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黃知府思索片刻,道:“實不相瞞,自打六年前鹽幫幫主曹云英被官府捉拿以后,鹽幫這些年內務就很雜亂?,F任幫主是曾經的陳副幫主,蘇州本地人。侯爺提及的二當家是三年前江南四大家推選出來的李誠。有人說他母親姓嚴,走了嚴家路子,算是空降。若不是侯爺去年在漠北抓了濟南那頭的悍匪,或許王大人不會辦了李誠?!?/br> 也就是說,這位二當家李誠,被王鶴辦了。王鶴遞進京城的折子,對這一點毫無隱瞞。并且占了李誠私產折合二十萬兩白銀,送進國庫。 只是后來不知道為何,中樞監卻說李誠私產有六十萬兩,并且李誠是山東悍匪營出身,帶著銀子跑路江南投奔外祖家,靠著骨子里的匪勁兒,入住鹽幫。 黎弘宸聽的暈暈乎乎,隋孜謙若有所指的解釋道:“鹽幫目前是由十二家商戶組成的。這十二家商戶中,以江南四大家為首,分別是嚴家,孟家,徐家和王家。陳副幫主本命陳云鶴,來自十二家中的陳家,并非四大家出身。估計是涉及到了利益問題,四大家才會推出一個李誠?!?/br> 黎弘宸垂下眼眸想了片刻,說:“這嚴家和南域嚴家可是一家?” 隋孜謙笑了,道:“殿……李公子記性不錯,是一家。南域嚴家是分支。嚴家還是皇商,每年供內務府絲綢金帛什么的,他們家還養著江南最大的繡坊,成品亦會運到關外販賣,算是大黎國排的上名號的商業世家。所以不僅南域,漠北也是有嚴家的?!?/br> “舅……那這和侯爺去年去漠北有關系嗎?” 隋孜謙點了頭,看向黃知府,若有所思的說:“去年漠北有異動,我辦差的時候揪出了個鎮南侯府余孽,據說是當年李侯爺的長隨李四,李家家生子。其實圣人心善,并未打算對鎮南侯府李氏一族斬盡殺絕??墒瞧腥舜蛑罴颐^,聚集一伙人馬。透過李四,又查出山東知府勾結悍匪的案子。年前把山東地界兒的官員徹底梳理了一番。這位李四,有一位得寵姨娘,便是嚴家出身了?!?/br> 黎弘宸暗自點頭,說來說去,舅舅先是抓了李四,將曾經的山東悍匪案重新梳理一番,扯出了當上鹽幫二當家的李誠。然后王鶴辦了李誠,現在……王鶴要被辦了。除了王鶴以外,這群人都有一個共性,同鎮南侯府李家有關系。 隋孜謙他,想起什么,說:“至于前幫主曹云英,是因為蘇州織造蕭大人的案子被入獄?!?/br> 黎弘宸怔?。骸笆挻笕肆昕椩?,貪污白銀千萬兩……” “嗯,仗著的就是先太子的官威。歸根到底,先太子被皇上厭棄,除了鎮南侯的軍權,便是當時皇上信任太子,讓他去內務府歷練,沒想到他比誰都貪,江南成了他的錢袋子?!?/br> 黎弘宸微微一震,不由得陷入深思。 黃知府膽戰心驚的聽著,侯爺當著他面說這些,真的好嗎? “李誠一介白身,當時抄出來的銀子有都少?”隋孜謙開口問道。 黃知府本想敷衍說不知道,后來望著兩個主子深沉的目光,道:“屬下并不是審核此案的官員,但是聽說,算上一些古玩字畫,約莫四十萬兩銀子吧?!边@是明面上的…… 隋孜謙點了下頭,道:“自稱李誠妻女的那兩個人,黃大人如何看?!?/br> 黃知府垂下眼眸,說:“方便讓屬下見下那一對母女嗎?”他見隋孜謙路出淺笑的樣子,急忙低下頭,道:“屬下不知?!?/br> “嗯,今個夜深,黃大人不如住下,明日再談?!彼遄沃t開始趕人,黃知府又說了一些客套話,退了出去。屋外有他的推官,兩個人被安排到旁邊的院子住下。 黃知府進了屋子開始來回踱步,推官看著他,道:“侯爺可說明來意?” 黃知府搖了搖頭,說:“應該是同李誠有關。我早就說過,這年頭涉及鎮南侯府的案子上面都會派人下來。侯爺說,要查王鶴?!?/br> 推官愣住,道:“不可能吧。王大人和襄陽侯有親?!?/br> “呵呵?!秉S知府想起那張滿臉漠然,渾身煩著冰冷氣息的襄陽侯,說:“隋大人何嘗是會看在親人面子就不動手的?去年李誠被抄家,他的親眷如何處理的?” “冠上奴籍,發賣了?!蓖乒俚?。 “妻女?” “只有一妻一女,妻子姓嚴,據說是嚴老爺極其寵愛的外室女兒。所以李誠來到江南,嚴家才會對他多有提拔?!?/br> 黃知府想起隋孜謙露出來的信息,說:“查下嚴家,我感覺嚴家要出大事了!” “該不會我們連年私扣賦稅銀兩的事情被發現?”鹽稅門道多且廣,少個一星半點看不出什么,卻足以養活好幾個縣。 黃知府皺起眉頭,淮安府最大的依仗便是鹽城賦稅,若真是打著下江南的名義實則來查他,又要如何躲過這一災呢? 黃知府離開以后,黎弘宸納悶的看向隋孜謙,說:“舅舅說的二當家妻女是怎么回事兒?” “李誠的妻子和女兒?,F在就在這院子里?!?/br> 黎弘宸大驚,說:“真的?” “自然是假的,找人扮的。他妻女在京城大營呢,我囚了起來。他的妻子是嚴家女,李誠犯事兒后被嚴家贖了回來,送到了漠北?!?/br> “舅舅明明是來查王鶴,為何我感覺一直在給黃知府透話呢?!碧拥钕掠兴幻?。 隋孜謙摸了摸他的腦袋,說:“所謂辦案,就要虛虛實實,模糊不清。這群官員沒有清白的,不如讓他們去猜好了?!?/br> “為何舅舅一直揪著嚴家不放?”黎弘宸有些不解。 隋孜謙莞爾一笑,道:“嚴家和中樞監有關系?!?/br> “啊,那豈不是父皇的人……” “沒錯。嚴家忠君。不過自從鎮南侯倒了以后,我每次剿滅屬于鎮南侯暗中的勢力,都會多少扯上嚴家?!彼遄沃t瞇著眼睛笑著說。 “嚴家真有問題嗎?” “應該是沒有問題??墒橇陙?,經手那么多案子,假話都能成真?;噬弦幌蚨嘁?,怕是只會相信自己的判斷?!?/br> 黎弘宸很聰慧,隱約抓住什么,道:“舅舅難不成是想……” “殿下以為皇帝為何會如此確鑿太子殿下謀逆?他若不是想拿下嚴家為己所用,皇帝怕是還不會快刀斬亂麻處理了先太子?!?/br> “父皇會不會想辦了嚴家呢?”黎弘宸皺著眉頭,問道。 “就看他們家如何選擇。鎮南侯倒了六年了,也是該滅口嚴家了。所謂圣心,快被磨沒了?!?/br> 黎弘宸很聰慧,瞬間明白了為何每次李家的案子,都能扯上嚴家?;蛟S當年訴訟先太子謀反的便是嚴家,皇上才會防患于未然。如今李家倒了,卻處處透著嚴家幫李家余孽,皇上難免多想,當初嚴家真的沒被先太子拉攏過去嗎?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長成蒼天大樹! 若是讓嚴家誤會,這次皇上就是打算滅了他們,賠了一個王鶴也要弄倒嚴家,為了家族生存,怕是嚴家會主動尋求太子庇護。相較于先太子的主動,這種被動,似乎更有先見之明。 黎弘宸突然覺得自己好弱,這才讓母后和舅舅cao碎了心。 他有些失落,道:“舅舅,我會變得很厲害的?!?/br> 隋孜謙望著他,說:“殿下聰慧,多加歷練必是一代明君。若日后殿下終成大業,我是愿意上交兵權的?!?/br> 黎弘宸急忙搖頭,道:“舅舅……我就你這么一個嫡親舅舅,莫再說這樣的話了?!?/br> 隋孜謙聳聳肩,不置可否,未來的事情,誰知道呢? 兩個人都聊了些輕松話題,黎弘宸問道:“接下來真在鹽城住兩日?” “錯,可能要待上更久的時日。你我閑著無事兒,我打算繞到涼州去拜訪一個故人?!?/br> 太子愣住,說:“涼州?”這要是一直往西,太遠了吧。 “誰呀?!?/br> 隋孜謙莞爾一笑,道:“妻兄徐雨誠?!?/br> “??!”黎弘宸無法置信的望著他。 隋孜謙臉上一紅,說:“小孩子別一驚一乍!”他頓了下,似乎想掩飾什么,道:“我們以不動治萬變,最好的辦法就是先離開此地。接下來黃知府估摸會去查嚴家,看嚴家如何行事吧?!?/br> 就算離開此地,有必要去涼州那么遠嗎?大冬天的……黎弘宸實在不解。 隋孜謙想起離別前的那一夜,他厚著臉皮爬上了徐念念的床鋪。為了可以不被轟下來,他主動尋找徐念念肯定感興趣的話題,那就是他要去看望徐雨誠…… 徐雨誠過年沒回家,徐家全家都惦記著他。 徐念念果然忘記趕他走,還揪著他胳臂說了半夜的話,全部都是叮囑之言。 他望著念念水汪汪的眼眸,耳邊傳來她溫柔的細語叮嚀聲音。 那一字一念的掛心,如果是對自己,該有……多好? ☆、第60章 隋孜謙回想起那一夜的溫馨,空虛許久的胸口仿佛被什么填滿,那是一種久違的、溫暖的感覺?;蛟S這就是家的意義,好似可以遮蔽風雨的港灣。 漫漫長夜,念念溫柔的嚶嚀聲音比睡眠香還要管用,讓他全身放松,特踏實的閉上了眼睛。當他習慣了有人陪伴著一起入眠,便不想再“獨守空房”了。 所以,隋孜謙認為,皇帝的案子辦不好沒關系,總歸是圣人小性子,故意尋麻煩,敲打下太子和隋家罷了。此行的關鍵點還是看望妻兄,不負妻子所托,這很重要! 清晨,隋孜謙就帶著太子殿下離開了。 皇宮,御書房?;实勰弥碜?,喃喃道:“孜謙居然去了涼州!” 太監吳大總管也是滿頭黑線,襄陽侯……也不太敬業了吧。 “往日里,侯爺不是這番做派的?!?/br> 皇帝搖搖頭,說:“徐大人的長子在涼州吧?” “是的。難不成……” “我聽說他的長子喪妻后性情大變,估摸著是替岳家前去探望?!被实鄯治龅溃骸安贿^謙哥兒貌似對他那位夫人,并非無情?!?/br> 吳太監嗯了一聲,說:“外面傳言不盡真實。另外,據說侯爺只見了淮安府的知府大人。其他人誰都沒見,就連同他的姑丈王鶴,也并無書信來往?!?/br> 皇帝滿意的點了點頭,道:“孜謙那人冷漠刻板,我還是信他不會給王鶴露話。黃知府接下來又做了什么。他這兩年在淮安府沒少貪,不過看在不曾結黨營私的份上,我沒打算動他?!彼腔实?,若想拿回銀子,怎么著都有機會清算一個小知府。 “下面人報,黃知府派人查了嚴家?!?/br> “嚴家?”皇帝瞇著眼睛,冷哼一聲,道:“虧我信任他們這些年,現在看來,在先太子被廢這件事情上,他們家遠沒有當初說的那般立場鮮明?!?/br> 吳太監垂下眼眸,說:“是人便有私心?!?/br> “朕豈是能讓他們隨便選的?”皇帝冷漠道。 江南,蘇州。嚴家老宅,大堂內十分安靜。 除了一個花白胡子的嚴家老太爺,還跪了兩個中年男子。 嚴老太爺扔了個被子砸在其中一名男子身上,道:“誰讓你給他們贖的身!還覺得咱們家和李家牽扯不夠少嗎?” 被砸的男人是大房老爺,哽咽道:“兒子有罪。實在是她是云娘給兒子留下的唯一骨血,我不忍他們流落街頭?!?/br> “呵呵,那么你自己流落街頭吧!”老太爺憤怒道。 “父親,事情或許并非沒有轉圜的余地?!眹兰依隙痤^,目光清明。他兄長就是色字頭上一把刀,因為那個外室,沒少做糊涂事兒。 “黃云澤那個狗官開始盯著咱們家了。他又是唯一見過襄陽侯隋大人的!若說此次侯爺下江南,同嚴沒關系,你信嗎?” “父親,信與不信,現在指責大哥都無濟于事?!眹兰依隙?。 嚴家老大皺起眉頭,說:“我聽說襄陽侯身邊女色甚少,不如將府里去年調/教的兩個揚州瘦馬獻上去,當真是兩個絕色佳人呢……” “你給我閉嘴!”老爺子快被大老爺氣死了,道:“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嗎?” 他頓了片刻,感慨道:“有罪無罪,還不是圣人一句話!” 嚴家二老爺皺起眉頭,看向老太爺,道:“難不成……是皇帝不信嚴家了?!?/br> “呵呵,信與不信,嚴家都知道的太多了!”嚴老太爺咳嗽了好幾聲,說:“老二,尋個由頭把襄陽侯請過來?!?/br> 嚴家二老爺蹙眉,尷尬道:“兒子已經派人去鹽城了,可是侯爺誰都不見。最新得到消息,侯爺帶著一隊人馬出城了。一路向西,不知曉去了哪里?!?/br> 嚴老太爺皺著眉頭,嘆氣道:“這是往水里扔了一顆石頭,然后等著觀望水漂。今年是選秀年,歌兒那準備的是否妥當?今年是嚴家的命坎,必須要熬過春天,待日后歌兒能尋個出路見到皇帝,總是有人能給嚴家說話?!爆F如今嚴家不管多衷心,可是天高皇帝遠,落在圣人耳朵里,就變了樣子。他們家又有巨富,還私下斂財給皇帝,知道的實在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