好梳洗打扮一番?” 秋景濃聞言挑挑眉,不明所以。 “恐怕嫂嫂要進位了?!?/br> 等等,昨夜葉軒不是說葉瑾去了北境么,怎么密報從東陲傳來,她卻要進位了? “你在說什么?”秋景濃蹙起眉毛,這葉軒不但行事異于常人,怎么說話也顛三倒四的。 “不明白?”葉軒咧嘴,綻開一個冰涼如水的笑容來,“你要進位雁門公夫人了。葉域死了?!?/br> 葉域……死了?! 秋景濃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在開什么玩笑!葉域是大將軍,究竟沙場,經驗未必少于她的爹爹秋長天,怎么可能……她明明已經傳信過去了…… “你說……” “我還能騙你不成?”葉軒自嘲似的解釋道,“前些日子葉域打了敗仗,受了重傷,這些天急火攻心,沒挺住便死了?!?/br> 聽葉軒說得輕描淡寫,秋景濃卻是心驚rou跳,“你怎么可直呼爹爹大名!” 葉軒露出一個輕蔑的神色,口氣依舊是紈绔子弟應有的玩世不恭,“我早盼著他死,又怎么可能喚他爹爹?!?/br> “那事過了一年以后,有一日葉府門口突然來了一個懷抱嬰兒的老者,直言懷中嬰兒是爹爹流落在外的血脈,母親難產而亡,老人又年事已高,無奈之下帶他認祖歸宗了事…… ……縱然娘親百般不愿,還是留了他下來…… ……后來有了阿瑛,爹爹對他的器重倒也沒減輕半分,即便娘親一直看他不悅,葉軒也是十拿九穩的少主人……” 那時葉瑾這樣和她說過,想來葉域并沒有虧待他,反而是當做繼承人來培養,不知道葉軒為何這樣恨葉域? “你說,等阿璇去世的消息傳到北境,哥哥會不會崩潰?”葉軒一只手托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道。 秋景濃心下猛地一痛。 是啊,他敬仰的爹爹,寵愛的meimei,一夕之間,竟然全都去世了…… 他該有多難過…… 她的子瑜該有多難過…… 可她卻不在他身邊……連一句安慰的話都不能對他說…… 北境軍駐地。 聽完喪報,帳內氣息一片清寒。 這時候的葉瑾更像是一只被激怒了的黑豹,黑瞳里的情緒翻涌如驚濤駭浪,“什么叫重傷不治,嗯?” 顧卿言輕嘆了一口氣,拍了拍葉瑾的肩膀,道,“約是楊扶怕你聽到消息抗旨,不肯調兵北境,將大將軍重傷的消息壓下了?!?/br> 換來的只有一陣冷笑。 楊扶?好一個楊扶啊,好一個楊扶! 信使從沒見過如此瘆人的冷笑,不禁打了個哆嗦,雞皮疙瘩還沒落地,就聽見“咔嚓”一聲巨響,竟然是葉瑾抬腳踹斷了一條桌腿。 信使抬眼看了看垂眸立在一旁的顧卿言,得到后者允許后,忙不迭地撤出了主帳。 片刻的寧靜。 顧卿言淡淡地開口道,“你放心,阿軒雖然別扭,卻對你的世襲爵位絲毫不感興趣?!?/br> “你以為我擔心的是這個?”葉瑾冷笑了一聲,“當初拜托你照看他,無非是進一個兄長責任,絕無其他心思?!?/br> “我知道?!鳖櫱溲源瓜卵劢?。 眼前這個無處發泄怒火的男子和那人一樣的別扭,明明可以好好相處,卻偏偏像敵人一樣涇渭分明,生分得可以。 那時葉軒出門游歷,正到了華州,葉瑾還不放心,飛鴿傳書叫他關照些葉軒,兩人這才成了朋友。葉瑾卻像是和他斷了聯系一般,就連他從華州回來,也不曾登門拜訪。 大概是怕葉軒知道了和他生分…… “不要告訴我,你和大將軍父子情深?!鳖櫱溲砸会樢娧?,并不顧忌些什么,葉瑾自出生起就養在般若寺,這么多年下來,葉域也不曾去看過他一次,可以說是冷血至極,顧卿言并不覺得葉瑾這樣天性薄涼的人會和他有多深的感情。 若說葉域在葉瑾心里還有一絲地位,也絕非是父親的角色。 他不過是葉瑾想要打破那個莫名的讖言的見證人罷了。 顧卿言有時候甚至覺得,葉軒之所以那么厭惡自己的父親,也和葉瑾有著極大的關系。 說葉瑾是因為葉域之死才如此難壓怒火,顧卿言才不相信。 “喲,你們這是抵足談心么?”主帳的簾子一掀,書逝閃身進來,嫵媚的眼睛往缺了一條腿的桌子一掃,當即笑開了,“我說方才什么響聲那么大,還當你是發了狂?!?/br> 見帳內的兩個人神色都有些不對,書逝眼角眉梢的嫵媚笑意才慢慢退下去,肅聲問道,“怎么了?” 葉瑾閉目揉了揉額角沒說話,自顧朝榻上的靠背靠過去,顯得有些疲乏。 顧卿言見他不愿多言,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解釋道,“方才東陲來了喪報,葉大將軍重傷不治,戰死沙場?!?/br> “啪”的一聲,那人手中的折扇毫無防備地掉在地上。 書逝的反應甚至大過了葉瑾,臉色煞白,連連搖頭,不敢相信地問道,“你說,誰?” 顧卿言蹙了蹙眉,還沒等重復,就聽見葉瑾在一旁低低地開了口,“若是你想離去,我不攔你?!?/br> 書逝原本就是因著葉域早年的一個人情才攪進朝堂戰場,后來雖常在葉瑾身邊,可說到底不過是為了還一個人情罷了。 如今葉域已死,書逝要回瀲滟山去,自然是誰都攔不住。 只是可惜了還未曾與顧卿言醫治,不知道他這副弱身子骨要在邊境受多少苦。 狹長的丹鳳眼斜睨了葉瑾一眼,書逝哼了一聲,嗔道,“說什么呢?你當我與你奔波這些日子,就是為了還大將軍一個人情?” 葉瑾,你未免太小看自己了。 ☆、第70章 改道華州 閔和元年,九月初七,柱國大將軍葉域戰死沙場,長子葉瑾襲雁國公爵,夫人秋景濃進位雁國夫人,次子葉軒封征東將軍,出征東陲。 與葉軒同去的,還有輔國將軍——太傅府的二公子謝修之。 雁國公府算是長寧城頂尖的幾個世襲爵府了,此番葉域戰死長子襲爵,也在平民百姓間掀起不小的波瀾。 有人惋惜新皇登基后連損兩員大將,自然也有人疑慮,這是慕子宸清肅軍權的小動作,聯想起慕子宸登基時長寧城的血雨腥風,難免叫人感慨,當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雁國公府倒是還發生了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新晉的雁國公夫人失蹤了。 不過這件事,長寧城普通的布衣百姓倒是無緣得知了,甚至就連雁國公府里,也未見掀起什么浪花來。 葉夫人一早就猜到,秋景濃是去尋葉瑾了。 想起自己年輕時也做過這樣千里尋夫的瘋狂舉動,葉夫人反而有些欣慰,秋景濃這樣待葉瑾,她也算放下心來,自家兒子的一腔深情算是沒有錯付。 又或許秋景濃在他身邊,她的瑾兒才能更沉得住氣……葉家,已經無力承擔更多的損失了…… 年輕的帝王抬手蘸一筆朱砂,眉頭緊鎖,微微低著頭,仔細地批閱著奏折。 眼前的燈光一暗。 慕子宸抬起頭來,跳動的燈影在雕花的窗上映出一個纖弱的影子來,有點熟悉,又有點叫人難以置信。 這是…… 不,怎么可能……慕子宸搖搖頭,放下筆揉了揉有些困乏的桃花眼,大概是批得有些久了,產生了幻覺…… 還沒等他再次抬起頭來確認,軒窗已經被推開了。 日思夜想的女子竟然就這么堂而皇之地從窗子翻了進來。 慕子宸下意識地站起身來,險些打翻案上的朱砂,一雙桃花眼定定地望著女子,忽而笑起來,語氣一如既往地熟稔,“我從不知道,你的輕功這樣好?!?/br> 這里是皇宮大內,明里暗里多少雙眼睛盯著看,她竟然就這么悄無聲息地進來了? 秋景濃無奈地攤開手,事實上她絲毫不會武功,全憑著青流的幫忙,還有——“在宮門口碰見了玉蘿錦,她帶我進來的?!?/br> 那女子還是老樣子,神情舉止對她輕視極了,卻并不耽誤朝她伸出援手。 事情過去這么久,秋景濃反倒對從前玉蘿錦做下的事不太在意了。愛能叫一個人發狂,那時她不懂,現在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