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掛了電話,黃予洋伸手過來,把手機拿了回去。他攥著手機,一動不動地坐著。 榮則一直看著他,最后很輕地碰了碰他的背。 天徹底進入夜晚,候機座位旁巨大的落地窗外一片漆黑,頭頂上方的燈很白,刺得人眼睛痛。 黃予洋一開始沒什么反應,后來慢慢靠到榮則肩上。他伸手抓著榮則的手臂,把臉埋在榮則的頸間。 黃予洋緊緊閉著嘴,一句話沒說,也沒哭。 他們兩旁的飛機都飛走了,候機廳里變得空蕩,到了很晚,榮則的背有些僵了,聽到黃予洋的聲音。 黃予洋聲音不是很細,也不低沉,只是有點輕,對榮則說:“我沒有奶奶了?!?/br> 飛機沒有晚點,十一點半從s市起飛,提早在c市落了地。 榮則接了司機的電話,帶著黃予洋往外走,順路標找到了機場停車庫,坐上了車。 從機場出去,外面幾乎已沒有別的車輛,通往高速的快速路黑而空曠。 “小伙子來旅游?”司機說,“這么晚,晚點機票便宜哈?” 榮則“嗯”了一聲,司機又介紹了幾個山區的景點,見榮則和黃予洋不想聊天,他便安靜開車了。 榮則沒來過c市,從車窗看出去,外面有延綿不斷的山,黑黢黢望不到邊際。 他們上了高速,穿過好幾個隧道。榮則轉頭看黃予洋,看黃予洋還是睜著眼睛,問黃予洋:“你要不要睡睡?!?/br> 黃予洋搖搖頭,看著榮則。 看了一會兒,他微微靠近榮則一些,像抱什么安撫用品一樣抱住了榮則。黃予洋的皮膚非常溫暖,有淡而好聞的氣味。 “榮則?!秉S予洋叫他的名字。 榮則“嗯”了一聲,黃予洋說“謝謝”。 凌晨十分,在陌生省份高速上的這一刻,榮則很想對黃予洋傾訴他沒有對任何人傾訴過的秘密,讓黃予洋知曉他也失去過家人,他沒有父母。但他的經歷有些血腥和殘酷,并不適合在這里分享。 所以榮則克制地碰了碰黃予洋的頭發,黃予洋便更緊地靠在了他的身上。 第34章 清晨五點二十,太陽的光剛把天際線染成金白色,他們抵達了目的地。 黃予洋奶奶家在山區縣城的一個舊城中村里。車在樓旁的路上停下來,打開車門,榮則聽見嗩吶和鼓奏的哀樂。樓外搭好了喝素酒的棚子,有幾個披著白麻衣的親戚站在棚邊。 黃予洋下了車,人站得不大穩,臉色蒼白地往門口走。 榮則猶豫了少時,陪他走了過去。 剛走近房子,一個雙目通紅的中年男子從樓里出來,看見黃予洋,停住了腳步,頓了頓,低顫道:“洋洋?!?/br> “爸?!秉S予洋說。 他爸張了張嘴:“上樓吧?!?/br> 黃予洋“嗯”了一聲,跟他爸往里走。 榮則沒出聲,看黃予洋走進鐵門,出了一小會神,打開手機叫了去機場的車。很快有車接單了,他便朝大路上走。 黃予洋奶奶家房子離大路不遠,榮則經過幾棟大門緊閉的房子,上了車,給黃予洋發了消息,說自己回去了,節哀。 車里很安靜,榮則想想,也給戰隊經理meko發了一條,讓meko睡醒了給自己來個電話。 meko有早上健身的習慣,榮則發了沒幾分鐘,meko就來電話了。 “怎么了?”meko問,“黃予洋那邊情況怎么樣?” “不大好,”榮則說,“他奶奶過世了?!?/br> meko安靜了。 榮則靠在后座的椅背上,看著縣城陌生而狹窄的街道,老舊的房子和剛擺出來的早餐攤,又想了一小段時間,問meko:“最近安啟明在二隊打得怎么樣?” “還可以,我基本都看了,進步很大,”meko那頭頓了頓,說,“不過……下一場比賽還有5天,黃予洋……bunny的強度畢竟……” “讓安啟明上吧,”榮則說,“你晚點給黃予洋發個信息?!?/br> meko靜了幾秒,讓榮則覺得他有什么話想說,但最后還是沒說,只說了“好”。 掛下電話,榮則看了一眼手機,發現黃予洋給他撥了兩通語音,榮則回過去,黃予洋立刻接了起來,不過沒有馬上說話。 榮則等了等,黃予洋開口說“你回去了嗎”。 黃予洋聲音很啞,聽起來沒什么力氣。 “嗯,已經上車了,”榮則告訴他。 “剛剛我以為你一起進來了的?!秉S予洋說。 他的表意不太明確,但榮則明白他的意思,對黃予洋說:“我知道?!?/br> “你到家我就回去了?!睒s則解釋。 黃予洋沉默了片刻,說“那你路上小心,回到s市告訴我”。榮則說“好”。 掛下電話,榮則看見太陽在天邊若隱若現。 他一夜沒睡,覺得有些疲憊,閉上了眼睛,腦海里突然浮現黃予洋奶奶家門口的場景,穿素衣的人與哀樂。 他記起一些父母過世時的事。 他小學第二年時一個很普通的周末,父親去分公司。母親想帶他去分公司旁的科技館看展覽,因此一起上了車。在高速上發生了追尾事故,司機和榮則的父母都沒有活下來。 榮則很久沒再想過了,他以前認為在被擠壓得只剩下一點點空間的車里,他是清醒著的,當時他的腿在流血,痛他已經忘記了,他認為自己一直在叫爸爸和mama,但是難以從嗓子里發出聲音。 心理醫生以為這不太科學,像噩夢場面,可能是大腦制造出的虛假記憶,榮則應該是昏迷的。 他jiejie在國外上大學,趕回來辦了葬禮。 榮則同樣也記不清葬禮的具體內容,留下的只有很短的片段,和一些細節。 父母在白色的鮮花中央的兩幅黑白遺像,榮馨挺直的背,他自己坐著的兒童輪椅,因為護士一時疏忽沒換好藥、血流不止的右腿。 飄滿白布的靈堂,半山上滿是漢白玉的墓地,墓碑上的刻字和照片,刻字寫著愛女榮馨,愛子榮則奉。 此后榮馨中斷了學業,繼承公司,和榮則兩個人生活在了一起。 榮馨婚前過得很辛苦,結婚從家里搬出去后,過得好了許多。姐夫對她體貼,在公司承擔了許多工作。 不過和榮馨不一樣,他并不希望榮則回公司。榮馨不在時,他對榮則總是防備的。 在fa的幾年,只要手離開鍵盤和鼠標,眼睛離開游戲,榮則就感到迷茫。 榮則不想回公司,他不受歡迎,不知道如果不接著打比賽,他還能去做什么。 有時他很感激ipf,感激電子游戲,覺得ipfl像是一片無家可歸的人的收容地,他購置fa,在ipfl購置了一個房間,于是虛擬世界容納了他,ipfl夸贊他,辱罵他,獎賞他,打擊他,暫時性給他一份除了競技和贏外什么都不用想的、能夠遠離不歡迎他的現實的工作。 ipf不好打,近年的團戰總是輸,贏比賽很難,冠軍夢想仿佛永遠無法實現,但為贏比賽而付出努力,本身很簡單。 競技不關心選手內心世界,本身不要求選手成為意志堅定的道德模范,給予原始的刺激和快樂,寬容地允許人迷惘和內向。 轎車在六月下旬、早晨八點的太陽里送榮則原路駛回機場。 飛機十一點起飛,榮則去吃了點東西,印樂很罕見地給他私聊了信息,問他:“榮哥,剛才經理跟我們說了。你還陪著黃予洋嗎?他還好嗎?” 榮則回他“他到家了,我在等登機”。 印樂說“好的”、“回來再說”。 榮則坐在休息室的沙發,回想昨晚出租車里,黑暗之中,黃予洋靠在他肩上的樣子,產生很自私的想法。 如果黃予洋能夠一直陪伴他,就好了,他以后也就永遠都不會感到孤獨。 隨后榮則打開了他收藏的、夏安福在群里發過的新聞文章,下滑到他與黃予洋的合照。他覺得他們是登對的,他自己是可靠的,有許多優點。如果在一起,他們都不會再孤獨。 看了一段時間,榮則想自己自作多情了。因為黃予洋本來就不是孤獨的。 第35章 榮則在下午三點回到基地,趕上了安排在四點的訓練賽。 回來的飛機上,他斷斷續續睡了兩個小時,身體有些疲倦,但精神不差。 抵達基地時,經理、教練正和隊友們在會議室開會。榮則他敲門進去,看見安啟明也坐在里面,在印樂身旁,黃予洋常坐的位置。 他穿著白色的t恤,手肘支在會議桌上,衣著和姿勢都與黃予洋相似,不過安啟明個子很小,讓人不會錯認。 見榮則進門,他有些緊張似的坐直了。 “這么快就回來了?”meko驚詫道,“你昨晚睡了么?” “不是有訓練賽嗎?!睒s則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好吧,”meko嘆了口氣,“我剛說完黃予洋回不來打比賽的事,大家都理解?!?/br> “洋王不在我們也得給他贏個二比零,”樊雨澤插嘴,“可不能讓他擔心?!?/br> 由于安啟明是臨時拉上來打的,教練為了照顧他,重新仔細分析了針對vo的戰術,也給安啟明和印樂布置了練配合的任務。 回到訓練室,離訓練賽開始還有些時間,安啟明和印樂先雙排了一把。 安啟明坐在原來龐治的位置上,就在榮則旁邊。 排隊間隙,他沒練槍,轉著椅子靠到榮則旁邊,叫榮則:“榮哥,我會努力的?!?/br> 榮則對他笑了笑,說“加油”,安啟明便很受鼓勵似的轉了回去。 這場訓練賽,他們打一支上游韓國戰隊,由于延遲問題暫停了幾次,安啟明的發揮差強人意,比第一場比賽強多了。 其他人的發揮很好,打了一小時,fa都占上風。 只是對方選手好像發現了黃予洋的缺席,結束訓練賽,互相發了gg后,有一名輸出選手在頻道里問yomvp1去哪了。 榮則沒來得及打字,印樂便用有些支離破碎的英語說yomvp1有事。 對方問yomvp1還會回來嗎,樊雨澤搶答“會”,加了好幾個感嘆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