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揭開
此時風聲漸息,嗚咽聲逐漸消停,紅燭上那點如豆的燈火搖搖晃晃的,終于一點一點地明亮起來。 那亮光是一寸一寸地從燭焰往外挪,先是把艷紅的簾子染亮,再染到林祈的身上。 從下頜,再一寸一寸照亮他的眉眼。這么多年過去了,飛揚的眉眼早被磨礪得深沉平穩,哪里有少年時的飛揚跋扈。 宋氏愴然一笑,眉眼也一寸一寸地頹敗下去,竟然像是老了十歲。 “是我做錯了……” 林祈一臉冰冷地看著她,眼里說不出來的厭惡,卻偏偏一點怒氣都沒有,漆黑的眼里滿是算計。 “我自己說,”她低下頭去,看自己一雙手,“我害死了劉姝雪,害死了給劉姝雪接生的吳婆子,害死了劉姝雪房里的四個丫鬟,還有我的親meimei阿澧,還有阿澧的夫君,阿澧的公公……” 宋氏臉上帶著笑,目光溫柔地抬頭看顧遙,繼續溫聲道:“還有阿遙,我可是給你放的斷腸散,我到現在還奇怪,你是怎么活著來的林府?” 顧遙眸子一動,并不說話。 斷腸散是什么,她不知道,可是她知道,真正的顧遙確確實實是死了。 “姨母,母親說,我在世間最親近的人,就是姨母了?!鳖欉b淡淡道,話音一落就斂了眼睫。 “對啊,那時候誰都知道,阿沅和阿澧親近得如同一個人似的,可是,我殺了阿澧……就為了一個所謂的正室位置,就為了此后的富貴榮華?!?/br> “母親也說,姨母若是想要什么,眼里便再也沒有其他的?!?/br> ……她這些年來,只知道自己是林家的夫人,只知道自己要爭要奪,要富貴榮華,要排場臉面。 旁的,都沒了。 “我要一個嫡子,穩固地位罷了?!彼问辖K于誰都不看,愣愣怔怔地低著頭。 顧遙半天無話,她說不出來。 林暄才走出來,低聲道:“剩下的,還是父親與母親自己說罷,王先生的女兒阿莞尚在,我叫她來便是了?!?/br> 又退回去,拉了顧遙林治出去。 外頭是漆黑一片的天幕,烏云翻卷虬結,天光晦暗。甫一出去,長風便撲面襲來,廣袖鼓漲欲飛。 顧遙側過臉去看林暄,她仍舊是鬟髻工整,眉眼沉穩,見顧遙看她,便彎著嘴角道:“阿遙原來已經查出來了那么多?!?/br> “暄表姐從何知道這些?”顧遙淡淡道,尤其是,林治不是嫡長子的身份被捅出來,對大房里的任何一個人都不好。 只是林暄像是心情很好,瞇眼不說話,只道:“如今告訴你是無妨的,只是……你與兄長還是先說話罷,我去聽荷苑里等你?!?/br> 話音一落,便迤邐而去,竟是刻意丟下她。 顧遙一驚,卻也不好意思跟著林暄跑開,只得尷尬地看向林治。 他不是嫡長子的身份,是她親口捅出來的。顧遙覺得太陽xue一疼,堪堪忍住了。 “表兄?!?/br> 林治額頭的傷只被隨意擦了擦,此時仍舊十分駭人,又遭逢此變,臉色一片蒼白。 他低頭看著顧遙,眸子一片漆黑,黑得黯淡深沉,像是什么都能被吸進去似的。 半天,顧遙才聽見他道:“阿遙?!?/br> 于是她低低應一聲:“嗯?!?/br> 夜風剎地吹過來,她只覺自己的衣裳被風扯著往他跟前拉,整個人都如浮塵似的,一陣恍惚。 “阿遙?!彼趾傲艘宦?。 她不知道為什么,心里忽地悲慟起來,似乎是想要嘶聲裂肺地哭出來,卻又覺得自己一片平靜。 “表兄,我在?!?/br> 心里卻低低道,你的阿遙,已經死了。 林治便不再說話,兩人沉默地對立了會,他才道:“我送你回去?!?/br> “好?!?/br> 于是兩人之間又沉寂下來,只有風聲嗚咽,樹影離合。 顧遙垂了眼睫,去看地上的路,沒有丫鬟來給兩人提燈籠,于是顧遙走得格外認真,生怕踏錯一步。 地上樹影扭曲來回,宛如漆黑的巫鬼身影在跳動,詭異難言。她心神一晃,想起明天的祭天事宜來。 祈雨是為雩禮,阿梓自然是要去……她真想去看看阿姊啊,這么多年,她也只有阿梓一個親人了。 顧遙一寸一寸移開目光,盯著自己的衣角有些飄忽,就算見到了,阿梓也不認識自己啊。 還有,世人皆說阿梓暴虐,最是兇狠殘暴。顧遙長長吐出一口氣,阿梓,怎么會變成那樣…… 明明,是個最是膽小無害的小少年罷了。 她閉了閉眼,鼻尖開始酸澀起來。若是可以,她真想去看一看阿梓。 阿梓這些年,想必也是真的,一點也不好過。林修當政,把他視作傀儡,就是稍有異動,林修那老賊就會來掣肘。 十幾歲的少年人……如何忍得住,阿梓他,到底怎么樣…… “阿遙,”林治的聲音忽然響起來,明明是沒有說完,偏偏下半句話,怎么也不說完。 …… “???”她一驚,才回過神,從前別人叫她阿杳。 遙,杳,就是諧音相近,她自己卻是分得清的。 只是此后,再也沒有人會喊她阿杳罷。 “阿遙……幾時曉得的這些?”他沒有問是顧家慘案還是他的身份。 “我,”顧遙斟酌了會,才道,“近來不久?!?/br> 阿莞給她那份藥方子時便猜出大半來了,再往細節處一推敲,也就確定了。 “是以,你今晚跟我說清楚了?”他的語氣忽地激烈起來,帶著復雜的情緒。 倉皇之間,顧遙分辨不出那語氣里有什么情緒,只是驚得一抬頭,看進林治的眸子。 “我……” 男子的眼眸里漆黑一片,大片陰云翻卷,幾乎要把她吸進去。忽地肩胛骨一疼,原是被林治抓著肩膀。 “放手!” 林治一愣,眸子里的陰云散去,終于清明起來,朦朧迷離了會,便有些狼狽的神色。 面前的少女眸子漆黑,眉眼沉沉如深淵,無端升騰起刺骨的涼意來。她安靜且矜傲地看著他,無悲無喜的模樣,偏偏有些風骨峭拔的意味。 錚錚如修竹,清貴難言。 尤其是,太過沉靜矜貴,是骨子里透出的威儀。 阿遙……阿遙何時,變成了這般?他無端極為驚慌,卻找不到情緒的宣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