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 秋日里,朔州還未收復,朔州東的寰州倒又失守。 消息傳回朝里,不止圣人煩惱戰況,太子也煩惱軍餉。 各處稅收陸續上報,洛陽城里的知府衙門倒是火上房一般,庫吏抱著算盤在府君面前撥珠子,額頭都要見汗了。 今兒核帳,府君便問起今年稅收,要往戶部報上去的,還要將現銀封存了送往戶部的,等到庫吏報了數額,他便生了氣,“這是糊弄我的吧?往年可不止這個數啊?!八彩沁@兩日要往戶部報,才想起來看看往年的稅收,到時候心里也好有個底。 貪的話也有個尺度。 哪知道等今年的稅收報上來之后,哪里有貪的?應該報上去的數目都不夠。 今年風調雨順,就算是要將這帳混賴到老天頭上都沒機會。 庫吏拿著算珠撥了半日,總算有了答案:“今年賣花的商戶竟然沒交稅,這才少了一大塊?!?/br> 崔大人惱了,“沒想到本官才上任快一年,這些刁民竟然就敢糊弄本官,快快著人將何家夏家的人拘了來審!”這卻是不想給這兩家面子了。 夏南天才從外面回來,凈了面換了衣裳,抱著小平安玩。 小平安如今已經能夠在院子里大跑了,吐字也清楚,見到夏南天就伸手要抱抱,“祖父,好吃吃……”他才學會走路的那段時間,充滿了干勁,最不耐煩人家抱他,才被人抱一下就想下地行走。等真正學會走路了,最開始的新奇沒有了,就又懶了起來,行動就要人抱,不愿意下地走。 夏南天每日在外面忙完了,總要到大街小巷給大孫子搜羅吃的完的,拎的滿手回來,還不讓小廝長隨接手,親自提到家里,看著小平安跟他伸手討要,就特別開心。 因此在小平安的意識里,祖父就等于好吃吃,每次祖父出現,不是吃的就是玩的,就從來沒斷過。夏芍藥還充滿醋意的問他,“爹 ”爹爹,我小時候你似乎沒寵平安這么寵我吧?“ 夏南天哭笑不得,”你一個當娘的人,還跟兒子吃味兒,不害臊嗎?“ 夏芍藥在自己兒子額頭上輕彈了一記,”小子哎,快麻溜從我爹懷里下去?!安耪f完了話,外面府衙的人便到了。 崔大人做主官的,都是外任,但府衙里的小吏捕頭三班衙役等都是本地人氏,他傳話讓拿了何家夏家當家人過去,這些衙役可不傻不傻,輕易不愿意得罪夏家跟何家。 夏家如今可是出了個武官,何家閨女也送了給長安當官的人家,兩家又都是本地縉紳,何苦為難人家? 也只有崔府君瞧不清楚,今年這花展可是斷了這兩家一年的財路,這時候倒好意思張口問人家要稅銀了。 花都沒賣出去,交哪里的稅銀? 衙役客客氣氣來請夏南天,夏芍藥不放心,想要同行,被他制止了,”不過是去衙門說清楚,一會就回來了,你照看好小平安就好?!?/br> 夏芍藥只能抱了兒子在懷里,又催促保興跟上。 小平安見得祖父走了,還伸著胳膊扯開了嗓子嚎:”祖父……“說好的玩耍時光呢? 每天這時候,可都是夏南天在外面忙完了,回府來專心專意陪孫子的時光呢。 **************************************** 何老爺這些日子一直在外室的宅子里。自外室生了個兒子,她便舊話重提,”我總不重要,一輩子跟著老爺,太太承認也罷,不承認也罷,總歸是老爺的人,得老爺承認就好。只這個兒子卻是何家的子孫,要上祖譜的,不然又不似閨女們,出了門子便是別家的人?!?/br> 她這般煽風點火的念叨,倒讓何老爺又生出要將外室接到家里的念頭,往老父那里走了一遭,卻被何老太爺往面上唾了一口,”糊涂東西!那孩子是不是你的都不知道,你都敢接了家來!“ 若非這話不是出自自家親爹之口,何老爺恐怕都要擼袖子跟人干架了。 有這么侮辱人的嗎? 何老太爺都不同意,何太太面前就更講不通了。 何老爺只能怏怏而回,往外宅子去安慰外室去了。 前去請他的衙役也知道他常年在外宅里住著,祖宅反而住的時間不多,便直接往外宅子去了,請了他一同往府衙去了。 何老爺才一樁家事沒解決,又攤上了這事兒,心里正難受,跟著衙役進了官衙,見夏南天也才到,二人與崔大人見了禮,聽得他提起稅銀,皆做出個詫異的神情來,由何老爺張口便道:“賣花的也就那半月花期,當時大人要辦花展,小人便將家中所種的最好的花都搬到了指定的地方,等展完了花也敗了,今年……便沒花可賣了,那些遠道而來要買花的客商都空手而歸。小人家里今年不曾有進項,哪有稅銀可交?!” 崔大人傻眼了。 他當時辦花展的時候可未曾想過這會跟自己秋日的政績掛鉤,再去瞧夏南天,希望這一位給出不同的答案,比如:忘交了什么的…… 哪知道夏南天與何老爺的說詞是一樣的,”家里往年花期因為忙,還給鋪子里莊上仆人加發月錢的,今年沒買花出去,就什么都沒有了?!?/br> 這事兒無論如何,崔大人都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 他又不能關了這兩人,讓他們拿了銀子來贖。 想當初他提出要辦花展,這倆家可是全力支持的,如今自不好翻臉無情,害的他們沒了今年的收成不說,轉頭還要逼的他們拿銀子來贖人。 這兩家在洛陽城也算是有體面的,他若是做的過份了,恐怕會影響自己官聲。 崔大人腦子里左右開戰,一邊想著這兩家都是巨富,補交一份稅銀再容易不過??闪硪环矫鎱s也知道這兩人都有些背景的,真惹惱了他們,萬一做事捅到了上面,為著這點小事,晉王可不一定會幫他。 他還沒想明白,何康元便追問,”大人,明年這花展還辦不辦了?“當初您可是說好的,準備年年辦的。 如果年年都辦,他家里都不必再種花了,改換別的營生得了。省得往后年年幫人抬轎子,自己落不到好處。 崔大人:”……“自己說過的話,能假裝不存在嗎?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說起來,崔大人也是當官多年的,只他初做官時身邊便有得力的幕僚,民生問題自來有下面人cao持,他只需跟官面上的人應酬得體,與本地縉紳打好關系,這官便也順順當當的做了下來。 當官需要政績,花團錦簇的事情崔大人沒少干,實事卻是一樣沒沾過手,等到上任結束,他身邊最得力的幕僚年邁,辭了他回家養老,崔大人便沒再請幕僚——當官可不就那么回事嘛。 能討好得了上官,別弄的下面百姓作反,最好還有點能夠拿出手的政績——譬如他的同年x某某就是往京是送了祥瑞而升官的——官運亨通也沒什么難的。 崔大人民生實事一樣沒學會,但鉆營的法子卻學了千百種,不然也不至于教他攀附上了晉王。 只他自來學的是吟詩做對,應酬文章,今日放了何康元跟夏南天走人,便有些心頭郁郁,此次不但沒得好處可沾,竟是要教自己補貼稅銀了? 這卻是萬萬不可的。 崔大人左思右想,便叫了下面的吏胥來商討,也有那聰明的便給崔大人出主意,“不如大人加稅?”理由都是現成的,燕云十六州戰況激烈,作為大齊百姓,有義務為大齊軍隊的糧草做貢獻。 這是上面還未下旨加稅,洛陽城竟先加起稅來了。 等到過得兩日,府衙的加稅的公文貼了出來,倒讓何康元與夏南天這兩人心里皆沉了沉。 新官上任三把火,若是先為著百姓而燒起來,還教人放心??扇羰沁@把火先為著自己的私利燒起來,不問緣由的加稅,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上任府君為官,從不曾胡亂加過稅,與本地縉紳相處也算不錯,孝敬肯收,但卻也不是獅子大張口,更不曾胡亂加過稅,倒使得洛陽城里市面上各行各業的百姓日子都過的不錯。 新任府君上任還未滿一年,便開始加稅,洛陽城百姓皆暗中議論紛紛。 苛捐雜稅加起來容易減起來難,地方百姓祖輩居于此間,鐵打的城池流水的官員,上了年紀的長者歷經多少屆官員,立刻就從崔大人加稅這一舉動品出了不尋常。 “……這個府君竟是個不顧百姓死活的……” 有那年紀輕的還覺得奇怪,“怎么就瞧出來府君不顧百姓死活了?” “這才上任就加稅,若是他為期一任,可不知道要加多少名目繁多的稅去,這種事情有一就有二,不過是想著法子斂財罷了。只盼著他快快任滿走人是正經?!碧侥昃吧星胰绱?,上任一樣實事沒做便要加稅,若是碰上災荒年,還能給百姓留條活路? 想也不可能! 府衙貼出的加稅公告所涉面積極廣,整個洛陽城乃至河南府但凡家有恒產者,竟然無有能逃得過的。便是那住在城郊的百姓挑著擔子進城販賣些家里的果菜,竟也要交五文進城錢。 除了城里行走的乞丐,就算是行院里的姑娘做了皮*rou生意,也是要抽成的,老鴇子哭天搶地,“這可讓人怎么活喲……” 夏家與何家此次也不能幸免,以及種桂花的吳家,其余花農商戶,此次卻是按照田畝攤派。 夏南天這些日子忙了起來,夏芍藥便將孩子交給丫環們帶著,她自己開始跟著夏南天也忙了起來。 夏家鋪子里全是老人,只消夏南天一句話,便開始盡心做事,盤帳抽調銀子準備交稅,但燕王府的眾多產業卻是要夏家父女倆親自上陣的。 醉云居的二掌柜如今也還是二掌柜,干的卻是大掌柜的活。 大掌柜被押送到了幽州便再沒了音信,也不知道燕王殿下如何處置他了,后來戰事即起,燕王哪有余力管這些。 二掌柜如今待夏家父女極為盡心,為著夏家女婿如今可是在燕王手底下征戰,只要往燕云十六州傳個話,他這個二掌柜的職位也做到頭了。 夏家父女前往醉云居盤帳,準備抽調銀子應付府衙稅收,二掌柜便讓伙計準備了茶水點心,親自侍候著,還道:“其實崔府君加稅,咱們完全可以不交的,只要亮出燕王府的牌子?!?/br> 夏南天生意做老的,對崔府君心里已經有了成見,也知道燕王忙著征戰,哪有空回身來對付他,況且崔府君身后還立著晉王府,便安撫二掌柜:“旁人都交,咱們也不好例外,如今尚且能應付,便不該給殿下添麻煩,若是他日崔府君得寸進尺,再有應對也不遲?!?/br> 二掌柜陪笑道:“夏老爺說的極是,崔府君最好是只加這一次,若是嘗著甜頭,三五個月便加一回稅,將來咱們總有法子治他的?!彼降资茄嗤醺敳畹?,底氣便比外面的商戶要足上許多。 夏芍藥跟著夏南天從醉云居出來的時候還感嘆:“咱們都要調這許多銀子,小戶小販們豈不要勒緊褲腰帶了?” 府衙的公告貼了出來,加稅的主意是下面吏胥出的,崔知府只要在寫好的公告上面蓋上知府大印即可,真要實施起來,卻是下面的人在做。 崔知府原想著加三成,自己留一成,下面跑腿的吏胥屬官分一成,剩下的一成正好補足稅銀,往戶部交帳。但是負責收稅的胥吏卻比崔知府更會斂財,原本要交三兩銀子的商鋪,到了這些人口中便是五兩銀子,交上去五兩,落下二兩哥們自己分。 當著崔大人的面還要邀功,“小的們腿都跑斷了,挨家挨戶的收,才收了這些回來?!?/br> 崔大人倒還要在交上來的稅銀里分些跑腿費打賞他們。 一來二去,倒肥了他們的荷包。 ************************** 大戶尚且要調派銀子交稅,似寒家孫家這般人家,今年田里收成,鋪里收銀算是白收了,還沒捂熱就被官府上門收走了。 寒家兩間小鋪面,一間賃了給別人收些租子過活,一間便開著布莊,由寒取自己經營著,鋪里也只雇個小伙計跑腿進貨。 這日寒取還未回家,孫太太便帶著丫環上門了。 孫家昨兒交了稅,又瞧見張家拉了芍藥根入鋪,說是從夏家莊上拉來的。張家的小伙計言談之間對孫家頗為輕視,還道:“你們家聽說與夏家有親呢……”晚間孫老爺便心上不舒服,抱怨女兒無用,結了這門親竟不能同夏家這婆家舅舅多來往,還讓張家伙計上趕著打臉。 當初孫寒兩家結親不久,孫老爺便嚷嚷的四處鄰里都知道了,還特意跟張家提起這事兒,話里話外的意思便透著\”張家與夏家生意也只這一年了,往后夏家的芍藥他孫家便包圓了,再輪不到張家來插手的?!蹦闹肋@話說了都有兩三年了,張家倒仍舊跟夏家好好做著生意。 為此,每到張家從夏家拉了芍藥入鋪,張家小伙計總會嚷嚷的整條街上都知道。 特別是今年的稅銀原本已經交過了,上面卻又加了稅,孫老爺回去便跟孫太太抱怨。 原本這門親結成之后,這兩年間孫太太對寒家便越來越不滿,今此再也不能忍,此次便帶著丫頭上了門。才見了夏南天便訴起苦來,“昨兒才交了稅,今年的生意竟是白做了,當初親家太太說過的,等成了親便同夏家舅老爺講,要將家里的芍藥根交了給我們家來做,這都幾年了?” 夏南星這一向病才好了許多,已經能在院子里走轉了。但她病中這許多日子,早將原本的一點耐性也磨盡了,脾氣愈加的暴躁起來,張口便頂了回去,“親家太太這話說的,你家閨女嫁到我們家里來幾年了?竟然連個一男半女都沒有!” 她這是哪里能戳疼了人,便專往哪里戳。 孫氏聽得這話,一張臉都失去了血色。 孫太太聽得這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指著夏南星的鼻子便罵了起來,“你家兒子不頂用,關我家閨女甚個事?既嫌我家閨女,不如就兩家和離,各過各的得了?!彼辉绾蠡诹诉@門親事,只覺閨女明珠暗投,嫁了這家子耽誤了半生,女婿也是個用無的。自家跟舅家鬧翻了,他做外甥的若是帶著媳婦兒往舅家多跑幾趟,說不得就跟舅家打好關系了。 孫氏與寒向榮成親數年,雖不至如膠似漆,卻也是有商有量,從未紅過臉的。 眼瞧著婆婆跟親娘吵了起來,她自己便先將心事放一放,使了眼色讓釧兒去小跨院請寒向榮過來調派。 寒向榮趕了過來的時候,夏南星正與孫太太大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