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遙皺了一會眉，她不大能理解這種把自己活成旁人的想法。

    可就算崔十娘的做法不是為自己，但是她所做的，卻是為了大齊邊陲安寧。

    一個人有這樣的決心，便值得十分尊敬。

    不是人人都愿意為了旁人，犧牲自己。尤其是，總被世人低看一眼的女郎。

    “十娘真是個極好的女郎?！鳖欉b含笑道。

    崔十娘也跟著笑起來，眉眼間流光爍彩，那是一個人最有向往的神情。

    “我也覺得自己十分不錯?！贝奘镂?，看起來并不十分害怕，并沒有去國離鄉的惶然感。

    “可是一個好的姑娘，并不是只要一顆敢于犧牲的心，也并不是要非得為了大義去傷害自己?！鳖欉b忽地正色起來，她貫來覺得崔九娘崔姮實在是太過于天真，并且因為自己的天真而去任性。而她忽然發現，崔十娘何嘗不是。

    崔十娘一愣，“阿遙的意思是，我過去很有可能，就是無謂的犧牲？”她的神色沉下來，像是開始思考所謂犧牲，從何而來。

    顧遙給自己拉了一個凳子，開始坐在崔十娘面前，放輕了語氣。

    “月氏自前朝便存在于大齊邊境，而近二十年頻頻犯關，你說是因為什么？”顧遙唇邊抿出一點笑來，反倒是高深莫測的模樣。

    崔十其實是個聰明人，可到底是世家女郎，便是內宅爭斗極多，可是眼光總歸是要短淺一些的。先前沒有想那么多，此時被顧遙一提醒，已經曉得了個大概。

    “阿遙的意思是，所謂的和親保邊境安寧，根本就是一個幌子，其實根本沒有什么作用？”崔十娘微微皺眉，又稍微帶著不確定道：“甚至，不過是借此麻痹大齊，裝出有和平之心罷了，實則還是狼子野心？”

    聽到她這樣輕松地反應過來，顧遙松一口氣，道：“對，甚至，今上也曉得月氏來使的態度，所謂遣人和親也不過是用來騙月氏的……你假裝安分守己，我也假裝渾然不知罷了?！?/br>
    那么送出去和親的女子，不過是一顆可有可無的廢棋罷了。

    對大齊毫無價值，月氏更是沒有留下她的道理。

    崔十娘的神色淡下來，半天都沒說話。

    而顧遙不過是為了給她打一只預防針罷了，好叫十娘帶些提防，甚至有些自衛的打算，免得到時候處境艱難，真的只能隨波逐流。

    一旦開戰，夾雜其中的弱女子，根本沒有容身之法。

    顧遙長長嘆一口氣，若是世人瞧不起女子，這時候又何必把女子推出去呢？既然總是覺得男子才是保家衛國的大丈夫，那便該護好國門，讓弱女子不受外敵侵害。

    “阿遙，我其實很害怕，卻極其愿意去做這件事情?！贝奘锖鋈坏?，唇角是抿著笑出來的。

    對于十娘這樣說，顧遙一點也不意外，于是她鼓勵地對她笑著點頭。

    “放眼整個京都，沒有哪個小娘子有我這般爽脆利落的，還有一手頂好的馬術，又混在兄長堆里學了極好的劍術，比起其余嬌滴滴的小娘子，怕是只有我經得起千里戈壁的摧殘了?！?/br>
    顧遙心里一酸，大齊女兒家養得都嬌，面前的崔十娘皮膚白皙細膩得像是凝脂。

    “若是我阿姐，她那樣纖細文雅的人，這么于月氏的糙漢子談詩詞歌賦呀？而且她那個人又矯情，月氏人肯定不喜歡她，我就不一樣了，她老是說我像個糙爺們?！?/br>
    “對呀，十娘這么可愛，就該去那樣不拘著你的地方?！鳖欉b稍稍低頭，不要崔十看見自己眼底的淚花，“聽說那邊rou脯極多，你記得多給我稍點?！?/br>
    崔十也笑了，“哎呀，我都要遠嫁了，以后可都見不到我了呢，你就光記著吃，也忒沒有良心了！”說起來，還好在走之前，竟然還看到了阿遙。

    只不過，一見面便說這樣不愉快的話題，實在是不好。

    崔十娘一拍顧遙的肩膀，“反正我又不蠢，曉得要怎么應對的啊。我崔嬛，生是大齊人，死是大齊鬼！便是有朝一日我死了，我也要葬回到大齊來！”

    顧遙被崔十娘慷慨的話激得背后升騰起一股磅礴的涼意來，終于有些忍不住，抱了抱崔十娘，“十娘要好好的啊?！?/br>
    兩人敘完舊，外頭的時辰已經不早了。

    崔十娘騎在棗紅馬上，沒有如往常一樣策馬狂奔，吹得冪離呼啦作響。

    天邊已經暈染開艷紅的夕陽，四周的天空灰蒙蒙一片，顯得天地一片蒼茫浩大。

    她記得崔家家主對她說的話——你一旦和親，崔家便再也沒有你這個女兒，崔家護不住你，大齊護不了你，往前的路，都靠你自己走。而大齊邊陲的百姓，卻都期盼著你給他們帶來和平。

    能給那么多人帶來和平安定啊……

    那時候她光顧著興奮激蕩，卻忘了前面的幾句話。

    一旦被冊封為公主和親，她確實就不是崔家的女兒了，此后再也沒有家族的庇護?？蓪τ诨适叶?，她哪里是什么公主呢？甚至是一枚無關緊要的棋子罷了。

    崔十娘坐在緩緩走著的馬上，忽地勒馬停下，身邊的侍女不解其意，“十娘子？”

    “你說，我往后應當怎么辦呢？”她握著韁繩的手忽地收緊。

    侍女越發不解其意，想了一會，想興許是最近和親的事情，“十娘子為了邊境安寧而外嫁，大齊萬民都會對十娘子感恩戴德?！?/br>
    崔十娘不語，半天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手里的韁繩松開了些。

    “對啊?！?/br>
    她一甩馬鞭，一夾馬腹便丟下侍女揚長而去，留下侍女看著一行煙塵懵然無話。

    便是皇室與崔家都不管她，都無所謂啊。她要做的，原本就是守得邊境安寧。這就是她想要做的，也是她作為和親公主要做的。

    管他呢，能不能保住邊境安寧，還得看她的本事呢。

    若是本事夠，既叫大齊和月氏不開戰，自己的安?？隙ň捅Ｗ×?。若是本事不夠，那么自己這個和親公主有什么作用呢？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