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趙六一怔,眸中悲喜交集,“平安!這名字真好!” 這段日子,前鋒營跟斥候營的兵士們都折損過半,燕王又從別處調了人手過來補齊,舊日的兄弟們埋骨黃土,新來的兄弟們再次并肩而上,都是年輕熱血的臉龐,算起來這場仗打的并不久,還未滿一年,卻好似已經打了十年一樣長。 夏平安此刻還是個不知事的奶娃兒,吐著泡泡睜著黑黝黝的眸子扭來扭去的尋夏芍藥,夏芍藥躲在素娥身后,喊一聲“安哥兒……”引的孩子四下找她,她卻不肯露個臉兒。 等到孩子找不到她,大有要開聲一哭的架勢,她卻從素娥身后探過頭去,笑嘻嘻道:“安哥兒,娘在這兒呢……” 引的孩子露出笑模樣來,伸著兩手要抱抱,她卻又縮了回去,孩子歪著頭打量一番,找不到娘親的臉,馬上要哭了,她卻又去逗孩子。 大熱的天,夏南天在外奔波了一天,如今家里的生意,外加燕王府的產業都落到了他肩上,忙的可不跟陀螺一樣,從早到晚再沒歇的時候?;丶襾砭拖肭魄拼髮O子,見當娘的沒個正形,在她腦門上拍了一記,“你可有個當娘的樣子吧,哪有這樣逗孩子的?” 夏芍藥狡辯,“我明明是在教導孩子要牢記親娘,不然誰要他都伸手,不知道親娘的好!“ 她這說的是前幾日何娉婷買了個彩繪涂金的撥郎鼓來逗安哥兒,引的孩子一直朝她伸手,夏芍藥便說這小子有了玩物就忘了親娘。 夏南天笑她,”咱們安哥兒可還沒娶親呢,到時候了媳婦兒你這個當娘的還不得心酸死?“ 自有了大孫子,夏家這一枝兒便算是傳承下來了,族里人來吃滿月酒,全都夾著尾巴來道喜,再不似往日一般,雖夏南天家有萬貫,可他們露出來的虎視眈眈的模樣到底令人厭惡,倒好似他一輩子勞苦,最后都是為這些人拼搏一般。 如今,這些可全是他家安哥兒的。 夏南天抱著大胖孫子,只覺得格外滿足。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南平郡主忽的就喜歡上了往各僧廟道觀去了。但凡長安城中略有些名氣的僧廟道觀都跑的勤了起來,香油錢供奉一添再添,就盼著閻王爺能開開眼,順手將小畜生從生死簿子上勾了去。 他不是做著高危職業嘛,后來細打聽了,說是在前鋒營里,逢戰必沖在前面的,立功容易,可丟命就更容易了。 幽州報上來的撫恤單子長的拉開足有好幾米,南平郡主可是追著晉王讓他留神,萬一什么時候就有了小畜牲的名字,可就是佛爺顯靈了。 都過去小半年了,卻仍是沒見到他的名字位列其上。 福嬤嬤知道她的心結,勸了又勸,還不能打消她的念頭,“……一個人的壽數是天定的,主子再求也無用的,說不得萬一菩薩嫌主子心不慈,降下罪責來可如何是好?” “顧不得那么多了,反正只要小畜生活著,就沒有什么好事兒!” 她這是已經魔怔了,完全聽不進人勸。 “主子你想,就算是他立了大功回來,可早不是寧家門上的人,與主子又有何干?他過他的日子,咱們過咱們的日子,不好嗎?寧哥兒已經是世子爺了,繼承這鎮北侯府可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主子又怕什么呢?“ ”我有什么好怕的?難道還怕小畜生將來壓到我頭上去?!那他也得有這個命才對!“ 夏景行封官之后,晉王又往圣人面前去求了,道是寧景世親事作定,封了世子面上也好看些。 這次許是燕云十六州捷報頻傳,圣人心情了了,竟然抬抬手真將冊封世子的圣旨降了下來。 鎮北侯府接到圣旨的時候,寧謙還在外面喝花酒,他最近愈發放浪形骸了,自大兒子從軍立功的消息傳到他耳里,他在老侯爺原來的屋子里枯坐了一夜,出來之后便往外面去了。 再回來卻是醉的人事不知,還是身邊的小廝送到家里來的。 南平郡主見他這模樣,想著他許是心里不高興兒子出息了,卻光耀了別人家的門楣,奇異的竟然讓她心里愉悅了許多,破天荒的親自來照顧他,哪知道打濕了帕子,才在他面上擦了一把,就聽得他呢喃一聲:”惠娘……” 晴天一聲霹靂,震的南平郡主腦子都懵了。 王氏閨名可不就叫惠娘嗎? 這么些年,她以為他早將這個女人深深的忘記了,一點印子也不留,沒想到他竟然還記得?!這么些年他在外面萬花叢中過,不論有多少女人她都不放在心上,但是唯獨王惠娘母子,早成了她心上的刺,拔不出咽不下,時不時就扎的她心里隱隱生疼,寢食難安。 她當即癱軟在了腳踏上,帕子也丟到了地上,唬的跟著的丫環大氣也不敢出。 第二日圣旨來的時候,她在正院里催丫環去請寧謙往前面擺香案接旨,丫環去了來報,“侯爺已經出門去了……”南平郡主氣的臉色都變了,卻又不能發作,只能緊著安排兒子閨女跟著自己跪拜接旨。 到底是府里的喜事,南平郡主盼了這許多年的事情降到頭上,府里便準備著開始辦起酒宴來,四下發了帖子,寧謙也只到了正日子里才出席,帶著一幫狐朋狗友在酒席上喝了個人事不知。 前來赴宴的大部分俱是瞧在晉王面上,不愿意與南平郡主做兒女親家,但是錦上添花來賀喜,吃一杯酒也是使得的。 寧景世迎親的日子已經訂了下來,就在九月中,有了世子的身份,到底是給這親事錦上添花了。 閆家那邊聞訊,還特意準備了賀禮千里迢迢的送了來。據說新娘子已經在路上了,到時候就住到京中自家的宅子里,辦起喜事來也方便,省得遠路奔波。 寧景世院里要進主母,南平郡主在拜佛求神之際,還能分神將他院里丫環通房都召集到了一處訓話。 ”以后世子夫人進了門,便是你們的主子,別仗著往日勞苦功高,喬張作致,打量著世子夫人才進門,年輕面嫩,她不收拾你們,自有我來收拾!“ 寧景世本來就是個風流的,南平郡主又疼兒子,房里丫環皆是容貌出挑的,貼身丫頭便是通房。以前是明里暗里掐尖要強,都想高人一頭,鬧的不成樣子。南平郡主也不覺得什么,只覺得自家兒子人品出眾,女人為了他爭風吃醋再所難免,有時候鬧的出格了便讓福嬤嬤帶人去申斥一頓。 自姚仙仙進了門,她有手腕又會奉承,這頭奉承的南平郡主舒服了,那頭又哄的寧景世回府來便歇在她房里,竟是隱隱壓了所有通房丫頭一頭。 她如今雖然還是個通房丫頭,可卻在數月之間就總攬了寧景世房里的事情,眾丫環私下議論:”等世子夫人進了門,她許是就能做個姨娘了?!?/br> ”誰知道呢?世子爺這么疼她,世子夫人進了門,還不得第一個拿她開刀?她又是個出身不清白的,到時候會不會被發賣了?“ 這些人心里恨她,倒都盼著閆氏早點進門。 閆幼梅是八月中進了長安城的,才及笄的小姑娘,生的眉目如畫,上面有三個哥哥兩個jiejie,這一個最小,也最得閆恒夫婦寵愛。 閆恒任期未滿,不能離任至京,此次便由閆夫人帶著兩個兒子兒媳婦前來送嫁,在京里安頓下來了,便派人往親朋故舊家里送信,又跟親家通了聲氣。 南平郡主還未見過未來媳婦兒,索性親自走一趟,打著聯絡感情的旗子帶著兒子閨女上了一趟閆家門,順便讓兒子給岳母問安。 待見得閆幼梅,只覺她盡得江南女兒之毓秀鐘靈,模樣兒自不必說,是一等一的好,遙想這等模樣生下孫子來,也不知道得多可人疼。 寧景世模樣兒生的不差,頭上又有個金光閃閃的爵位,將來就是侯府當家人,更有個強而有力的外公做大靠山,閆家人再無不滿意的,還讓小兩口假意在府里偶遇了一回。 閆幼梅是閨中女兒,自來不曾見過外男的,見得寧景世這模樣,心里便蜜一樣。兄長jiejie們都說她的這門親事挑的好,若非寧景世跟著晉王隨駕江南,哪里能輪得到閆家女兒得著這門親? 長安城里的貴女恐怕都搶了先。 閆家在長安城倒是有幾門親朋故舊的,只聽得閆家上京送嫁,訂下來的正是南平郡主的兒子,三書六禮都過了,只等著成親入洞房了,哪個肯站出來說破寧氏父子在京中的風流名聲? 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 閆家能將女兒許了鎮北侯,所圖的無非是南平郡主身后的晉王這根大樹,既然閆家有心乘涼,坐在樹下被個蟲蟻咬個腫包,又或者被鳥雀便溺在頭上,都甚平常。 旁人的風言風雨算得了什么?只閆家自己情愿便成。 也有人還當是閆家早已知情的,免不了要在背后議論兩句:”為著功名利祿,竟連女兒都不顧了?!爸榱擞炙团畠哼M鎮北侯府,可不就是拿女兒一生的幸福來換家里的官運亨通嗎? 總之當初長安權貴無人愿意與南平郡主結親,等她這門親事成了,背后說什么的都有。 鎮北侯府里張燈結彩,終于在九月十五迎來了世子成親的大喜日子。 南平郡主一大早起來梳妝打扮,聽得寧謙竟然沒出門也沒醉,頓時意外的挑了挑眉:”我還以為他今日也要醉死在花娘肚皮上呢?!敖涍^了世子封賞,寧謙大醉不歸之后,南平郡主就覺得自家這丈夫荒唐到連兒子拜堂說不定都不能清醒著出席。 閆幼梅被八抬大轎抬進了鎮北侯府,常氏帶著蕭薇在洞房里略坐了坐,姚仙仙還親自端了茶來奉上。今日寧景世大喜,為著喜慶,她身上也穿著石榴紅的裙子,尺腰不及一握,盈盈欲折,愈發顯的她的顏色好了。 寧景世進新房里來揭蓋頭,看到她這模樣眼前一亮,只揭了蓋頭瞧見閆幼梅的臉,更是大喜——他也貪鮮。 只閆幼梅與姚仙仙打了個照面,各自心里皆打了個突。 前者沒想到寧景世房里還藏著這般絕色佳人,后者更沒想到新夫人竟然生的這么美貌,當真是各人心里一壺醋,已經翻江倒海了起來。 當夜閆幼梅趁著耳*鬢*廝*磨之際,還問了一句:”方才喝交杯酒的時候,端酒上來的丫環好生標致,是誰???“正是姚仙仙端的交杯酒盞,服侍的二人喝了交杯盞兒。 寧景世當初對姚仙仙也確是用了些心思的,后來也還是放不下,就算是外面鮮花一般的姐兒們也不少,到底家里這一個還是很中意的。 ”哦,你說的是仙……紅綾???她是去年我跟著外祖父伴駕,路過洛陽,舅舅送來服侍我的,后來就一直留了下來,倒也服侍的盡心?!?/br> 閆幼梅心里便擰成了個結:有這么不著調的舅舅嗎?還給外甥送房里服侍的人……“卻不知最不著調的不是晉王世子,卻是她的公公。 到底是南平郡主了解寧謙,第二日大清早媳婦請安,寧謙前兒喝多了,醉死了過去,幾個丫環輪著去叫……都沒將鎮北侯爺叫起來。 南平郡主坐在上首,笑容都快在臉上掛不住了,心里不知道罵了多少遍,直恨不得寧謙醉死過去。 ************************************************************* 洛陽城夏府里,小平安已經能夠坐在床上了。他躺的厭了便翻個身,趴在床上,胖的跟藕節似的手撐著小身子后傾,小屁股就跟定海神針似的不挪窩,便坐了起來。 夏芍藥在歷經過他翻身,吃大拇指,再到能夠坐起來,對自己的腳丫子情有獨鐘,時不時便要坐著彎腰去啃自己的腳指頭,對兒子所有非人的愛好都已經淡定了。 最開始兒子吃手指頭,她要一天不厭其煩的糾正無數遍,”手指頭不能吃……“后來變成了”素娥快來給平安洗手……”最后……便習以為常了。 這小家伙既聽不懂人話,又不做人事(哪有人吃自己的手指頭的,那玩意兒又不是熟的……)說的多了他還咧著沒牙的嘴朝你笑,或者吐幾個泡泡以示抗議,簡直不是同一個物種,完全無法溝通。 等到他開始啃自己的腳丫子,夏芍藥已經對這小子的智商絕望了,還問素娥:“這小子不會是個傻的吧?哪有人啃完了手指頭還要啃腳指頭?“虧得服侍的丫環們手腳勤快,一天要給他洗好多次手腳,各個洗的愛不釋手,摸著這軟呼呼的腳丫子手指頭都當寶貝。 房里的丫環們也沒帶過孩子,還是素娥跟粗使婆子問來的,”門上顧mama說小孩子打小就喜歡啃自己的手指頭跟腳指頭,姑娘別瞎說,我瞧著安哥兒聰明得很?!?/br> 夏芍藥表示很懷疑,在信里跟夏景行訴苦:”……原來以為,憑你我之聰明,生出來的孩子怎么也不至于是個傻的,就算不是聰明絕頂那也必是千里挑一的。誰知道這小子自落地至今,除了吃喝拉撒,唯二學會的就是吃手指頭跟啃腳指頭。說他饞rou吧,連乳牙也沒長出來一顆,咬的動嗎?再說他也沒嘗過rou味啊,難道是侍候的丫環偷偷給他嘗了rou味,使得這小子朝夕不思飲食,就想吃rou?” 夏景行接到這信,比她還傻眼,陷入了“我家兒子也許是個蠢蛋”的深深憂慮之中去了。 直到后來跟燕王在雁門關酒館里喝酒,隔日要往前遼營大帳偷襲,自知此次任務艱險,終于向燕王托付了一句:“殿下,我那兒子是個傻的,屬下萬一有什么不測,求殿下一定照拂?!毕眿D兒倒是不用擔心,她最是聰慧有擔當的,傷心自己會,但生活無繼卻不太可能。 燕王大奇:“如果我記的沒錯的話,你家兒子也才七個多月吧?怎么就瞧出來是個傻的了?” 夏景行頗為苦惱:“娘子在信里說,他除了吃喝拉撒,就愛嘬自己的手指頭,翻身坐著啃自己的腳趾頭,可不是個傻的嗎?” 燕王愣了一下,頓時大笑出聲,“我瞧著你兒子不是個傻的,倒是你兒子他爹是個傻的!” 這次是夏景行愣了,“我哪里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