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這話說得玉娘臉色也有些變了顏色,莫不是朱德音要在眾目睽睽下將造個小產,好將罪名加在自己頭上?這個罪名一扣過來,便是乾元帝不計較,李皇后也不能放她過去,打入掖庭是便宜的,指不定就能將她送進暴室。玉娘心頭狂跳,臉上倒還鎮定,說話的聲音越發的柔和:“麗御女,莫不是你有什么難處,連貴妃娘娘也不能幫你嗎?” 高貴妃跟在乾元帝身邊,臉上言笑晏晏,眼角卻瞥著朱德音這里,看著朱德音一步步將玉娘逼到宣室殿前石臺邊,臉上的笑容愈發的深了。前些日子御醫已對朱德音這一胎下了定語,保不住了。即保不住了,那么不如就借這一胎,將謝玉娘除去,也算那個孩子死得其所了。 所以今日出門前她就同朱德音說好了,由她去纏著乾元帝,而讓朱德音尋個由頭將玉娘拉在一邊說話,當著眾人跌在地上,只說是謝才人推的。朱德音那一胎本就岌岌可危,自然禁不住那一摔,到時便是乾元帝也保不住謝才人。這會子見朱德音竟是將謝才人逼到了臺角,倒是改了主意,巴望著朱德音能將那謝才人逼下臺去。宣室殿前的石臺高達丈余,又為著今兒的慶典,下頭的雪都掃干凈了,謝才人跌下去,只怕就要香消玉殞。 高貴妃心上緊張,又怕乾元帝留意到玉娘那邊,粘得乾元帝越發得緊了,拉了乾元帝的手說話,又將景淳景明兩個皇子叫過來。 陳淑妃在一邊看著高貴妃這樣,倒是起了疑心,抬頭就找玉娘,果然見她叫朱德音步步緊逼,眼瞅著再退幾步,就要到退到臺邊了。 陳淑妃忽然就叫道:“麗御女,你要對謝才人做什么!”她這一聲喊得極為忽然響亮,便在她喊這一聲的時候,玉娘的已退到了臺邊,仿佛一腳踩空,向著臺下墜了下去。朱德音哪里想著會出這樣的事,怔怔站在臺邊,熊熊的篝火照在她臉上也不見一絲血色。 乾元帝轉頭看去時,正瞧見玉娘墜下去景象,一顆心仿佛墮入了冰窖,就象三年前李皇后回來說阿嫮不在了時一樣?;蛟S阿嫮活著,她桀驁跋扈的個性也會使得她在乾元帝心中逐漸面目可憎,偏阿嫮用她的桀驁跋扈借著乾元帝的手了結了自己的性命,自那以后,沈阿嫮就成了乾元帝心中一個求不得的結。正因為這個緣故,當玉娘出現在乾元帝面前時,乾元帝才有失而復得的喜歡,玉娘才輕而易舉地站穩了腳,在乾元帝眼中占了一席之地。 乾元帝眼看著玉娘掉下去,顧不得身份,立時本能地要往玉娘那跑,偏身邊圍滿了人,一時間竟是挪不動腳,又急又怒,喝道:“都給朕滾開?!备哔F妃瞧著玉娘掉下去,心中喜歡,臉上卻一些兒不露,還扯了乾元帝的袖子,惶惶然地道:“圣上,圣上,謝才人怎么會摔下去的,臺這么高,這可怎么是好?!庇种敢慌越羞@一變故嚇呆了的宮娥太監們:“你們愣著做什么!還不下去找!” 乾元帝叫高貴妃吵得頭痛,正要甩脫她,李皇后卻在一旁開了口:“將麗御女拿下。謝才人掉下去前,她站在謝才人跟前,謝才人是怎么摔下去的,她要說個明白?!币幻鎸χ哔F妃看了眼,這意思分明是麗御女是受高貴妃指使推的謝才人。 朱德音這時也回過神來,口中喊著:“娘娘,娘娘,不是我推的她,不是我推的她?!币幻娴沧驳嘏苓^來,也不知道哪里絆了下,腳下一軟,向著石臺重重跌了下去。朱德音痛叫了聲,人蜷縮了起來,一股鮮血在她身下迅速蔓延開。朱德音瞧了眼身下,朝著高貴妃這里又喊了聲:“不是我推的她?!边@才暈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有點挫折,才能增進下感情。 有再(重音高亮)失去的危險,才會緊張。 ps,阿冪不是給皇帝洗白,只是皇帝的心越偏向玉娘,玉娘做事越方便啊。 ☆、第51章 驚愕 乾元帝眼瞅著玉娘摔下高臺,一心掛著她的安危。且在乾元帝眼中,玉娘之所以會摔下高臺,全是麗御女朱德音推得她,是以哪里還在意朱德音的肚子,反指了躺在地上的朱德音說一聲:“看住了,不許叫這個賤人死了?!本鸵蚺_邊去。 擠在乾元帝身后的一個身著松綠色宮裝的美人扯了他袖子道:“圣上,這樣高的石臺,謝才人摔下去,只怕不好呢,您……”話未說完臉上已重重著了一掌,將她打得一個趔趄,若不是一處擠人多,只怕就要跌在了地上。這一掌不獨打在那個美人臉上,便是其余妃嬪們也自危起來,倒是閃開了一條路,便是此時就聽得臺階上腳步一陣亂響。 就有個小太監一路跑來一路喊著:“回圣上,謝才人摔在了雪堆上,趙大人已命人將謝才人扶下來了?!鼻勐犞@話,轉身向高臺下走去,步子邁得闊大迅速片刻已下了臺階。自李皇后,高貴妃以下,見乾元帝失態,人人面面相覷,心中大多惋惜了回怎么下頭就有個雪堆呢,到底不敢耽擱,也都跟了下來。 又說乾元帝趕到臺下,玉娘已由宮女們從雪堆上扶了下來,顫巍巍地立在宣室殿前的廣場上,宮女們正拍打著她身上沾到的雪。玉娘見著乾元帝過來,睫毛顫了顫,帶著哭音叫了聲:“圣上?!鄙碜右卉?,向下便倒,若不是宮女們扶得緊,只怕就要倒在地上。 乾元帝已叫玉娘嚇著了,看她倒下去,顧不得眾目睽睽,趕上幾步,將她橫抱起來,又覺得玉娘的身子不斷地顫抖,顯見得嚇壞了,哪能不急,一面道:“宣御醫?!闭f了抱著玉娘就往椒房殿趕去。 玉娘在乾元帝懷中抬起頭,眼光從乾元帝肩頭看過去,就見趙騰立在雪堆邊,半臉臉叫火光映得通紅,身上的紅袍沉甸甸地垂著。 當時玉娘叫朱德音逼到臺邊,若要往前去,便是中了朱德音同高貴妃的圈套,可說是前功盡棄,正是那時,她眼角瞥見了一片白亮的雪色,仿佛是火光照映下,雪地的反光,就近在眼前,又仗著身上裹著大毛的衣裳,便是摔在地上,也能緩一緩勢頭,未必就死,所以一咬牙,仰面向下倒去。不想摔下高臺之際,竟是看見了臉上滿是驚痛駭然之色的趙騰。趙騰幾乎是在她摔在雪堆上的同一時間就沖了過來,玉娘仰面躺在雪堆上緩緩地笑了,要是乾元帝知道了她父親沈如蘭曾想將她許配給趙騰,趙騰也曾意動時,會怎么做? 真是想知道啊,玉娘嘴角微微彎了彎,又將臉埋進了乾元帝懷中,淚水順瞬間就沁入了乾元帝赭黃色龍袍的前襟。 乾元帝抱著玉娘回到椒房殿偏殿時,御醫已到了,這回來的是御醫姜浩。當日診玉娘感染了風寒的董御醫因小故獲罪,如今已貶為庶人,攆出京去了。御醫院中哪個不知道,所謂“小故”不過是個借口,董御醫之所以有這個下場,全是拿著謝才人向皇后邀寵所致。乾元帝不好為個才人同皇后破臉,自然拿著董御醫出氣。 是以姜浩這回尤其謹慎又要顯示殷勤,請了脈之后,在乾元帝跟前背了一袋子醫書,直將乾元帝說得臉色變更,冷笑道:“朕只問你要緊不要緊,哪個要你背醫書?你若是不會治就滾回去,換個會說人話的來?!?/br> 乾元帝抱了玉娘要回椒房殿時,諸妃原要跟隨,因看乾元帝臉色沉得厲害,這才不敢跟上。所以椒房殿里這時只有乾元帝李皇后兩個,李皇后在一旁相陪,看著乾元帝發怒,忙道:“正是胡鬧,這會子是你賣弄的時候嗎?!” 姜浩原是想將謝才人的病情夸大些,到時調理好了,就有他的功勞,不想乾元帝竟然發怒,哪里敢再賣弄,老老實實地道:“才人雖從高處墜下,好在是掉在雪堆上,五臟六腑都沒傷著,原是沒有大礙的。只是才人稟賦柔弱,受得這回驚嚇,總要好好養息,勿令再受驚才好。臣這里開個方子,才人先照著方子吃上三日,臣再來請脈?!睂懴铝嗣}案,開出了方子,交在了乾元帝身邊的內侍監昌盛手上,看著昌盛轉呈乾元帝,乾元帝接脈案藥方看過了,這才命人按方取藥:“仔細煎來?!?/br> 乾元帝松了口氣,李皇后不免有些失望,臉上卻是堆起了笑道:“阿彌陀佛。真真是老天保佑,謝才人無大礙妾也放心了。圣上,謝才人素來柔弱,與人為善,又肯退讓,如何就得罪了麗御女,麗御女竟要這樣害她。圣上,此后宮事,乃妾本分,妾這就去看看,總要還謝才人一個公道才好?!?/br> 乾元帝正要進寢宮去看玉娘,聽著李皇后這話,點頭答應,抬腳就進玉娘寢宮去了。李皇后看著乾元帝背影,臉上的笑容僵了僵,暗自咬牙:“等我這回料理了高氏,日后再來計較?!鞭D身就出去了。 玉娘半躺在銀紅綃花大靠枕上,一頭長發散著,幾乎鋪了滿牀,顏色白得雪一樣,看著乾元帝大步進來,立時欠起身來,顫巍巍道:“圣上,都是妾不小心,擾了儺戲,勞動圣上擔憂,都是是妾的不是?!本鸵聽椪堊?。乾元帝忙上前幾步,將她扶住了,又覺得玉娘的手冷冰冰地,不由更憐憫些,先拿了帕子替玉娘擦了眼淚,又道:“這與你何干?原是朱氏那個賤人的不是,你何苦把過失往自己身上攬?!?/br> 玉娘臉上微微一笑,又落下來淚來,又說:“圣上,真是妾的不是。麗御女問著妾如何不念舊情,妾以為她有什么難處,好言問她,不想她不肯答言,反倒是一步步走過來。妾看她有著身孕,怕沖撞了,向后退了幾步,沒想著踩空了?!闭f到此處,臉上一白,身子又微微顫抖起來,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樣。 這段話看著是為朱德音開脫,實情上卻是玉娘聰慧。若是玉娘一口咬著是朱德音推的她,且不說朱德音自己不能承認,便是當日眾目睽睽,許就有人瞧見了,到時指證她是自己故意摔的,便是能辯說嚇慌記錯了,在乾元帝心中只怕也要留下個疑問。 再則,前頭才有皇后故意為難她,這時又有朱德音恨到要殺了她,一樁接一樁的事,說是人與她為難,可不免就要叫人想,她若真是無辜,如何一個個得都要為難她?所以玉娘這里索性將實情托出,倒更顯得她坦蕩,沒有私心,反更容易招乾元帝憐惜。果然乾元帝大為不忍,將玉娘摟在懷里,輕輕拍著玉娘的肩背道:“莫怕,莫怕,朕在這兒呢?!?/br> 玉娘順勢就道:“圣上,妾摔下去時以為再也見不到圣上了,妾那怕得很?!惫痪凸磩恿饲鄣男哪c,就笑道:“一會吃了藥,你好生歇息。朕在這里陪著你?!庇衲锞屠×饲鄣男渥?,臉上微微笑道:“圣上可不能哄妾?!?/br> 當時那一摔,玉娘也算是咬了牙去賭的,即賭了這一回,總要搏個全贏才是,是以玉娘又拿著柔情去引動乾元帝心腸,果然乾元帝叫玉娘這一番舉動,勾得心腸都軟了,便是玉娘拿手扯住他的袖子也不以為忤,反道:“朕不哄你?!?/br> 這時藥也煎得了,乾元帝站起來,看著宮女們服侍著玉娘吃了藥漱了口,服侍她躺下,這才回到牀邊坐了,笑道:“看朕沒哄你罷?!庇衲镎f話,就聽得殿門外腳步響,昌盛走了進來,臉上帶些遲疑之色:“圣上?!逼沉擞衲镆谎?,欲言又止。 乾元帝先看了眼玉娘,見她闔著眼,這才起身走到一邊:“出了什么事?”昌盛悄聲道:“殿下去審問麗御女,麗御女拿了簪子比劃著要劃自己的喉嚨,賭咒說是謝才人自己摔的?!?/br> 昌盛依著常理推測,謝才人這一摔雖無大礙,也嚇去了半條命,自然會將麗御女恨得咬牙,乾元帝又偏心她,只怕早將麗御女咬得死死的。偏這回是李皇后親自審問的麗御女,親自遣他來回的乾元帝,他便是想替謝才人回護一二也不可得,是以說起這段來十分忐忑。 乾元帝聽了,臉上果然是有些驚愕,轉過身去將玉娘看了會,他本以為玉娘是嚇慌了,記錯了也是有的,倒是不拿玉娘方才的話當真,不想昌盛過來說了這段,叫他對玉娘刮目相看。乾元帝瞧慣了后宮的女子為了爭奪寵愛各出手段,莫說是叫人害了場,便是沒叫人害,也要攀扯陷害一回,不想玉娘受了麗御女連累,還肯替她分說明白,竟是難得的心思純正。今日這事一出,才使乾元帝真正對玉娘另眼相看。 玉娘其實并未睡著,昌盛說話聲音雖也壓得低低的,奈何偏殿中鴉雀無聲,玉娘還是聽著了,聽到朱德音賭咒發誓說是她自己摔的時,心中一松,這才沉沉睡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小白花守則三 在不能將“加害者”一棍子打死的情況下,一定要為“加害者”洗白,這樣才有助于白花的純潔形象。 ☆、第52章 氣惱 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肩上扛了個四五歲大的女孩子,引著女孩子去夠石榴樹上熟透的石榴。 “爹爹,爹爹,阿嫮要那個,阿嫮要那個?!迸⒆訋е鴕ou窩窩的手指著樹頂,樹頂上的那只石榴比成人拳頭都大,已熟得裂開了皮,露出里頭瑪瑙一樣鮮紅的果rou來。 沈如蘭哈哈笑著,將阿嫮舉起來,去夠樹頂的那只石榴?!暗?,再高點,再高點?!卑ι扉L了手,眼瞅著就要碰到那只石榴,卻見小徑的盡頭處,沈如蘭的長隨神態恭敬地引了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走了過來。 那少年身著淺紫圓領長袍,腰間系著間玉的腰帶,長眉入鬢,臉白如玉,舉止安詳從容。阿嫮一下認了出來,這分明就是少年時的乾元帝。 阿嫮急了,拍打著沈如蘭的肩大叫起來:“爹爹!爹爹!我們回房?!币堑鶝]同乾元帝牽扯到一塊兒,就不會仗著“情分”出“狂悖語”,或許就不會落得這個下場。 可是來不及了,轉眼間趙熙已走到了沈如蘭父女面前,臉上是溫雅的笑容,客客氣氣地同沈如蘭寒暄過。他甚至還從腰間解下一個玉佩塞在阿嫮手上,說了句什么,阿嫮聽不到,但是沈如蘭笑了,笑得快活,又摸了摸她的頭:“阿嫮乖?!?/br> 玉娘從牀上坐了起來,那不是夢,那是她小時候真正經歷過的。 玉娘記得清清楚楚,到后來,爹爹親手替她采下了那只石榴;玉娘記得清清楚楚,那只石榴紅得耀眼,卻酸得厲害??墒怯衲镏钡浆F在才想起,那時她就見了趙熙,原來那么早他就刻意地來結識籠絡爹爹。 玉娘終于想起了趙熙那日說的話:“南山新長鳳凰雛,眉目分明畫不如?!鄙蛉缣m,字南山。 這是趙熙借著前人的詩來夸阿嫮。他為了拉攏個大臣,倒也拉得下臉,當年籠絡的時候有多殷勤,翻起臉來也就有多無情。玉娘臉上濕漉漉地滿是淚。 依慣例,元日,乾元帝先要領著皇子們拜太廟,而后領著王公大臣們拜謁天地,然后再回到宣室殿賜宴,乾元帝這時已換好了拜太廟的祭服,正要出門,見玉娘驚醒,看著她一臉的淚,只以為她昨夜受驚過度,又做了噩夢,倒也憐惜,不獨不怪她驚駕,雙手反探上玉娘的肩,將她的身子扳了過去,順了順玉娘鬢發,拿過枕邊的帕子,替玉娘擦了眼淚:“做噩夢了?” 玉娘緩緩朝著聲音看去,夢中才出現過的臉,近在咫尺,近到一伸手就能掐住他的脖子,玉娘也真的抬起手摸向乾元帝的臉,慢慢滑到他的脖項上停住了。 爹爹,你說過,這里就是頸上的脈搏,只要一簪子扎下去,憑他是誰,都得死,大羅金仙也救不得。爹爹,可就這么殺了他,太便宜他了,我們沈家一百三十二條人命,還有爹爹你的一世英名,阿嫮不愿便宜了他,阿嫮要公道。 乾元帝握住玉娘停在他脖子上的手,將她往懷里一帶,玉娘閉上眼順勢靠進了乾元帝懷里:“妾做了個夢,夢見妾醒來,圣上不在。妾到處找圣上,都找不到,妾很怕?!鼻坌α?,摟著玉娘單薄的肩,拍了拍:“皇后那里,朕已打發人同她說了,你身上不好不去參拜了。等朕賜完宴朕就回來陪你,朕絕不食言?!?/br> 絕不食言?乾元帝所說,玉娘半個字也不信,臉上還是帶了歡喜道:“妾恭送圣上?!鼻墼谟衲锬樕峡戳丝?,按著她躺好,又吩咐了珊瑚秀云等仔細服侍,這才出去了。 看著乾元帝出去,珊瑚這才過來小心地道:“才人,奴婢給您點個安息香,您再歇會兒?圣上怕是要等賜完宴才能回來呢。 玉娘搖了搖頭,歇不成的,經過昨夜,今日來她偏殿的人只怕少不了。別的人說不準,高貴妃同陳淑妃兩個是不能少的。想到高貴妃,玉娘慢慢張開眼:“她怎么樣了?”珊瑚聽得不明白,瞪大了眼。還是秀云機靈些兒,湊過來道:“回才人,多虧才人替朱庶人開脫,圣上免了朱庶人一死,將她遷入永巷了?!?/br> 玉娘聽了秀云的話,不由沉吟起來:秀云說得是“才人替庶人開脫”,這話里透出的意思便是:雖有自己出頭將錯攬在自己身上,乾元帝依舊覺得朱庶人在自己跌下去一事上難辭其咎。只不知朱德音背后那人知道了乾元帝依舊疑心,會不會放過她?若自己是高貴妃,便會借著這個機緣,不拘哪日,將朱德音殺死,嫁禍到椒房殿來。前頭恰有自己替朱德音開脫,回頭再逼死朱德音,不獨不前功盡棄,反倒更叫人覺得虛偽狠毒。 秀云因看玉娘看她,又挨近了步道:“才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玉娘顰眉思量,若是保全朱德音,其一,能在人前搏個良善的印象。人都是這樣,對一個人有了固定的印象,一旦有什么和她素日印象不符的事出來,不自覺地就會將這人摘出來,有這么個印象,以后做事也方便些。其二,有個人證活著,給高貴妃添些不安也好。 到底如何保全朱德音?玉娘將秀云同珊瑚都看了會,忽然彎了眉眼,對珊瑚緩聲道:“雖說昨兒若不是朱庶人步步緊逼,我也不能掉下臺去??伤降资峭乙粔K兒進宮的,總有些情分。這樣冷的天,永巷可不是什么好去處,朱庶人又是那樣嬌嫩的一個人,怕受不住呢。我有心給她送些棉被衣物,又才進宮,不曉得好不好送的,一會子殿下得了閑,你替我去請問下殿下的意思?!?nbsp;這宮中,若要保下個庶人來,除了圣上,也只有李皇后保全個庶人不用費多少力,只看她肯不肯罷了。 珊瑚聽著玉娘的話,倒是唬了一跳,只以為玉娘要試她忠心,立時就跪了下來,磕頭道:“殿下即將奴婢遣到才人這來,奴婢一身一體都是才人的,再不敢有二心的?!?/br> 玉娘不意珊瑚竟是這個反應,抿了抿唇,又把秀云看了眼。秀云果然機靈些,倒是笑道:“奴婢以為,才人倒是不用經過殿下。殿下今日也忙著呢,內命婦也就罷了,外命婦那里,倒是要應酬一番的。才人不如遣人去瞧瞧圣上身邊的昌盛公公在哪里,問問他也就得了?!?/br> 玉娘嘆息了聲,她豈能不知身為乾元帝身邊的內侍監,昌盛自然是能照應得朱德音,可有一句話:過尤未及。旁人也就罷了,乾元帝趙熙是個多疑的,昨夜她在他跟前說的那些話,有朱德音自己的話為證,乾元帝尚且不肯放過朱德音,未必是為著替自家出頭呢,反可能有心要看后續。自己貿貿然送上去,怕的是趙熙多疑性子犯了,以為自家在裝腔作勢,可就是前功盡棄。唯有皇后這里,她同高貴妃素來不對付,有同高貴妃作對的機緣,她絕不能放過。 可這樣的話,玉娘哪里好在這兩個人跟前剖白,就道:“這是后宮事,自然要問著殿下,哪里有勞動圣上的道理。你只管去瞧瞧,若是殿下不得空,問著黃女官便是?!?/br> 珊瑚到了這時,方明白玉娘是真要去問李皇后,也就答應了,從地上起來,退出了偏殿,就往椒房殿正殿外走了圈兒,央求了個小太監把黃女官叫了出來,將玉娘的話同她說了,黃女官先是有些吃驚,而后仿佛想著了什么,臉上一笑道:“知道了。一會子席散,我同殿下說去?!?/br> 因大殷朝無有太后,更沒有什么得勢的太妃,從前權傾后宮的萬貴妃如今正拘在清涼殿里禮佛,所以這會子命婦們朝見皇后已畢,正在椒房殿的正殿里領宴,李皇后正端坐在殿中的鳳座上,頭戴花釵十二樹,小花亦如大花數,并雙博鬢;身著深青翚雉紋袆衣,內襯朱紅素紗中單,深紅翚雉紋緣深青蔽膝;佩白玉雙佩玄組雙大綬,足踏青舄,飾金玉,真真是端正明艷,頗具中宮氣象。只是若仔細瞧,還是能看出,李皇后眼下略帶些青色。 依大殷朝祖制,除夕夜皇帝必是要歇在皇后椒房殿的,昨日乾元帝陪了謝才人一夜,別的外命婦不知道,到底護國公夫人唐氏是李皇后生母,她怎么能不曉得,看得愛女昨夜受了委屈,今日還要端著笑坐在這里,也自心痛,當著諸王妃,公夫人,侯夫人等的面兒,又不好露出來,好容易熬到席散,諸王妃,夫人,內外命婦等告退,護國公夫人唐氏并世子夫人小唐氏,都留了下來,只把好言來勸李皇后,又勸她早做打算,總要生個太子才好,李皇后只是冷笑不語。 黃女官見著人都走完了,在李皇后,唐氏,小唐氏跟前將玉娘的意思說了。李皇后聽說,一陣冷笑,向著唐氏道:“母親不知道,那個謝氏,嬌嬌弱弱的,慣會做好人。若不是她昨兒說是自己摔的,我自能叫高氏來問話,朱庶人是她宮里的,她敢說一絲干系也無?這事哪能這么容易揭過去!這會子又要來裝好人,當我是圣上,叫她幾句話就能哄得心軟嗎?” 第五十二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有點事,回來晚了,讓大家久等了。 感謝 沾衣十八跌扔了一顆地雷。 ☆、第53章 對峙 李皇后這話謗及乾元帝,殿中的宮人太監們立時都跪下了,便是護國公世子夫人小唐氏也不敢接口,還是唐氏仗著是李皇后生母,喝道:“殿下請慎言!”又問,“如今那朱庶人如何了?” 李皇后話出了口,也自后悔,聽著唐氏問朱德音,就道:“還能如何,不過在永巷等死罷了?!?/br> 朱德音小產之后,雖有乾元帝不許她死了的話,到底是得罪了乾元帝的新寵,便是御醫也不敢用心醫治,只怕謝才人回過神來同他們計較。朱德音下身血淅瀝瀝得,怕人得很,照這樣下去,便是沒人要她性命,也撐不了幾日。 唐氏沉吟道:“殿下,妾倒是覺得那謝才人的話有些意思?!崩罨屎罄湫Γ骸笆裁匆馑??無非是要顯著她純良,叫圣上高看她眼罷了?!碧剖系溃骸暗钕逻@話差了。以妾來看,謝才人這是奉承殿下呢,不然如何不去請示圣上,倒要來同殿下說?無非是要在殿下跟前討個好?!?/br> 李皇后拙與這些心機,一時不能明白。還是小唐氏在一旁道:“殿下請想,朱庶人從前是依著誰住的?她這番與謝才人為難,哪個身上最有嫌疑?若是她死了,哪個好放心了?”李皇后聽了這話,倒是站了起來,同黃女官道:“傳我口諭,宣御醫替朱庶人好好瞧了,一定保住她性命?!秉S女官聽了,滿口答應,自去宣人。 唐氏看著黃女官出去了,又同李皇后道:“從前殿下在家時,妾以為能保得殿下一生無憂,所以也沒拿后宅腌臜事兒同殿下分說,都是妾的不是。自從殿下來了這種地方,妾與殿下的父親,能做的、不能做的、該做的、不該做的都為殿下做了,余下的都得仰仗殿下自己。殿下如今膝下猶虛,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br> 李皇后聽說,眼圈兒一紅:“母親以為我不急嗎?藥也吃了多少去,總是沒法子?!碧剖蠈χ钪袌桃鄣膶m女太監們瞧了眼,李皇后會意,就道:“你們退下?!?/br> 看著殿中的人都退干凈了,唐氏走近李皇后,俯在李皇后耳邊道:“妾以為,殿下可借助謝才人,她出身低又無靠山,若是生了兒子,抱在你的膝下,也是半個嫡子了,憑你的身份,還有你父親的助力,還怕爭不過高氏那個賤人嗎?” 李皇后臉色便有些沉:“母親說的什么話?如今圣上已將她看得不比高氏差什么,不過初承寵就封了才人,若是再叫她生下一兒半女,圣上還能不抬舉她?倒是別驅狼不成反招虎?!币膊恢醯?,說到虎字時,李皇后心上一跳,就將玉娘同阿嫮像的事想了起來,壓低了聲音同唐氏道:“母親是見過謝氏的,就沒覺得謝氏像一個人嗎?” 唐氏倒是在上回進宮時見過玉娘,只是她自恃即是超品的國公夫人,又是皇后生母,身份尊貴,哪里將個小小才人看在眼里,所以也沒留意玉娘模樣,這回聽著女兒這樣講,皺起眉頭,仔細去想玉娘模樣,無奈她也沒好生看過玉娘,一時哪里想得起來。 李皇后就道:“謝氏同那個阿嫮像得脫個影兒一般。莫說是圣上,就是我第一回見著,也是驚了驚?!辈蝗蝗绾问ド暇瓦@樣青眼她! 唐氏臉上頓時變了顏色,將左右看了看,方道:“那沈氏不是死了的嗎?!”三年前當她從李皇后這得了消息,說是乾元帝有意納沈如蘭獨女入后宮,當時就給李皇后遞來消息,那沈氏留不得。不想沈氏性烈,倒是免去了她一番手腳。 李皇后道:“我親眼看著她喝下鴆酒,再不錯的?!碧剖下犃诉@個,心中只是不安,便坐不住,站起了身道:“我去瞧瞧她?!辈淮罨屎箝_口,已然往殿門外走。李皇后無奈,只得命菀香進來,吩咐她跟上:“國公夫人性子強,你們勸著些兒,不要驚著了謝才人,白生事端?!陛蚁泐I了口諭,急急追了出去,在玉娘所住的偏殿前追上了唐氏。 在玉娘偏殿前執役的小太監是才從宦者署出來的,不認識唐氏,可也懂得看衣裳,見唐氏身上是一品的公服,又在椒房殿這樣趾高氣揚,隱約猜著是李皇后的生母護國公夫人,忙過來請安。唐氏瞟了他一眼,也不叫起,徑直走入偏殿。 玉娘這時已起來了,才梳妝完畢,因是新年里,鬢邊戴著朵琉璃雜金芙蓉花釵,花型碩大,花蕊是紅寶石所制,走動間熠熠生光,愈發顯得玉娘螓首蛾眉,膚如凝脂,我見猶憐。見著唐氏進來,顰了顰眉,款款走出來相接。 從前沈如蘭與護國公李源同殿為臣,也曾關系密切,因此唐氏也見過阿嫮兩回,所以一見到玉娘的臉,雖有早有預備,她心中有病,還是驚得退了步,指了玉娘道:“你是哪個!”菀香已趕了上來,看著唐氏這樣,怕她嚇著玉娘回頭乾元帝拿她們這些宮女出氣,忙過來笑道:“才人,這位是護國公夫人,快見過夫人。夫人,這個就是謝才人了?!?/br> 玉娘理了理裙袂,上前斂袖一禮,臉上淺淺帶些笑容:“妾謝氏見過夫人?!本驼執剖显谏鲜鬃?,自己也不坐,只在下首立著相陪。唐氏把玉娘的臉緊緊盯著看了幾眼:“你姓謝?你是哪里人?如何進得宮?”玉娘叫唐氏這樣盯著,臉上的笑就收住了,轉眼去看菀香,一副茫然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