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鄭青鸞自嘲的笑笑,放緩自己的呼吸。 “天快亮了!馬上到縣城了?!边@個聲音很熟悉,是昨晚冒出來的二伯娘。 “幸虧日夜趕路,攆在官府之前了?!边@是個陌生的男音。 “別擔心了!作孽的!蕭家的事幾起幾落了,啥時候是個頭??蓱z這么個小丫頭?!?/br> “唉!你靠著睡會?!?/br> 鄭青鸞等外面沒有了說話聲,就悄悄坐起來。 攆在官府之前——是說官府已經準備捉自己了。 蕭家的事幾起幾落——是說又有人拿蕭家說事。 這蕭家人手里究竟有什么東西?讓人這樣連這么個小丫頭都不放過。自己跑了,爹娘怎么辦?哥哥jiejie怎么辦?小八還小,要怎么辦? 回去!必須回去!占了別人的身子,不能再害了別人的家人! 況且!那就是自己的親人!慈愛的爹,嚴厲的娘,刀子嘴豆腐心的jiejie,任勞任怨的大哥,精明強干的二哥,靦腆機靈的弟弟,沒有他們,自己還剩下什么? 躲在官道邊,看著馬車走遠,才站起身來。身上有幾處擦傷,有些疼,身手退步很多。 不論如何,自己承了二伯二伯娘的情!能明知是禍事,還上門來,冒險幫自己,這份情很厚重?,F在沒時間說服他們送自己回去,只能這樣了。想著二伯看到自己留得“血書”,就嘴角翹了翹。 這里離密道口不遠,但愿能趕上。 官道上: 鄭雙木鄭老二看看自家婆娘靠著車廂門,睡的香甜,又歉疚又心疼:“他娘,去車廂里睡會?!?/br> 梅氏點點頭:“也不知道留在老家二郎和蔓兒住不住的慣!”說著往車廂里去。 “你凈瞎cao心!都多大了” “他爹,快停下!孩子不見了!” 鄭老二唬了一跳,“吁”了一聲,忙過去看。車廂的后門開著,肯定是自己跳下去的。鄭老三和梅氏對視一眼,在他們眼皮底下溜走,而不被發現,這孩子只怕不簡單! “他爹,你看,這好像是字!打個火折子?!?/br> 只見被子里側,雪白的綾布上,暗紅色的兩行字:“二伯大恩,侄女銘記。蕭家諸事,兒已盡知。三日之內,必能脫身,若不放心,可留縣城?!?/br> “哎呦!這倒霉孩子!老三那樣端方之人,怎生了這么個小東西?!?/br> 鄭青鸞看著家門口里三層外三層的人,就知道,有官差上門了。 就聽見小八的哭聲,“放開我爹娘!放開我哥哥!”鄭青鸞心一揪一揪的疼。她痛恨自己的弱小,痛恨蕭家! “住手!”那帶著壓抑怒氣的吼聲,鎮的人耳朵生疼。他看到四叔抱著小八,小八憤怒的掙扎,看著爹娘兄姐平靜的神色,在兩個衙役的催促下要走。她的眼淚頓時如雨下,這是要代她受過,如此平靜的替她受過。 看到因為自己出現臉色變的煞白的親人,她變的前所未有的堅定。 擦掉眼淚,順著人群讓出的小道,走到爹娘面前,緩緩跪下,狠狠的磕了三個頭。站起來對著哥哥jiejie行了禮,看他們顫抖著嘴唇渾身發抖,滿臉不贊同的搖頭。又去摸了摸小八的小臉,“二姐回來了,不怕!” “二姐!”這一聲包含了太多的惶恐,害怕,委屈和信任,哭的撕心裂肺。 “你這傻閨女!都怨爹娘呀!”錢氏拉著她,緊緊的,似乎這樣,就永遠不會失去。鄭青桔的巴掌狠狠的趴在她的背上:“你咋這么不聽話!不讓人省心?!?/br> 三郎五郎把他護在身后,爹爹不停的對差役念叨:“帶我走吧!十年前我就該死,是我坑了我閨女” 那兩個差役年齡不大,二十上下的樣子,為難的解釋,“都說了只是去問問話,您別為難我們?!?/br> 衙差多為世襲,都是本縣本土人。鄭家是大族,世代居于此,娶媳婦嫁閨女,不知與多少人家聯過姻,誰沒有個七大姑八大姨的,他們倆一個是鄭家的外甥,一個是鄭家的女婿。都挺客氣的。 鄭青鸞心中一動,宗族大也不一定是壞事! 于是上前去,笑笑:“一個是表哥,一個是姐夫。我跟你們去!”說完,朝沉著臉抽煙的族長走去,跪下磕了頭。 “孩子,放心去!老頭子一會子就去打點去!別怕!”這是個心善的老頭,這份情會記得。 “族長爺爺,您別去!若三天后我沒回來,您記得一定逐我出族!” 鄭青鸞斬釘截鐵的話讓老人鼻子酸酸的,這是怕連累家族呀!多好的孩子!當年定親時他也是見證人呀! 族里人也個個不是滋味!難得小小年紀這么心善。 家里人更是難受,這是孩子怕他們在村里被孤立,在家族被排擠,結善緣呢。 看著臉尷尬的差役,轉過身,不敢回頭,“走吧!” “閨女!”鄭老三的聲音帶著痛徹心扉的絕望。 鄭青鸞步子稍頓,而后更堅定的向前走去,頭也不會,小八的哭聲,娘和jiejie的呼喚聲,壓的鄭青鸞喘不過氣,“爹!”鄭青鸞喊了一聲,一如既往的嘹亮,“我給您唱個曲,您聽仔細了?!?/br> 鄭老三點點頭,看著女兒的背影,咽下嗓子的腥甜。就聽見嘹亮開闊的聲音傳來, “為了自救離家園, 誰料皇榜中狀元。 中狀元著紅袍帽插宮花好哇 好新鮮哪! 我想要去赴瓊林宴 我也要打馬御街前 人人夸我潘安貌 原來紗帽罩啊罩嬋娟 我考狀元不為把名顯 我考狀元不為做高官 為了爹娘和親人 骨rou團聚花好月兒圓” 這不是西北慣有的豪邁的小調,有些陌生,但意外的好聽!鄭老三先是疑惑,后是不可置信,再到恍然大悟的驚喜,哈哈大笑! 三郎聽出來這里面話里有話,但不知道說的是什么,但見五郎也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就知道meimei怕是想到脫困的法子。錢氏和鄭青桔見慣了他們相互打啞謎,一看父子三人的神情,心里的石頭落了大半! 但大家不知道呀,還道是鄭老三受刺激了。 鄭青鸞聽見自家老爹的笑聲沒有了一絲陰霾,心也放下了,就怕他太自責把身體虧了!又喊道:“爹??!還您個狀元郎好不好?” “好!” 鄭青鸞哈哈大笑,那銀鈴般的笑聲越去越遠! 直到確定爹娘看不見她,這才轉過身,回頭看看向來時的路!繼續前行,前路茫茫,它的終點究竟的何方? “小姑娘,別怕!鄉里鄉親的不會讓你在里面受罪!”這個青年個子高高的,很瘦。見這么點子小姑娘不哭不鬧,趕了這么遠的路也不叫苦,難免有幾分同情。他娘就是鄭家的外孫女,他也算鄭家的外孫。 “多謝!”鄭青鸞心里正謀劃著事情,應了一句。 “唉!再往前走一盞茶,就是茶寮子。咱們歇歇腳?!绷硪粋€青年不忍心的道:“現在已經過了早飯時間,小姑娘怕也餓了!” 鄭青鸞感激的看著二人,鄭重一禮,“若能脫困,必當厚報?!?/br> 見她不卑不亢,神色從容,兩人心里不免一嘆,到底是年幼,不知道厲害! 茶寮是設在官道邊,賣茶和飯食的地方。幾間簡單的草棚子,能遮風擋雨罷了。 鄭青鸞很詫異,在這里看到三個意想不到的人,四郎和二房的二郎和堂姐鄭青蔓。 三人見官差帶著鄭青鸞進來,四郎更是馬上沖過來,拉著鄭青鸞的手上下打量,見不像受了委屈的樣子,才放了心。 那邊二郎一臉感激的請衙差入座,“二位別見怪。家妹年幼,我們做兄長的難免擔心。我讓老板準備了飯食,兩位大哥別嫌棄簡薄?!?/br> 就見桌上一盆油汪汪的紅燒rou,一盆白宣宣的饅頭,簡單是簡單了點,但絕對不薄。別看衙差個個看起來威風八面,可說實在的,那點俸祿也就剛能養活老婆孩子,粗茶淡飯能管飽而已,這大塊rou整盆的上,還真沒見過。頓時咽了咽口水,覺得二郎真是個實在人。他們都是粗人,最受不了七個碟八個碗的上,看著好看,一點實在玩意沒有??催@樣多好,那肥rou,大塊大塊的,閃著亮光。 “小兄弟真是客氣!我們公務在身”意思是說,知道你有求于我們,那但得看什么事,能通融的通融,不能通融的只能說對不起,您的好處咱還真不能沾。 “大哥誤會!我們兄妹來只為兩件事,”二郎常年跟三教九流的人打教倒,哪能不了解人家的意思,“第一,給舍妹添件衣裳?!敝噶酥膏嵡嗦掷锏陌?,“這樣的天氣,牢里怕是潮濕陰冷的狠,別看長了那么大的個子,才十歲多一點的人,年齡實在太小?!闭f著嘆口氣,看著兩人也一臉贊同的點頭,又從袖口掏出兩個一兩的銀錠子,往前一推,“這第二件事嘛,就是請二位吃頓飯,感謝二位一路的照拂,知道您二位有公務,這點銀子,請您喝酒。順道想請二位幫咱們打點衙門里的眾為兄弟,多多照看小妹?!庇帜昧宋鍍摄y子出來。意思是你們兩沒人一兩,這五兩你們回去看著分。 這事辦的敞亮!兩人松了一口氣,笑容也越發真誠。和二郎四郎稱兄道弟的吃起來,對鄭青鸞這邊睜一眼閉一眼。 鄭青鸞三口兩口吃了飯,跟店家借了廚房換衣服。 鄭青蔓比鄭青鸞大兩歲,可個頭差不多一樣高,“你別嫌棄,是我回老家前新做的!”一件深褐色的緊身小棉襖,煙灰色的棉褲,一雙白色的羊皮小靴。一件寶藍色的兔皮坎肩,長至膝蓋,米白色的寬腰帶緊緊扎在腰上。既有了少女的婀娜,又有少年人的挺拔。顯得滿身英氣,英姿颯爽。把烏溜溜的頭發用米白色的頭巾梳成高高的馬尾,就有了幾分雌雄莫辨。 鄭青蔓滿意的點點頭,“比我穿著好看!”又把一些小零碎塞進腰間的暗袋,有藥丸子,梳子,連針線都有。又將個荷包遞過來,壓低聲音,“這是散碎的銀子,放在明面上打點。棉襖里我做了暗袋,有幾十兩銀票子,我用油布裹了,不到山窮水盡,別動它?!庇謴男渫怖锬贸霭沿笆?,“靴子里有暗袋”還沒說完,就見鄭青鸞熟悉的玩著匕首,又迅速的匕首收進靴子,也就一眨眼的功夫。 鄭青鸞笑笑,“放心,我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真到萬不得已?!彼龎旱吐曇?,“我會死遁?!币娻嵡嗦麧M臉疑惑,“我會一些奇門八卦,五行遁甲,身手還可以,要逃早逃了。這次若是能躲過去則罷了,躲不過去,你告訴家里,別上下打點,我會趁機假死遁走,不會連累家里,讓他們別擔心,我總能活下來的?!?/br> 鄭青蔓傻傻的點點頭,這個堂妹還真是不簡單。 鄭青鸞心里苦笑,什么假死遁走,不過是凡是有萬一的安慰話。謀算的再好,也得看天意,這是一條誰也沒走過的路。 “二伯和伯娘現在應該在縣城,你們晚上趕到縣城,找到他們,盡快的把我跟蕭家的事傳出去,越多人知道越好?!币娻嵡嗦J真的點點頭,聲音壓的更低,宛若耳語,“若聽見縣衙開堂提審,想辦法多聚些人去縣衙聽審,越多越好!隱蔽些,別讓人發現?!?/br> 見鄭青蔓鄭重的應下了,才松了口氣。她看的出來,二伯這些年是在江湖上混的,多和三教九流有些往來,這事也只有二伯能辦! 聽見外面吃完了飯,就趕緊抓緊洗了把臉,一晚上的疲累與風塵盡去! 等鄭青鸞走出屋子,眾人不由眼前一亮,好一個偏偏少年郎。就見她皮膚白皙,頭發烏黑順直,額頭飽滿,長眉入鬢,鳳眼燦若星辰,只這一雙眉眼,就奪盡了光輝。鼻子不若一般女子的秀氣,反帶著幾分棱角的犀利英氣,嘴唇如盛開的玫瑰,飽滿豐盈。身姿挺拔如松,腰細顯得本來就長的雙腿更加修長筆直。 四郎鼻子一酸,他看著鄭青鸞長大,感情自然更深些,“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覺在這樣的情況下不僅多了幾分凄然與惶恐。 二郎眼里的驚艷一閃而過,突然不知道這樣打扮是好是壞! 那兩個差役更詫異,見過鄭家這么些人,還暗自感嘆這家人長的真是出色,見鄭青鸞灰撲撲的,還倒是白天鵝里混進了丑小鴨,沒想到是珍珠蒙塵。 二郎解下身上的斗篷,給鄭青鸞披上系好,見寬大黑色的斗篷遮住了身形,顯出了幾分冷冽與凜然,才滿意的點點頭,“羊皮的!給meimei晚上擋擋寒!妹子,去吧,別怕!” 鄭青鸞鄭重的行禮,這些情她得記一輩子! 看著meimei走遠,三人才往回走。一路上聽著鄭青蔓轉達鄭青鸞的話,二郎詫異極了,這樣的山溝溝里竟然有這樣的人物。見二郎也是一臉詫異,“你不知道鸞兒會五行八卦?” “他會的東西多了!是不是會那亂七八糟的我也不知道?!本吐犓质球湴劣质沁z憾的解釋,“你不知道,鸞兒可聰明了。那年鸞兒大概三歲左右,我帶著他們在院里玩。大伯在教大郎哥念書,大伯才念了兩邊,大郎哥第一句都沒記住,鸞兒在旁邊邊玩邊記住了,背的一句都不差。奶心疼大郎哥,把三伯喊去罵了一頓,一年沒給鸞兒分糧食,打那以后,我就再沒見過鸞兒念書。不過我知道三伯在屋里偷偷教,聽五郎說,他們都不如鸞兒學的好。三伯又抄了差不多十年書,那些書怕是她都背下來了。會這些也不出奇。這半年,她又給家里人偷偷開方看病,又在道觀里給人看相解簽,她會的東西很雜?!?/br> 二郎和鄭青蔓聽的目瞪口呆。 就聽四郎嘆:“三伯常常遺憾鸞兒不是男兒身,不然說不定也能出個狀元郎!” 而此時的鄭青鸞在牢房里,她傳奇的一生從這里開端! ☆、第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