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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昭華未央在線閱讀 - 第55節

第55節

    崔摶正想,仵作已驗尸出來,將尸格奉與崔摶看了,待崔摶看著兩個俱無致命外傷,又不曾中毒,倒是對冤魂索命的說法愈信了幾分,到底想著宋柯床前那碗藥,便問了杜氏,將給宋柯看傷的郎中叫來,問過詳細,又將藥渣與殘藥與他看過無誤。

    莫說種種證據指向了宋柯是叫冤魂索命而死,便是依著崔摶本心,宋柯這等無恥卑劣的東西,就是死了也是活該。就叫杜氏與婆子在供詞上簽字畫押,而后就下了判詞,只說宋柯素行不良,因瑣故毆打妾室致死,叫冤魂索命,實乃天理循環,報應不爽,與人無尤。再將宋柯的臥房庫房都貼了封條封鎖,等著宋柯家人上京好接收。再好言安撫了杜氏幾句,只道是:“你到底與他一場夫妻,將他的尸身好生收斂了,日后他家人來,你也好交代?!?/br>
    杜氏含淚匐地答應。后來杜文勝到底將女兒帶了回去,后頭又將她許配了個南方來京做生意的商人為填房,那商人雖比之杜文勝也小不了幾歲,前頭的妻子只留下倆個女兒,一個已出嫁了,一個將要及笄,倒是沒兒子,是以杜氏這個繼母倒是不難做,與杜氏來說,也算得苦盡甘來,有下場了。

    又說,崔摶回在奉天府,當即修書一封,將宋柯的案子交代一回,其中杜氏的口供記錄得尤為詳細,遣了心腹,送與承恩候謝逢春。謝逢春這里收了信,就拿去與兩個兒子看了,又由謝顯榮親自執筆回了封信與崔摶,只說是知道了,再不提其他。

    宋柯叫冤魂索命而死,因著他與承恩侯府有關,在京中也是傳得厲害,便是承恩候府中也有人傳說,說來,若是有規矩的人家,自家姨娘的哥哥出了這樣的事,連累著自家也叫人點說,自是要禁止談論的。偏宋姨娘仗著自家年輕貌美,又看著前頭孟姨娘赫赫揚揚的戰績,自家覺得孟姨娘那樣的出身都能將馬氏壓住,她清清白白人家一個小姐,如何就比不過了?久遠以來,一直同馬氏分庭抗禮,頗為不遜。如今出了這樣的事,馬氏十分稱意,便不禁家中人傳說,故意要宋姨娘聽見,好叫她難堪。

    ☆、第173章 意外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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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姨娘若是個明白人,就該知道莫說她是個妾,便是這會子她是謝逢春明媒正娶的妻子也不能處處為著宋家著想。只她年紀即小,在家時嫡母又瞧她不入眼不肯教導,是以小事上精明,大事上糊涂得厲害,這時聽著宋柯叫冤魂索命而死,傳言中頗多宋柯罪有應得的意思,又氣又惱,打人罵狗無所不為,又與謝逢春鬧道:“哪里來的這許多鬼!活著時尚且看著我哥哥怕,難道死了就有膽與我哥哥鬧了?必是有人搗鬼。還請侯爺替我哥哥出頭,叫那狗官細細的查,還怕查不出嗎?”

    謝逢春不意一向糊涂的宋姨娘竟能說出這樣明白的話來,正中他的心病,就道:“你以為是哪個害了你哥哥?”宋姨娘看謝逢春這樣問,不曉得厲害,只哭道:“婢妾哪里知道是哪個?侯爺只推脫不管,婢妾看著心寒。婢妾這般年紀相貌,配侯爺難道委屈侯爺了嗎?若是侯爺不喜婢妾,當時做什么答應婢妾的父親呢?”

    這等氣壯的舉動,倒是有些馬氏的做派,只以馬氏原配嫡妻的身份,尚且叫謝逢春不喜,何況是宋姨娘。謝逢春當時抬腳就向外走,宋姨娘追上來扯著謝逢春袖子不肯放,又哭道:“侯爺這是做什么?婢妾哪里說錯了,就這樣甩臉子與婢妾瞧?!痹掃€未及說完,叫謝逢春一把甩脫,待要再往上趕,叫跟著謝逢春的小廝攔下了,只得頓著腳眼睜睜地看著謝逢春去遠了。

    因馬氏有意放縱,承恩候府中傳言不休將宋柯之死大肆渲染,宋姨娘終究年紀小,忍耐不住,又找到馮氏跟前,哭說:“婢妾的哥哥屈死了還叫人埋汰,何等冤枉,大少奶奶也不管一管,就由著人這樣糟蹋親戚嗎?”

    馮氏連著眼皮也不抬一下,淡淡道:“妾的家人稱親戚是哪里的規矩?想是我年紀小見識少的緣故,倒是頭一回聽著。待得我請教了母親,再來與姨娘談論?!币慌粤呵嗳菡c馮氏作伴,聽著這幾句,不想這個大嫂這般牙尖嘴利,險些兒笑出來。便是收聲得快,臉上也帶出了笑模樣,卻也落入了宋姨娘眼中。

    宋姨娘看著她們妯娌這般,又氣又恨,竟是脫口道:“大少奶奶說的什么妾不妾的?婢妾是妾不假,你們一家子仰仗的賢妃就不是妾了嗎?”這話才出了口,就看著馮氏霍然起身,將憑幾重重一拍,喝道:“宋姨娘這是失心瘋了!”梁青容也萬沒想著,這宋姨娘膽大若此,竟能說出這樣不要命的話來,忙道:“你們都是死的嗎?快將宋姨娘拉下去!”宋姨娘話出了口,看著馮氏與梁氏妯娌兩個俱都變了臉,也有些害怕,只她性子愚倔,還要強嘴,馮氏已喝道:“堵嘴,再叫她說出一個字來,我叫你們一個個再說不了話!”梁青容原看著馮氏為人溫和,仿佛是個沒脾氣的,今日遇著事,先將宋氏定成瘋子,是個有心機手腕的,不禁將她瞧過一眼。

    莫說有馮氏這話,便是沒馮氏這話,只消有些腦子的都知道宋姨娘方才脫口而出的那句話叫宮里的昭賢妃娘娘與當今圣上聽著,在場的哪一個都跑不掉,是以一起涌了過來,按手的按手,堵嘴的堵嘴,七手八腳地將宋姨娘按在了地上,宋姨娘到了這時也知道自家說錯了話,待要分辨幾句,無如嘴叫人緊緊捂著,哪里發得出聲來。

    到得晚間謝逢春聽著宋姨娘那番言論,險些氣死過去,到了這時才萬分懊悔如何就貪那些田地,納了宋氏這樣一個攪家精,惹出多少麻煩來,若不是娘娘運籌帷幄當機立斷,只怕宋柯還要惹出事來。他原本對宋姨娘就沒多少情意,這會子更是厭煩,就要使宋姨娘病故,還怒道:“這話兒若是傳進宮里,只怕圣上先不肯答應!咱們家哪一個能有下場!”

    還是謝懷德勸道:“不可。我們家如今多少雙眼睛看著!宋柯即死,宋家必有進京收尸的,多半兒要來瞧一瞧宋氏??粗麄冃置镁阃?,豈肯善罷甘休?依著兒子的主意,先將宋氏禁足,不許出來走動。過得一年半載,待得宋柯那事淡了再做道理也是一樣的?!敝x顯榮卻道:“二弟這話也有理,宋氏只消看緊了,不叫她胡亂說話,她又是不識字的,也生不出事來。倒是宋柯的事,娘娘那里還要知會一聲,看娘娘還有什么吩咐沒有才要緊?!敝x逢春便道:“叫你媳婦走一遭罷?!敝x顯榮自是答應。

    父子三個商議即定,便以宋姨娘因胞兄亡故,哀痛過甚一直心神大亂為由,將她挪在了花園后一處倒座房中靜養。馮氏使四個婆子看守,宋姨娘搬進去那日,馮氏親自過去查看了回,又將四個婆子召至眼前,道是:“你們只需好好照應姨娘,便是你們的功勞,便是你們的家人也有好處,只有一條,若是叫姨娘走出來,我只問你們?!?/br>
    馮氏掌管承恩侯府內饋已久,家下人等素知大少奶奶外和內剛,秉性聰明,見她都是服服帖帖,不敢搗鬼,聽著她這番言語,齊齊稱是,果然將宋姨娘看得寸步難行。宋姨娘起先也鬧過,只說要見謝逢春,無如那些婆子受了馮氏教訓,都當著沒聽見,人皮宋姨娘如何鬧騰,只做個聽不見。宋姨娘罵著,人裝聽不見,待要動手,她弱質纖纖,鞋小足弓,又怎么經得起粗手粗腳的婆子推搡,竟是束手無策,鬧了幾日,倒也老實了。

    又說,十五日馮氏依例進宮拜見,如今她也來得多了,莫說司馬門的守備與黃門認得她,便是未央宮中有些名頭的太監宮女也都認得昭賢妃的嫂子,看著她進宮,都趕著上前奉承,巴望著馮氏在昭賢妃跟前提一句,日后能有前程,是以馮氏進宮,聽著的從來都是好話兒,不想今日偏偏有人要與她過不去。

    這人不是旁人,正是高貴妃。如今高貴妃也跟瘋魔了一般,遇著哪個都酸刺幾句,便是與她從無瓜葛的也要吃些話,更何況是昭賢妃的嫂子,自然更不能放過。從前的一雙媚眼如今釘子一般,直直扎在馮氏身上,咯咯笑道:“謝夫人好久不見呢,這是來看賢妃?我勸你外頭那些難聽話兒就別往賢妃跟前提了,不然嬌滴滴的賢妃可又要哭得眼腫了。這真真是沒法子,誰叫她有那么一個爹呢!也只好生受!”語聲尖銳,兩腮通紅,竟是十分歡喜的模樣。

    馮氏聽這這些,自是知道高貴妃是為著宋柯一事,當時淡淡道:“勞娘娘cao心了?!备哔F妃又將馮氏斜了眼,又哼了聲道是:“我倒不是cao心的命,只賢妃,即要掌管宮務又要cao心家事,可不是cao心的命!”說著又笑了幾聲,這才放過馮氏去。

    高貴妃鬧的這一出,早有人報到了玉娘跟前,看著馮氏進來,行禮賜坐畢,玉娘只笑道:“如今貴妃閑著,愛找人說話兒?!瘪T氏聽了這句便明白玉娘不欲在這事上與高貴妃計較,便也笑道:“妾與貴妃娘娘的嫂子從前倒是有些交情,只也好些日子不會面了,不想倒是與貴妃娘娘說上了話兒?!庇种x逢春,馬氏境況與玉娘提了,“母親掛念娘娘,只是從前散漫慣的,又不大識字懂規矩,怕進宮沖撞了貴人還不自知倒給娘娘惹事,故此不敢前來,使妾替她向娘娘請安問好,請娘娘勿以她為念,好生保重玉體要緊?!?/br>
    馬氏從來不喜玉娘,便是玉娘如今成了昭賢妃,馬氏敬畏的也只是昭賢妃,待著玉娘依舊無情,家中人哪個不知道,這會子馮氏一本正經地借著馬氏說話,那句“又不大識字懂規矩”就有暗指。

    原是宋柯以春風得意樓之事相挾,謝逢春等自不肯就范,可宋柯這人留著終究是個禍患,便由馮氏進宮向玉娘討個主意。玉娘知謝家新貴,手上并無多少可用的人手,只叫馮氏回去關照謝氏父子先將宋柯拖住。她這里安排下個太監,喚作武勇,將宋柯住處看了起來,一則是摸宋柯底細,二來也好看看,宋柯背后有沒有人唆使。

    武勇生得身材瘦小,卻是擅能高來高去,為人也是機警決斷,卻是陳奉送過來的,為著掩人耳目,只在合歡殿做個灑掃的粗使太監,這是頭一回得玉娘信用,自是要努力效命。他才盯了沒幾日,宋柯這里就出了事,因謝逢春那邊一直不給回信,成枚就上門與宋柯爭執,成枚將宋柯打了頓,宋柯為著出氣又將成氏打得慘不忍睹,這一出好戲都落在了玉娘派出的人眼中。武勇倒也有些智計,趁著半夜進入成氏房中,將奄奄一息的成氏吊在了房梁上,做了個自盡的假象,好叫宋柯不能清白。

    他這里做完手腳,立時就趕回了宮,就在陳奉跟前實情招認,只說是時不我待,左右那成氏有那樣的渣兄惡夫,活著也是受累,倒不如借她一條性命叫宋柯脫不了身。陳奉聽說,雖覺武勇心狠手辣,倒也好算個人才,也不見怪,徑直過來見了玉娘,將武勇所為說與玉娘知道。玉娘那時剛從趕來的馮氏口中得了成氏的死訊,原也以為成氏是挨打不過,這才萌生死志,不想竟是別有因緣。

    也是玉娘為人十分機變,當時就拿定了主意,索性借這事要了宋柯性命。按大殷律,夫毆妾致妾自盡,至多是個流刑,便使馮氏回去叫謝逢春將宋柯的流刑贖買了。待得夜半,再由武勇假扮成氏鬼魂向宋柯索命,若能嚇死最好,便是嚇不死,也要將他吊死,好叫人以為是成氏冤魂所為。

    也是宋柯命該如此,他先叫崔摶打得臀部稀爛,已是精神不濟,去了半條性命。不想那郎中看著宋柯疼得厲害,在開給他的藥中加了味醉心花。醉心花可止喘定痛,倒是對癥的,可此藥又有麻痹效驗,宋柯服下后,自是昏昏沉沉,他白日是叫成氏的尸身嚇過的,再猛然看著“鬼魂”飄至眼前,哪里抵受得住,果然嚇死。

    ☆、第174章 雙情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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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說是玉娘雖信得過謝氏兄弟不是誤事的人,只她所圖甚大,許多安排都不叫謝家知情,譬如這回成氏與宋柯之死的真情。是以馮氏只以為宋柯這是作惡多端,終遭天譴,卻不曉得里頭是玉娘手筆。如今宋柯即死,宋姨娘又叫關了起來,宋家也算是受了教訓,便是要生事,也得掂量一二,因此馮氏進宮報訊,再要討玉娘個示下,看留宋姨娘不留。

    玉娘這里早知詳情,看著馮氏用馬氏來隱喻此事,臉上微微現出笑容來,緩聲道:“母親多慮了。嫂子回去告訴母親,請她保重身子,若是不喜歡在外走動,還煩嫂子多陪伴些,也免得母親難耐?!?/br>
    這便是宋姨娘可暫留,只是要多找些人仔細看著的意思了。馮氏恭聲答應,又打量了玉娘幾眼,看玉娘當真是膚如凝脂、眉分翠羽、眼似橫波、唇若施朱,即端且媚、意態儼然,容顏比產育寶康公主之前愈盛。想來都是因乾元帝護著,玉娘的日子再順心不過,方能如此。只這樣的寵愛,若是沒個皇子傍身,終究是虛的,五皇子雖好,到底生母另有他人。因此馮氏想了想,終究傾身向前,輕聲道:“娘娘,公主也快一歲了?!?/br>
    玉娘哪能不知馮氏意思,懶得與她分說,只裝個糊涂,掩唇笑道:“圣上正犯難呢。他心愛阿琰比我還甚,不肯叫阿琰委屈,偏他的萬壽與阿琰的生辰是一日?!?/br>
    馮氏聽著玉娘這話,跟著奉承道:“這也是因著圣上將娘娘放在心上的緣故?!庇衲锼菩Ψ切Φ厍屏笋T氏眼,秋波流眄,又道:“上回二哥哥與梁氏進宮謝恩,我瞧著梁氏倒是個穩重大方的,只不知,她與大嫂相處如何?”馮氏不知玉娘問話的意思,便不肯加以褒貶,只笑道:“到底是大家子出身?!?/br>
    玉娘聽說也就明白了,無非是那位梁青容行事不落人言,說不上好,也挑不出錯來。說來也難怪她,一是新婚,二則又是次子媳婦,自是能不出頭就不出頭。玉娘當日挑中梁青容,一半兒是為著她身后的梁丑奴與與宗室有聯絡的臨安候府,另一半卻是為著試乾元帝心思,乾元帝肯玉成便是對她信重愛護。如今乾元帝心思試得分明,余下是梁丑奴那里了,雖梁丑奴肯許婚便是倒向自家,可若是梁青容日子過得不順,也難保梁丑奴不生出二心來。這時聽著馮氏這句,玉娘便道:“嫂子也是好的,我哪里不知道呢?!庇謱⑺刂冈趹{幾上敲了敲。

    一旁的蘅蕪忙捧來一個兩寸高,一尺來長的四蝙如意描金填漆盒擱在馮氏面前,玉娘虛點了道:“里頭三套頭面是我賞母親與兩個嫂子的,嫂子帶回去罷?!瘪T氏忙站起謝恩,看著玉娘端了茶,便磕頭告退,雙手捧了漆盒倒退出去。

    看著馮氏出去,玉娘將茶盞擱在手邊,向著垂手站在一邊的金盛道:“這兩日劉美人與宋才人都來回我,說是他們跟前服侍的太監很不像話,請陳奉?!苯鹗⑾肓讼?,倒是記得劉美人前幾日就在昭賢妃跟前提過,說她殿中的太監掃地掃得不干凈,屢說不改,鬧著要昭賢妃為她做主,昭賢妃當日恍若未聞一般,今日怎么忽然提起轉念倒也明白了,當日不搭理,無非看劉美人小題大做,不能叫她輕易如愿。今日忽然指著這事發作,想是陳奉有什么事兒不順昭賢妃的心了,故此指著這事敲打陳奉。

    到底金盛也在陳奉手下領過教訓,有些香火情,故此到掖庭宣了昭賢妃口諭之后,又含蓄地道:“娘娘從來寬厚,內侍也是知道的,只老實答話便了?!标惙盥犞衲锾厍擦私鹗硇?,知道是有要事,也就順著金盛的口吻嘆道:“只望娘娘記得奉從前謹慎?!苯鹗⒖粗惙罡患椅桃话愕哪樕蠋┹p愁,又安慰了幾句,陳奉諾諾。

    兩個到得合歡殿,先叫陳奉在外等候,金盛正要進去回報,一腳才踏進合歡殿正門,秀云含笑接過來:“金內侍回來了,陳內侍呢?圣上來了,娘娘不能見陳內侍,叫奴婢替她問陳內侍兩句話?!?/br>
    金盛聽說也不以為意,向著殿外一指,秀云順著金盛的手勢看過去,就見陳奉立在合歡樹下,忙走下去。金盛看著秀云走在陳奉面前說了幾句,陳奉就做出了領命的姿態,便頭也不抬地緩步走了開去。金盛看著秀云回來,臉上露了些笑容:“娘娘倒是信重你?!毙阍奇倘坏溃骸安贿^是娘娘與陳內侍從前有些香火情,故此趁著如今還沒惹出事來,提點幾句。不然真有了什么事兒,咱們娘娘也難做?!苯鹗⒅勒奄t妃才進宮時在掖庭住過,想是那時受過陳奉照拂,倒也信了。

    說來因春風得意樓的緣故,宋柯這承恩候內寵之兄是在人前掛了號的,此番先是仗著承恩候的名頭納了兩個小官的女兒為妾,而后逼死侍妾,緊接著自家又被冤魂索命而死,一出接一出的大戲,這樣的新聞本就引人關注,更何況轉彎抹角地與寵冠后宮的昭賢妃連上,自然有人惦記著拿這個做把柄:雖死鬼宋柯在奉天府正堂自證之所以與成枚鬧崩都是為著承恩候不肯徇私的緣故,可宋柯那樣膽大,敢納官宦人家的女孩子為妾,焉知其中沒有仗著承恩候的勢威逼的緣故?

    到底乾元帝對昭賢妃的偏寵有目共睹,哪個叫昭賢妃不痛快,乾元帝就能叫他加倍不痛快,護國公便是前車之鑒。護國公有功勞在身尚且如此,其余人自問自家的底氣不能與百年國公府相比,叫他們直接對上昭賢妃自然膽怯。昭賢妃不能參,那承恩候總可以參了吧?一則,乾元帝偏向昭賢妃,未必連著“便宜老丈人”一起偏,何況還是個屢屢惹事的;二則,這本章上去,若是昭賢妃一力偏護承恩候,在乾元帝眼中只怕也要減些分數;再來,便是昭賢妃乖覺,不肯為著她父親傷了賢名,也能叫她不痛快.

    最后,要曉得從大殷朝立朝起,只有承恩公而無承恩候,而承恩公按例是賜與皇后之父的。本朝之所以沒有承恩公,都是因為皇后李媛的生父李源本就有護國公的爵位。如今乾元帝卻將昭賢妃的父親封做了承恩候,未免隆寵太過。因此這回是事一出,便都存了萬一之心,萬一乾元帝允了本章,削了承恩候爵位呢?

    是以乾元帝這里接著了幾封彈劾承恩候的奏章,都是參承恩候私德不修,不堪配侯爵之爵。

    乾元帝只消沒對著玉娘,便好算個明君,如何不明白這些本章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看著是參承恩候謝逢春,卻是沖著玉娘去的,若是自家削了承恩候的爵位,便是在玉娘臉上打了一掌。這樣的事,乾元帝如何肯答應,一面將奏章留中不發,又怕玉娘見內外命婦時,有不長眼的到她跟前生事,故此親自同玉娘說了,又怕鬧鬼的事將玉娘嚇著,說時斟字酌句,又道是:“我不過告訴你知道,叫你有個提防。若是哪個不長眼的到你跟前提這事,憑是誰,只管打回去,有我呢?!?/br>
    玉娘就顰眉嘆道:“怨不得妾的嫂子進宮時臉上有些憂色,妾問著還不說,妾還以為是妾的母親身上不好,哪里知道是這樣。想是妾的父母嫂子不肯叫妾憂心,故此才瞞著妾?!闭f著眼圈兒就是一紅,連忙將臉轉過去,做個拭淚的模樣。

    乾元帝看著玉娘強忍委屈的模樣,愈發惱了那些人,冷笑道:“我知道你家里人本分,從不曾到你跟前開口要恩典,這樣都有人瞧不慣。真當我糊涂嗎?不過是瞧不慣我疼愛你罷了?!庇謱⒂衲锉г趹阎泻辶嘶?,看著玉娘眉宇漸漸舒展才罷。

    又說,陳奉從合歡殿回去,自家關在房中吃了盞茶,這才開門出來,叫了掖庭丞們進來,訓誡了回,只說是宮中那些才人美人們處也要仔細服侍,不可落人話柄,免得這些主子鬧在昭賢妃處,攪得大伙兒都沒臉,將玉娘特宣召他的事圓了過去。之后信步踱了出去,七轉八繞地到了雙林殿前。

    雙林殿在滄池邊的漸臺后,房舍窄小,是神武營在未央宮中的駐處。陳奉信步走到殿邊,就聽著一聲招呼,道是:“陳內侍?!标惙钷D頭看去,卻是趙騰的副手壯武將軍寧嶠,臉上就是一笑,微微一頜首:“寧將軍,今兒當值?”

    寧嶠笑道:“原是休沐,不想趙將軍前幾日感染風寒,怕過了病氣與貴人們,因此與標下調了個班兒。陳內侍如何到了此處?倒是難得?!?/br>
    陳奉聽著這句,眉頭動了動,富家翁一般的臉上依舊帶了笑,道是:“咱家看著趙將軍壯得牛一般,什么也壓不倒一般,不想也是會生病的?!睂帊残Φ溃骸皳f是吃醉了,倒在門外睡了的緣故,這一病倒也來勢洶洶,還說著胡話,什么虎,虎的,莫不是夢中也念著打虎呢?!?/br>
    陳奉聽著這話,自是知道此虎實在是嫮,趙騰口口聲聲喚的是阿嫮,臉上的笑不由自主地淡了些,片刻如常,笑道:“從前圣上行獵,趙將軍隨扈,倒是獵著過老虎。一箭從眼中穿過,虎皮毫發未傷?!?/br>
    ☆、第175章 驚情

    寧嶠倒也知道,陳奉是乾元帝東宮時的老人,趙騰又是乾元帝心腹愛將,故此有些交情,聽著這話,便笑道:“將軍神射,軍中是有名的?!瓣惙畛读舜浇且恍?,又與寧嶠說了幾句,這才踱開。雖陳奉看來閑庭信步一般,心上卻是驚濤駭浪。

    原是玉娘這里決意除去宋柯,因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自己,尤其陳淑妃母子,前回叫自家先下手為強以李代桃僵之計廢了陳淑妃母子一番謀劃,如今只要宋柯一死,他們必定不肯干休。玉娘以己度人,若她是陳淑妃母子,便好使人趕往東陽城,將宋柯一家除盡。

    宋柯與他的家人前后腳地都死于非命,要說是個巧合,只怕三歲孩童也哄不過,那時莫說陳淑妃母子,便是護國公,高鴻兄弟等也不能放她過去,必定咬死不放。到時便是乾元帝依舊護著她,她也未必能能全身而退。是以玉娘叫武勇扮鬼嚇死宋柯的同時,又叫趙騰遣了心腹趕往東陽城,若是有人要動宋柯家人,務必要將人護下。

    今日玉娘請陳奉過去,便是要問一問東陽城可有動作,不想卻從寧嶠口中聽著這樣要命的話,要是趙騰口口聲聲喊的阿嫮叫乾元帝聽著,說不定就有滅頂之災。陳奉愈想愈怕,好容易熬過一日,料理完掖庭的事務,換了身衣裳,指著一事就出宮去了。

    陳奉生得肥胖高壯,這些年在宮中又身居高位,養出了一身的氣派,若不知道他身份的,打眼看著只以為是個富家翁,哪里想得到是個內宦。出得未央宮之后,雇了一頂小轎先往一處茶樓坐了回,看著無人跟隨,方下了茶樓,七轉八彎地繞了回,才到了趙騰家。

    來應門的是趙騰的老家人,看著是陳奉,臉上先是一笑,眼中亮光一閃,本已有些駝的腰彎得更低了些,一面將陳奉讓進去,一面把袖子舉起來擦了擦眼,顫聲道:“蘇老爺,您可來了,您去看看我們少爺。老奴說句膽大的,沈姑娘再好也已死了這么年了,少爺守著不肯娶妻也就罷了,還這么糟踐自己身子,可怎么好?!?/br>
    陳奉聽著老家人這話,只以為趙騰不好,抬腳就往正房去,到得門前伸手才將門推開里頭就卷出一股子酒氣來,便是陳奉也擅飲,聞著這股子味道也皺了眉,就朝房內看去,卻看趙騰坐在窗邊,臉上已瘦得脫了相,聽著動靜,雙眼通紅地看過來,見是陳奉,臉上露了些笑容道:“可是她有話說?”

    陳奉反手將門關上,在趙騰面前一坐,將他上下打量兩眼,慢慢地道:“可是你不甘她如今在別人懷里,要害死她才喜歡?”

    趙騰聽著這話,霍地站了起來,撐著桌子逼到陳奉眼前,咬牙道:“我若要害她,只消把她是誰往外一說,你以為那人放得過她?”說著一滴淚落在桌面上,跌得粉碎。

    陳奉將趙騰面前的酒壺拿在手上,替自家斟了一杯,慢慢地喝盡:“你不想害死她,為何嚷著她的名字還叫人聽著了?”趙騰聽著這句,身上沒了力氣一般跌坐下來:“若是有那一日,我不忘恩情?!蹦樕蠀s是凄然一笑。

    卻是趙騰比陳奉與乾元帝都明白些阿嫮,阿嫮是沈如蘭捧在手心長大的,打小兒都是要一奉十,從無違拗,嬌慣異常;偏阿嫮又極聰明,說過目不忘,入耳成頌也不為過,是以養成了驕傲脾性,比尋常男子更有決斷,不然也不能在乾元帝初要她時,說出了那句“他就不怕睡著了我給他一刀嗎?”赴死的話??烧f出這等話的阿嫮也不知經了什么,竟是轉過頭來混進了宮成了乾元帝身邊唯一得意的人。如今從她口中吐出的話,只怕每一句都是她的謀劃計算。她叫陳奉轉告自己的那句話,無非拿著舊情引誘,是要他賣命罷了。

    趙騰清清楚楚地知道,阿嫮,潔白驕傲得天鵝一般的阿嫮,看人的時候臉上都帶著矜傲的阿嫮是真不在了。如今宮里的那個是謝玉娘,是昭賢妃,她的笑,她的淚,她每一句話都是為著沈家一百六十余條性命,全是虛情假意。趙騰一想著這個,心上就疼得透不出氣來,這才會去買醉。

    陳奉看著趙騰這幅模樣,原本要說的話也開不出口來,只瞧著手上的酒盞發怔。趙騰笑完,看著陳奉沉默,也慢慢地靜了下來,半晌才道:“可是為著東陽城的事?”陳奉抬頭看了趙騰眼,趙騰倒又似從前模樣,臉上一片冷肅,仿佛方才笑中含淚的不是他一般。

    “若是晚到半日,怕是只能收尸了?!壁w騰說著這話時,心上也不知什么滋味:阿嫮這樣聰明機警,幾乎好說是運籌帷幄,她這是女子,若是身為男子,憑著她的心機手腕,怕也能封侯拜相??蛇@樣的心機手腕,卻是用在了這些地方,說是明珠暗投也不為過。

    陳奉聽著,慢慢點了頭,輕聲道:“事已至此,你且看開些,未必沒有日后?!壁w騰聽說,將陳奉看了眼,倒是真笑了,搖了搖頭:“來生罷?!眮砩ㄈ粡念^就護著她,不叫她有一些委屈煩惱,許還能相守,今生是無望的了,阿嫮從來不是肯回頭的人。

    陳奉微微嘆了口氣,站了起來,轉身走了出去,待得出了趙騰家門,原本富家翁一般的臉上,也現出了一絲悵然:“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淥水之波瀾,天高地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你總還能見著人?!闭Z聲中遺憾深深。

    趙騰這里次日就消了假,依舊回來當值,乾元帝看著趙騰人瘦得臉上骨頭都突了出來,只以為他是真病了,他待著趙騰倒也有幾分關切,還道:“你如何瘦成這樣?要不要叫太醫瞧瞧?”趙騰單膝下跪,推道:“臣謝圣上隆恩,臣已然大好?!鼻勐犞@,也不相強,還笑道:“不要就不要罷,朕與你,君臣相得,很不用這樣?!壁w騰又道:“是,臣惶恐?!鼻鄣溃骸捌鹆T?!笨粗w騰起身才道:“朕下個月與昭賢妃要往西山大營,你預備著?!痹谖魃酱鬆I不比在宮中是咫尺天涯,若是運氣好些許能見上一見,趙騰心上忽然跳快了,虧得他沉著頭,到底沒叫乾元帝看出異常來。

    趙騰從溫室殿出來往雙林殿去,路上必經過滄池漸臺,無意間一抬頭,卻見漸臺的蓬萊亭中坐著個女子,云鬟霧髻,廣袖披帛,叫風一吹,衣袂飄飄,宛若起舞,又似飛仙,正是阿嫮。

    趙騰的眼內一痛,心中雖知他身為外臣,不好盯著宮妃瞧,正強逼著自己移開眼去時,卻見亭中不知何時多了個高冠搏帶的少年,身形還未長足,行止間卻已是蕭蕭肅肅,仿佛是皇次子景和。

    卻說景和是接著他派往東陽城的手下臨死前的飛鴿傳信,道是宋家不知哪里來了幾個高手,在他們潛入宋家要動手時忽然出現。他們一行三人,當時就折了兩個,他也身受重傷,多半兒捱不過去。只恨辜負了皇子的信任,雖死有憾云云。筆跡潦草,最后幾個字,行筆軟弱無力幾乎不成形,紙上尤沾了血跡,想是臨死前匆匆寫就。

    景和倒是叫玉娘料準了的,一聽著宋柯出事,立時就派人趕往東陽城,要將宋柯父母扣在手上,不想還是晚了些,叫人搶了先。這人除著那位昭賢妃還能有哪個?這時景和看著信,即怒且笑,怒的是自家又落在了昭賢妃后頭,他一個男人卻不如一個女兒家,豈不可笑?笑的卻是,那樣嬌滴滴軟綿綿一個美人,卻生就這般玲瓏心腸,也不知道他那個父皇可知道不知道他眼中一日也離不得他護佑的好孩子,竟有這等手腕氣魄,若是叫她做得太后,再出個則天女帝也未為可知。

    景和想在這里,女孩子一般秀美的臉上帶了笑容,心中竟是有些期盼快活,忽然就想見昭賢妃一面,好說幾句話。

    也是巧,今日景寧鬧著要到滄池玩,玉娘看著左右無事,帶了近身幾個太監宮娥并金盛,到了滄池,只叫保姆們看著景寧不叫他靠近滄池,自家往漸臺的蓬萊閣上歇息。蓬萊閣是整個未央宮最高處,坐在蓬萊閣上,不獨煙波蕩漾的滄池就在眼下,便是整個未央宮也盡入眼中,叫人心神激蕩。

    不想玉娘才坐下不久,景和正從漸臺下過,與趙騰一般瞥見了玉娘。趙騰身為外臣,與玉娘有君臣之分,景和與玉娘雖是利益相悖,卻是庶子庶母,在人前說說話也使得。景和便上了漸臺,與玉娘見了禮,不待玉娘答允就在玉娘面前坐下,輕聲道:“昭賢妃好閑心?!?/br>
    玉娘知道景和面和心狠,對他素有戒心,聽著他開這個口,臉上就沉了:“二皇子見著我,連母妃也不稱,這是哪里來的規矩道理。莫不是大儒們的夸贊,都是虛言?”

    景和眉間一動,微微笑道:“兒臣是來瞧瞧昭母妃。兒臣素知昭母妃聰慧過人,今日才知,聰慧過人實不足褒揚。雖昭母妃是女子,可才智決斷許多男人都遠遠不及?!?/br>
    玉娘聽著這話,便知景和是接著他在東陽城失手的信了,一時坐不住也是有的,臉上也現出笑容來,緩緩道:“不知我做了什么,能使二皇子這樣夸贊?說來我聽聽?!?/br>
    景和在玉娘臉上看了會,嘆了口氣道:“昭母妃,景寧還小呢?!?/br>
    ☆、第176章 自薦

    玉娘聽著這句,忽然來了些興致,螓首微側將景和看著,似笑非笑地道:“凌才人難產沒了,景寧又極小?!?/br>
    景和明白玉娘話中意思,無非是因著景寧小,又沒了生母,從小兒帶在身邊,養大了和親生的也沒多少差別了。也是,以她的心機手腕,都能將他那無情專橫的父皇攏得牢牢的只守著她一個,還收不服個幼兒?若是她日后有子,景寧自然就是她兒子的臂膀,便是她無子,景寧是她打小撫養的,推到那個位置上去,還能不敬著她嗎?

    景和垂下眼,昭賢妃擱在紫檀雕云龍紋桌上的素手,玉指纖纖,指甲上干干凈凈并無染著蔻丹,反倒更顯著纖柔秀美,猶如玉雕雪砌一般,偏這樣的手能翻云覆雨?!斑@樣小年紀,是賢是愚,是善是惡,您知道么?便是凌才人之死,若是有人生了惡意,昭母妃又待如何?”說著景和抬起了眼盯著玉娘雙眼。

    玉娘自知,景和這無非是說,景寧還小,且看不出心性如何,若是愚笨還好些,只怕是個狠心的,日后有人在他面前將凌才人之死栽在她頭上,景寧做出恩將仇報的事也未為可知。陳淑妃是個機敏多變的,她這兒子果然肖似她,還不上十五歲,就這樣深諳人心,若她是從前的沈昭華,只怕就要叫他說得心動??扇缃?,她自家已滿心計算,還怕哪個?左不過一條命罷了。只景和都這般講了,若不順著一二,豈不是辜負了這位二皇子特特過來說這些?是以玉娘眉尖微蹙地道:“依著二皇子的意思,倒是我不該教養這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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