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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昭華未央在線閱讀 - 第54節

第54節

    因昨夜成氏的臉色看著極差,再聽著這聲,杜氏就知道不好,顧不得穿衣,披著衣裳趿拉著鞋就往成氏房里沖,才到門前,就見個婆子倒在地上,將手指著門內。杜氏順著仆婦的手抬頭一看,卻見成氏懸在房梁上,臉色紫漲,雙眼瞪得幾乎要脫出眼眶,舌頭吐出老長,竟是吊死了。

    杜氏張了張口來不及出一聲,眼前一黑,就栽了下去。待得醒來時,已在自己房中,又有個婆子守在一旁,卻是專門管茶飯的簡婆子。簡婆子看著杜氏醒來,忙叫了聲“阿彌陀佛”過來道:“杜姨娘,你可醒了,如今可怎么辦!”。杜氏也是嚇慌了,一時竟想不起出了什么事,怔得一怔,才想起成氏吊死了,不由得雙淚交流,哭得幾聲才問:“老爺可怎么說?”

    簡婆子唉聲嘆氣地道:“老爺可還沒回來呢?杜姨娘可知老爺去哪里了?”杜氏到底年紀小,哪里來的主意,只會哭,哭得幾聲后才道:“老爺去哪里,素來不會同我們講的。我也不知道?!庇窒肫鸪墒系膽K狀,想起自身,直哭得涕淚交零,連著簡婆子也動容,勸道:“杜姨娘快別傷心了,人死不能復生呢。姨娘倒是想一想,哪里能找著老爺,成姨娘的尸身總要收斂的?!?/br>
    杜氏想了想道:“不若請了成姨娘的哥哥來,許他能找著老爺?!闭f在這里有想起昨日成枚的無情,城市的可憐,禁不住又哭了起來,將簡婆子哭得站不住腳,轉身出去了。走到外面,恰遇著漿洗上的蔡婆子,兩個相顧嘆息。

    簡婆子臉上現出了愁容,與蔡婆子道:“老jiejie你也看著了,成姨娘的哥哥是個什么東西,能賣了自家妹子的賤人,看著妹子死了,還不靠著死人發筆財,必是要鬧的?!?nbsp;蔡婆子左右一看,湊進簡婆子道是:“如今出了人命了,只怕老爺回來,說著你我的不是?!焙喥抛咏胁唐抛舆@句話,說得臉上更苦,忽然一咬牙,一拍手道:“老妹子,我和你都是簽的活契,怕的甚來!告官去!”

    這話一說,蔡婆子閉著眼,想了想,點頭道:“成姨娘是自家吊死的,官府來一驗便知,這就與你我沒礙了?!眱蓚€一拍即合,就由蔡婆子留在家中,簡婆子自去報官。

    宋柯這時還在承恩候府的客房中高臥未起,昨日將成氏打了場之后,便往承恩候府來,要見宋姨娘。門上早接了謝顯榮的招呼,將他放了進去。兄妹兩個一碰頭,宋姨娘看著自家哥哥半張臉都腫了起來,又問了祥由,知道是為著沒給成枚遷官的緣故,先是將成枚咒罵了場,到底不敢說謝逢春不肯出手,只對宋柯哭訴了回謝逢春已數日不來她房中,她連人也見不著,又如何替宋柯說話。

    宋柯倒也不糊涂,知道這是謝逢春不肯替他說話,他話雖說得兇狠,可真進了侯府,看著威嚴氣象,到底不敢同成枚一般胡鬧,反勸著宋姨娘以柔情哄轉謝逢春,說是:“你也沒用!如今承恩候身邊只得你一個!這般年輕貌美,多撒些嬌兒,他還能不從了你?以他的年紀,你爭氣懷上個一男半女的,他還能不把你當眼珠子疼?!到時要什么不能到手。我和父親也算沒白替你辛苦一回?!弊约揖屯头啃?,等著宋姨娘與他回音。

    宋姨娘叫宋柯這幾句話說得心動,當時裝扮得花嬌柳媚,親自往二門堵著了謝逢春,撒嬌撒癡地將他拉回房,又把酒來灌他,直灌得謝逢春有四五分醉意,方哭著將宋柯捱了成枚一頓打的事說了,也是她說順了嘴,將宋柯為著出氣將成氏也打了場的話漏與謝逢春知道了。

    謝逢春叫宋姨娘哭得心煩,又想著不過是調個職位罷了,正在謝顯榮手上,并沒什么了不得,不如應了他,也免得再啰嗦,就與宋姨娘說了。宋姨娘聽著,滿心歡喜,送走了謝逢春,忙到宋柯所住的客房走了遭,將謝逢春肯答應,現去與謝顯榮說的事告訴了他,宋柯聽說,十分得意。又因這日鬧了一場,身上臉上終究有傷,當夜就在承恩候府住下了,直到日上三竿仍高臥未起,不想,奉天府尹就找到承恩候府來。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還有一更

    ☆、第170章 傳問

    又說,如今的奉天府尹正是春風得意樓案之后才走馬上任府,姓崔,單名一個摶字,兩榜進士出身,將將三十五歲就能做到正五品上上,也算得是個人才了。

    崔摶今日才起身就接到報案,說是一位叫做宋柯的商賈家中的姨娘吊死了,即出了人命案,崔摶只得帶了刑名師爺并一班差役,親自往宋家走了遭,那時成姨娘早由婆子們從房梁上解下,擱在了門板上。

    吊死的人原就面目猙獰,更何況成姨娘死前叫宋柯毆打過,愈發地面目扭曲可怖,便是見慣死人的衙役捕快看著成姨娘尸身也覺膽寒。雖簡婆子報案時說的是自盡,到底是一條人命,說不得就要檢驗尸身。就由仵作解了成姨娘衣襟查看,這一看就出了問題,這成姨娘周身上下竟是沒一處好皮膚,青青紫紫,胸前觸眼可見一處塌陷,可見胸肋也斷了幾根,分明是死前叫人痛毆過。是以這成氏到底是打死了再吊上去的,還是捱不過毆打自盡的,還要再驗。

    驗尸驗出這樣情弊,崔摶只得傳了杜氏并簡婆子、蔡婆子,又有老蒼頭來問。簡婆子報案時,刑名師爺并不在,這回子從婆子蒼頭口中聽著宋柯名字,就打了個機靈,忙問:“宋柯是哪里人?”老蒼頭是宋柯打東陽城帶了來的,便將宋柯履歷具實以回。

    涉及刑律官非是刑名師爺的專長,春風得意樓一案不獨涉及承恩侯府,更是一樁柳暗花明的奇案,宋柯正是案中那個死而復生的當事人,崔摶的刑名師爺哪能不知道,聽著宋柯籍貫,知道此宋柯就是彼宋柯,唬了一跳,忙將崔摶拉在一邊,將宋柯底細告訴了他。

    前任的奉天府尹是如何丟得官職,半生辛苦是如何付諸的流水,崔府尹知道得清清楚楚,不獨知道得清清楚楚,更引以為鑒。聽著這事又與承恩候府有關,頓時冷汗涔涔,低聲問道:“依著師爺的意思如何?”

    刑名師爺正要說話,就聽著門外一陣喧嘩,就有個男人的聲音哭道:“我可憐的妹子,昨日見你好好好的啊,怎么就這樣去了!你叫娘可怎么活啊?!蹦腥说脑捯舨怕?,就聽著一個婦人的聲音,即尖且利,哭叫道:“我可憐的女兒。是哪個逼死的你。府尹要不給你伸冤,娘也不活了,一根繩子在府衙前吊死,和你一塊兒去?!?/br>
    崔摶與師爺兩個面面相覷,只得出來查看,卻見個三十來歲的男人扶著個四十來歲的婦人堵在門前哭。崔摶與師爺不認得,杜氏與婆子們卻是識得,來人正是成枚與繼母王氏。

    衙役正喝道:“你們是哪個,府尹大人在此辦案,再這樣喧嘩,亂棍將你們打出去!”成枚雖只是從六品下的下牧監,到底是個官身,如何怕這個,扶著王氏喝道:“大膽!本監是下牧監,從六品下的官秩,你只管打!看你有幾個腦袋?!币幻娣鲋跏暇吞みM了門。

    王氏一眼瞅見門板上一具尸身,上蓋著白布,到底母女連心,掙開了成枚的攙扶,顫抖著向前將白布掀開一角,瞅見成氏面容可說可怖凄厲,叫得聲“我的兒”向后便倒,成枚扶之不及,王氏直直摔倒在地。王氏這一倒,一旁的杜氏也痛哭失聲,向著崔摶道:“大人,成jiejie死得冤!”

    成枚聽著這話,忙向崔摶道:“下官下牧監成枚,成氏的嫡兄。府尹大人也聽著了,舍妹死得冤,若是大人不予下官一個公道,下官就往大理寺走一遭,與大人論一論是非曲直?!边@也是成枚想得好,眼看著成氏死前叫痛毆過,便是真是自盡,做丈夫的毆打妻妾致死也是有罪名的。宋柯的妹子即與了承恩候為妾,看著自家哥哥要入罪,自會求承恩候搭救,到時還怕承恩候不來許些好處好叫自家與宋柯和解嗎?

    崔摶哪里想到事情會突轉直下至此,到底他的官也不是白做的,當下反問:“成牧監,你如何還沒進門便知死者是令妹?”

    成枚卻是胸有成竹,原是簡婆子往奉天府報案時,恰叫成枚的一個街坊撞見了。是一條街上的街坊,自是知道成枚將妹子送與人做妾的事兒,立時回去告訴了成枚。成枚聽著成氏死了,也不難過,只怕宋柯借著承恩候府的勢派將這事抹平,他前頭送與宋柯的那些銀子就白花了,當時拉起繼母王氏,囑咐了番,就往宋柯住處趕。才到宋柯門前,就看著門前守著兩個差役,成枚仗著自家是官身,當時就叫嚷起來,果然差役們不敢阻攔,叫成枚闖了進去,可憐王氏見著女兒尸身,又驚又痛,當時就暈了過去。

    崔摶聽著成枚口口聲聲地嚷著若是不給他妹子一個公道,就要往大理寺上告,門外聚集的百姓也越來越多,只覺著頭痛。一旁的刑名師爺瞥著成枚雖是說得咬牙切齒,又不時嚎啕幾聲卻是面無戚容,一想也就明白了,無非是要借著這條人命與承恩候做個交易。當即扯了扯崔摶的袖子,將崔摶引到一邊,輕聲道:“還請大人親自往承恩候府走一遭,將此事說與承恩候知道,問一問侯爺可知宋柯下落。侯爺看得大人恭謹,知道大人不過是公務使然,才不會見怪?!?/br>
    崔摶聽說,嘆息了聲:“這會子又當如何?”師爺將嘴一撇道:“自是將尸身帶回府衙,涉案人等盡數扣押?!贝迵稽c了頭,出來吩咐下去,一時間將宋柯在京寓所的老蒼頭,兩個婆子并杜氏都押往奉天府,又有兩個差役過來抬起停著成氏尸身的門板,才出了門,忽然就來了一陣風,將蓋在成氏尸身上的白布卷起,露出成氏青紫變形的面容來,任誰都瞧得出來,這是叫打成的,圍觀的百姓頓時一陣羅唣喧嘩,都說宋柯是個畜生。

    再說崔摶這里帶著刑名師爺往承恩侯府趕,到得門上,恭恭敬敬地遞上名帖,將有要事拜見承恩候的來意說了,又遞上紅封,門房收了好處,當時就送進了回事處,回事處又拿著名帖來見謝逢春。

    謝逢春當夜是歇在馬氏處,將將在用早膳,正問馬氏:“媳婦進宮去了?”馬氏冷冷瞧了謝逢春一眼,冷笑道:“我的女兒好容易才站住腳,卻要叫你的狐貍精拖累,也是可憐?!敝x逢春叫馬氏說得臉上一紅,賠笑道:“夫人說得是,日后再不敢了,再不敢了?!闭f著,回事處也將名帖送到了。

    謝逢春接了,又道:“請在福厚堂,上座?!弊约覄t記著謝懷德的話,故意拖延了一會才施施然地往福厚堂去了。

    卻說崔摶與師爺已將一盞茶吃得毫無顏色,正有些心急,就聽著門外傳報:“侯爺到?!倍颊玖似饋?,齊齊接到門前。

    謝逢春做得這些日子的侯爺,叫人奉承吹捧慣了,倒也養出了一身的氣派,進得福厚堂,見眼前一官兒穿著五品服色,知道是奉天府尹了,臉露出一絲笑模樣來,緩聲道:“原來是府尹,不知到宅下有何公干?”

    崔摶在謝逢春進時就將他打量了回,見謝逢春白面微須,目秀鼻直,舉止間舒緩自若,倒是有些兒氣派,愈加不敢輕視,這回聽著謝逢春動問,便將事情來源簡略一說,又道:“雖那婦人是自盡,到底身上有傷,她家哥哥倒也有品秩,咬定了要替自家妹子討個公道,如今正在府衙等候。下官想請問侯爺,可知宋柯下落?下官好派人拘傳?!?/br>
    謝逢春聽在這里,露了些驚訝神色道:“不瞞府尹,那宋柯昨日來看內寵,因天色晚了,就歇在府中。即是與人命有涉,我就使人叫了他來,叫他與府尹回去說個明白?!闭f了就叫金保,叫金保去請宋柯。

    金保如今做得承恩候府的總管,也是十分有體面,他過去請宋柯,宋柯自是以為所求事諧,倒是歡歡喜喜地到了。進得福厚堂,就見謝逢春上座,左下手有個官兒,屁股捱著半邊椅子,他下手還有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兒,將腰彎得蝦米一般,只以為也是來撞木鐘的,毫不為意,過來馬馬虎虎地一拱手,喊了聲:“侯爺?!本鸵?。就聽著謝逢春道:“這位是奉天府尹崔大人,有話與你說?!?/br>
    宋柯哪里知道成氏自盡,聽著這句,還以為替那成枚,杜文勝調任的職務在奉天府尹手下,臉上一笑:“原來是府尹大人,大人有何見教指點?”

    崔摶雖有些膽小,卻不是不懂眼色的,看著謝逢春這樣,也就明白謝逢春不會回護宋柯,當時膽氣就壯了,起身端起了官威走上幾步,道是:“宋柯,成氏是你何人?”

    宋柯聽著成氏名字,自是一怔。他哪里知曉成氏身死,只以為是成枚告了他,就怒道:“成氏那個婦人,是她哥哥親送與我做妾的,這有什么罪名嗎?”

    崔摶倒是還不知道這個,又想起成枚裝腔作勢的模樣,也覺齒冷,頓了頓才冷笑道:“有人報在奉天府說是成氏身死,本官查驗了尸身,成氏遍體是傷,成氏的兄長如今將你告在了奉天府,你有何話說?”這也是崔摶辦案老道,并未說著成氏是自盡的,故意要詐宋柯一詐。若成氏當著是自盡,宋柯必要喊冤,若成氏是宋柯吊上去的,宋柯自也要為自家辯解,說不得就會推說成氏是自盡的話來。

    宋柯真是不曉得成氏是如何死的,聽著崔摶的話,就辯道:“大人,昨日午后小民就到了侯府,再沒出去過,小人出門前,成氏還好好地,她是如何死的,小人如何知曉?那成枚是求小人辦事不遂,挾私報復,還請大人明察?!贝迵黄沉搜壑x逢春,見謝逢春臉上一無慍色,愈發篤定,微微笑道:“這些話,你在堂上說罷?!?/br>
    作者有話要說:  阿冪今天寫爆字數,所以雙更了。

    ☆、第171章 斷案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收拾宋柯。

    ps,晉江這幾天抽留言,所以阿冪沒回的,是看不到。不過,你們不能因為抽就不給阿冪留言啊。

    宋柯見崔摶不肯容情,待要求謝逢春開口,不想崔摶已道:“宋柯,本官是瞧在侯爺的面上才對你諸多容情,不然發一支火簽來,你又能如何?”宋柯聽著這話,知是躲不過去了,不由埋怨謝逢春見死不救起來,只恨恨地對謝逢春瞧了眼,隨著崔摶去了。

    奉天府的大堂上,成枚已等了許久,因他有官職在身,自是有座,又有錢糧師爺相陪,正對了堂下圍觀的百姓哀嘆他如何識人不清,誤了自家妹子終身。一邊兒說,一邊兒舉袖假意哭幾聲,倒有不知詳情的陪著落了些淚。

    又說宋柯家出了這等事,杜氏的父親杜文勝也收著了消息,他到底是個讀書人,只怕自家的丑事暴露在人前丟臉,已趕了過來。好在杜氏是人證,又是個女眷,就在廊后等著,看著自家父親,一時間百味糾結,又是委屈又是害怕,只不敢銜恨,把袖子掩了面哭泣。

    杜文勝遞了紅封叫人都退了下去,因向女兒囑咐道:“我知道你怨我,可我也是無可奈何。如今我也是五十出頭的人了,還是這七品官兒,還能去到哪里?我也罷了,你的弟弟年紀極小,讀書上倒是有天分,若是我能再往上走一走,你弟弟還能有些余蔭,五品以上官員之子能入國子監的。你在堂上只忍一忍,不要胡亂說話?!?/br>
    杜氏看著出了這樣的大事,自家父親過來也不看她這個女兒可受了委屈,反忙著將從前勸服她的話又拿來與講,只怕她在人前說破他賣女的事叫他丟臉,心中猶如灰燼一般,將掩面的手放下來,低聲答應道:“是,女兒知道了?!?/br>
    杜文勝這才將杜氏上下打量了眼,這才問到:“他可打你了?”杜氏緩緩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若是明白些兒的,也該知道,杜氏這意思是從前打過這回沒打,依著杜文勝的腦子,原也能想到,只這時他心煩意亂,看著杜氏這樣,不由怒道:“連個話也說不明白,到底如何?!”

    便是這時,崔摶帶了宋柯也到了。一時升堂,崔摶高座堂上,宋柯在堂下跪著,身旁是成氏的尸身。成枚因是官身,又是苦主,依舊在旁坐著,不時拿眼瞥著宋柯。

    崔摶因問:“堂下所跪可是宋柯?”宋柯到了這時也只得老老實實地答應:“正是小人?!贝迵挥謫枺骸澳闵磉吥鞘?,你可認得?”宋柯早看著了成氏尸身,便是他再是無賴,瞥見成氏慘狀,也覺得膽寒,壯著膽子道:“是小人的小妾成氏?!贝迵挥謱Ⅲ@堂木一拍,喝道:“你與本官實情招來,成氏為何身上處處是傷!”宋柯便道:“大人,夫婦之間都難免口角爭執,成氏是小人的小妾,不聽小人訓教,小人一時氣不過,打了幾拳,難道這也有罪嗎?”

    崔摶算不得是個愛民如子的清官,可眼看著成氏慘狀,再看宋柯這般無賴,頓時氣上心頭,將成氏尸格擲下,怒道:“張了你狗眼瞧瞧!某說成氏周身是傷,連胸肋都折了兩根,這便是只打幾拳嗎?”

    一旁的成枚聽著這話,又將袖子舉起掩面哀嘆,引得堂下圍觀的百姓唏噓不已。要說民間夫婦之間動手的也盡有,可將妻子打成這般凄慘模樣依舊振振有辭,絲毫不見愧疚的,終究少見。

    宋柯伸手將尸格揀起看過,見上頭一條條列了十數條,心上就知道不好,成氏雖是妾,到底是良家子,又有成枚在,又怎么肯輕易放他過去,想在這里,禁不住偷看了成枚一眼,果然見在袖子掩藏下,成枚口邊露出的一絲冷笑,不禁心慌。

    崔摶因見宋柯拿著尸格不出聲了,又道:“兀那宋柯,定是你將成氏毆打,成氏吃苦不過,方才自盡,你還有何話說!”

    成枚當即離座,走在宋柯身邊,向著崔摶一個長揖:“大人明鑒?!彼慰侣犞@句,向著成枚急道:“你也容些情兒!”他這時也看得明白,雖宋柯是與奉天府尹一塊兒進來的,可這位府尹從升堂到這會子,一點子也沒有容情的意思,想來是承恩候府不愿理會這事,不肯身死,可見宋柯在承恩候眼中算不得什么,那自家所求也是不能如愿的了。即如此,成枚便不肯白吃了這虧,總要出氣才好。

    不想宋柯旁的能耐沒有,說起無賴來,與成枚相比倒也不分上下,當時就叫嚷了起來:“你為著升官,將你妹子送與我做妾,這會子倒要做個好哥哥了,你也問問你妹子肯不肯答應!”宋柯話音才落,也不知打哪里吹來一陣風,將蓋在成氏身上的白布吹得落在了一旁,成氏的尸身整個兒露在成枚眼前。

    成氏身上穿著衣裳還好,露在外頭的臉青紫紅脹,雙眼突出,舌頭也依舊露在外頭,本就可怖,偏這時又從眼角緩緩流出兩行血淚來,這等情狀,猶如厲鬼。便是唐詩的差役們看著也覺得一股子寒氣從背后直竄上來,更莫說是站在一旁的成枚。成枚只覺得魂飛魄散一般,哪里還站得住,向下便跌,這一跌又跌得不巧,恰跌在成氏身上。也不知道成枚壓著了什么,成氏的一只手忽然抬了起來,五指直伸,仿佛要捉人一般。

    成枚與宋柯兩個都是虧心的人,看著成氏這樣,哪有不害怕的,連滾帶爬地躲到了一邊。

    宋柯直道:“你休來找我!是你哥哥要挪個官位,情愿倒賠妝奩把你送與我做妾的!若不是你哥哥將我打傷,我也不能拿你出氣!冤有頭債有主,你要找人抵命,找你哥哥去!”

    成枚卻道:“妹子,妹子,若不是宋柯胡亂吹噓他妹子得承恩候的意,在承恩候撒個嬌兒,再沒不應的,我也不能信了他胡言亂語。哪里知道他都是胡謅,我自要尋他理論,哪里知道他拿你出氣??!你要有恨,只管尋他去!哥哥還要照應娘哩!”

    這兩個彼此指責推諉的話,如一滴涼水落入滾油鍋一般,堂下聽審的百姓都炸了開來,也不曉得哪個搬來了幾框子爛菜,雨點一般朝著成枚宋柯兩個擲了過來。這等擾亂公堂的行事,若是在平日,便是差役們不喝止,崔摶也要出聲的,可回子崔摶坐在堂上,也叫這兩個的無恥氣得手顫,只冷眼看著。也不知爛菜中什么時候混了幾塊碎磚,宋柯與成枚身上都挨了幾下,其中一塊恰打在宋柯額角,頓時頭破血流,崔摶方拍了驚堂木,差役們這才上前喝止。

    因宋柯與成枚做賊心虛,彼此攀咬,將實情都揭發了,雖夫毆妻致死是個絞,可若是夫有毆罵妻妾,致妻妾自盡身死,可按律減等。因宋柯嘴臉實在難看,崔摶法上加刑,將宋柯斷了個,杖一百,徒三年。而成枚因是官身,崔摶不好斷他,便怒道:“你這等滅絕人倫的畜生,本官定然上奏朝廷,請旨問罪!”這話一出,堂下一片彩聲。

    又說這一案倒叫崔摶得了個清官之名,便是承恩候,因有成枚的話在,倒也叫人傳說承恩候雖是因女得幸,倒也知道清白做人,沒辜負了皇恩。而那個成枚的丑事不待崔摶上奏,已傳得沸沸揚揚,自有御史聽著,參劾成枚的周章雪片一般飛向乾元帝御案。身為從六品而叫御史們集體參劾,在大殷朝建朝一百多年來也算是頭一樁了。乾元帝看得奏章大怒,立時削去成枚官職,又下旨徹查成枚為官期間的不法事,果然查出成枚與下牧監串聯,采買飼料時以次充好,更私賣了十匹軍馬,落了個秋后問斬,連著那個下牧監也丟了條性命,這是旁話,表過不提。

    如今只說,宋柯當時就叫人差役們拉下堂去,堵了嘴,一五一十地打了起來,因他沒花錢收買,且在堂上招認時說的那些話,但凡有些廉恥的聽著都鄙視,故此這一百板子倒是著實打的,直打得宋柯奄奄一息,將將去了半條性命。行刑畢,宋柯收入大牢,待得能上路了再服流行。

    宋柯叫打得不能動,心中將謝逢春父子恨毒,趴著不住口地咒罵,正罵著,就聽著腳步響,直到門前,而后牢門一開,就聽著牢頭道:“二爺,您隨意,有事兒招呼一聲,小人就在外頭?!?/br>
    在這等地方能讓牢頭叫著二爺,又這樣恭敬,必然是哪個府中的管事,宋柯心上好奇,待要看是誰,無如他臀上叫打得稀爛,抬不起頭來,就看著一雙薄地元寶頭的黑緞鞋停在了眼前。那人蹲下身來,將宋柯下頜一抬,逼得宋柯抬起頭來,正是謝逢春打陽谷城帶上京的管事金保。

    看著金保,宋柯氣不打一處來,啐道:“金大爺,你是奉了你們侯爺的來瞧我死了沒有嗎?”金保將手一松,嘆息道:“宋公子可委屈我們侯爺了,我們侯爺本以為夫毆妾不過是小事,哪曉得崔大人這樣當真,宋公子只管放心,流刑是許贖買的,我們侯爺已繳納了銀糧,宋公子這就可以回去了?!?/br>
    宋柯聽著這話,當時就翻轉了面皮,將金保的手一把扯著,笑道:“我就知道侯爺不能坐視不管。你只管放心,我是個懂事的,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的,明白著呢?!苯鸨B犞慰碌搅诉@時還語出威脅,臉上就現出冷笑來,起身向后一退,就有兩個家丁過來,將宋柯挪在門板上抬出大牢移在一輛馬車上,宋柯打東陽城帶來的老蒼頭就在車上守著,看著宋柯模樣兒凄慘,倒還還落了幾滴淚。宋柯卻咬牙道:“你哭甚?!爺還沒死呢!好個成枚,好個崔摶,待爺好了,放得過你們哪個?!”因不見杜氏,又問:“杜氏這個賤人呢?”老蒼頭道:“杜姨娘在家等大爺呢?!彼慰逻@才罷了。

    又說馬車一路前行,才進宋柯家巷子,兩旁的人家紛紛關門閉戶,更有往下潑水的,分明是恥與宋柯為鄰的意思,雖宋柯又羞又惱,這會子也叫嚷不動,只得罷了。

    ☆、第172章 索命

    作者有話要說:  有鬼?怎么可能,阿冪還是想出書的!

    宋柯進門看著杜氏雙眼紅腫,十分不耐煩,拍床怒道:“我還沒死呢,你哭甚?!”杜氏叫他這句一說,哪敢再哭,縮在一旁,不敢出聲。宋柯看著杜氏怯懦,自家臀部又是火辣辣地疼,且才出了成氏的事,這才罷了。

    因宋柯看謝逢春替他贖買流刑,便以為這是謝逢春怕他胡亂說話故此保他,就認作承恩侯府的短處捏在了他的手上,從此他要做甚,承恩候府敢不答應,便好將把柄拿出來抖一抖,看他們敢強。當時十分得意,又強打起精神與老蒼頭道:“你去承恩侯府求見侯爺,叫侯爺拿片子往御醫署請個太醫來,街上那些草包大夫,如何看得!”

    老蒼頭聽著宋柯的話,臉露難色,到底畏懼宋柯,只得答應。不想老蒼頭這一走許久不回,宋柯身上疼痛難忍,自是心焦,趕著杜氏出去看,杜氏無可奈何,出來看了幾回,直至日影西斜,才看著老蒼頭彎腰曲背地從街口走進來,見著杜氏,還不曾開口先就嘆了口氣。

    原是老蒼頭到了承恩候府,在門上訴說了來意。門房叫他等著,自己進去傳報,這一去就是好半日,才見著管事金保出來。金保待著老蒼頭倒是客氣,將他帶進去,只說承恩候這會子有客,叫他稍候,這一等又是半日,眼看著日頭漸漸西移,依舊不見承恩候傳召。老蒼頭已是心焦得坐不住,金保才施施然過來,臉上帶了些歉意,因道:“老哥哥,真是抱歉,咱們侯爺臨時叫昌平伯請了去,實在不能見你了,要不你明兒再來?”

    老蒼頭再糊涂也知道這不過是托詞,只他不過是個老奴,又哪里敢強辯,還得堆了笑臉道:“不敢,不敢,勞煩管家了?!钡降紫胫慰逻€在家,身上的傷可是耽擱不得,顧不得年高體衰,忙不迭地告辭出來,回家報信。

    宋柯聽著老蒼頭的話,自是痛恨承恩候府的涼薄無情。只是他臀上的棒傷延到這會子沒料理,已從起先的疼痛變為又燙又癢,身上也一時冷一時熱,知道再拖延不得,只能請了街上回春堂的郎中來出診。

    郎中到來,看著宋柯臀上的棒瘡,翻開的皮rou都已做了紫紅色,便道:“如何這會子才請醫?這rou都要爛了,再晚得一回,只怕是性命也保不住?!?/br>
    宋柯到了這時,只求活命,哀求道:“還請先生救我?!崩芍邪咽种复烈淮了慰峦紊系膫?,直疼得宋柯哀聲大叫,郎中道:“須得先用烈酒將創口洗凈,再將爛rou割除,若是明兒不燒,方可望好?!彼慰侣犞顁ou,還未動手已覺渾身疼痛,為著活命也只得答應。

    可烈酒洗創與割rou之痛又哪里是宋柯這樣的人能忍的,郎中動手之際,宋柯那一聲聲慘叫直傳出去,便是聽著的人也覺著其痛徹骨。這樣的慘叫持續了半個多時辰,便是覺著宋柯為人惡毒涼薄的,聽著這樣的慘叫,不免也對宋柯生出了一二同情之心。

    不想到了半夜,從宋柯家中又傳來幾聲驚叫,其聲之凄厲幾可裂人肝膽,將左鄰右舍都驚動了,就有膽大些的披衣起床,才開出門,就看著宋柯家的大門一開,先是宋柯的那個妾室連滾帶爬地跑了出來,身上衣衫不整,又哭說:“成jiejie,你死得冤,也是老爺害的你,你找他便是,莫來嚇我?!笨粗司蛽溥^來,指著身后道:“有鬼!有鬼!”簡婆子蔡婆子兩個也跟了出來,一般衣衫不整,臉上發白,瑟瑟而抖。

    彼時天還未亮,看著杜氏與婆子們這樣,又聽著有鬼,那個敢進去查看,彼此推推搡搡,顧不得杜氏與婆子們如何,倒又縮回了自己家中。好容易捱在天亮,才出門,卻見杜氏與兩個婆子還在宋家門外,三個人臉上都是驚恐之色,擠在一處發抖,看著人群漸漸聚攏過來,那杜氏嘴唇抖了抖,終于哭道:“是成jiejie,是成jiejie,成jiejie死得苦?!?/br>
    在場的人都曉得宋柯的姨娘成氏死得冤,聽著杜氏這幾句,再想著她昨夜嚷著有鬼的話,雖是青天白日,也禁不住后背冒出一股子寒氣。初升的日頭明晃晃地照下來,眼看著宋家的門雖大敞著,不知怎地仿佛里頭有人影晃動,竟是沒人敢上前一步。

    還是有人道:“報官罷!官老爺有殺氣哩,能驅鬼?!边@話說得眾人俱都點頭,只可憐兩個婆子受了驚嚇,莫說是走路了,站也站不起來,而那個老蒼頭和宋柯都在屋內,只得推舉了個街坊走這一遭。

    崔摶接著報案的時候,險些將手上的茶盞也摔了出去,又想起昨日堂上那一幕,倒也有幾分肯信,就命人將師爺請來,將此事告訴了他,道是:“莫不是那成氏真是死得冤,故此為自家報冤?若是如此也算天理昭彰。只是,承恩候那邊可要報個信?”師爺想了想,道:“若真是鬼神報應,待得事了,老爺再親往招呼一聲也就是了。這會子倒是不好驚動貴人?!贝迵灰灿X有理,當時整頓官服,領著了差役,因聽著是出鬼,他也膽怯,擺出了全副儀仗,擎著“奉天府正堂”的牌子,一路鳴鑼開道,威風赫赫的趕往宋家。

    許是聽著報案的說著有鬼,崔摶進宋家時隱隱覺著陰風陣陣,因聽說官印有正氣,受鬼神庇佑,便將手縮在袖中把個奉天府正堂的大印牢牢臥在手上,帶著仵作大著膽子往宋柯的正房走,還沒踏進正房,先就唬了一跳。

    原是門前倒臥著老蒼頭,帽子落在地上,花白的頭發散開,半遮著臉,雙眼大張,臉上滿是驚恐之色,將手指著門外,崔摶踏進門時沒提防,只以為老蒼頭的手是指著自家,險些兒嚇得腿軟,虧得他身后的仵作扶得快,這才沒摔倒。

    崔摶身后的差役們忙過來,先將崔摶扶在一旁,又有兩個從老蒼頭身邊過去,進得內室看了看,折出來回與崔摶道:“大人,您去看一看,小人瞧著,那宋柯與這老家人都是一個模樣?!贝迵宦犃诉@句,把官帽扶了扶正,壯著膽子往內走,果然看著宋柯俯臥在牀上,雙眼瞪得幾乎脫出眼眶,大張著口,臉上的驚恐之色,便是崔摶看著也覺心驚。崔摶又在屋內轉了轉,見各樣擺設都齊整,顯見得不曾動過手,唯床邊有一只碗,碗內殘余了一點藥汁,因怕有毒,先叫仵作來驗。

    仵作取出銀針,將銀針在藥汁內一探,見銀針依舊閃亮,便回道:“回老爺,藥中無毒?!贝迵稽c了點頭,就命仵作檢驗尸體,自家退出房,差役們早搬了椅子擱在院中,崔摶坐了,將杜氏與兩個婆子過來問話。

    原是昨兒因宋柯身上有傷,連著自己下床也不能,杜氏體弱,攙扶不動,便有老蒼頭在宋柯身邊服侍,杜氏自家回房去睡,不想敲過三更之后就聽著宋柯房中傳來幾聲驚叫,杜氏等了一會,看著沒了動靜,走過來在宋柯房叫了幾聲老爺,不獨宋柯沒聲,便是老蒼頭也沒有聲音,杜氏壯起膽子將門一推,哪里曉得,這門一開,就從里頭竄出個人影來,一臉是血,舌頭伸得老長,對她看了一眼,飄上屋頂就去了。

    杜氏抖抖索索地說完,兩個婆子忙道:“是,是,老婆子也看見了,白煙一眼飄上了屋頂,一下子就沒了,一定是成姨娘死得冤,回來報仇了?!贝迵宦犞@番口供,倒是漸漸地鎮定了下來,說來成氏死得實情可憐,真要說是成氏死后變成厲鬼來尋宋柯索命也是有理,可她要了與宋柯在一塊兒的老蒼頭的命,卻放過了一般撞見她的杜氏,莫不是這鬼也有恩怨分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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