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夏景行回以燕王一個得意的笑,又低頭拉了夏芍藥的手兒,在燕王面前也毫不避忌,倒鬧了夏芍藥一個大紅臉,甩開了他的手嗔他一眼。 燕王朗聲大笑:“早聞夏家少東孝順能干,家里有些爛帳盤不清楚,今兒還要勞動夏少東了?!?/br> “殿下——”夏景行傻了眼,感情還要考試? 夏芍藥卻覺得這法子好。燕王不曾以性別來歧視女子,也不是任人唯親,只以真本事用人,倒讓她刮目相看了。 “夫君且慢,殿下派了你事體做,總要心里有譜的?!?/br> 這事兒名義上是燕王派給夏景行的事情,但實質上夏景行只能做到一半兒,帳面上的事兒除非夏芍藥捏著了他的命門,如上次求原諒一般,才能靜坐下來看會兒帳,真要讓他常年累月的做下來,恐怕會要了他的命一般。 他對算帳真的是毫無興趣。 夏芍藥在書案前坐定,先草草翻了一下,發現十來本帳冊子,各種鋪子的都有,倒也能看懂。 她拉過算盤,一手翻帳本一手撥珠,噼哩叭啦就算了起來。 燕王目瞪口呆看著她算帳的速度,帳面翻的極快,她的手下更快,有時候算完幾頁倒好停下來,拿筆在其中一頁勾一下,或者極快的標注,就又往下開始算了。 “她在家……就是這么算帳的?” 夏景行這下可得意了,用“殿下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竟然不相信我家媳婦兒特別能干”的眼神看著燕王殿下,慢慢悠悠道:“這應該是她不太熟的行業,在家里算起帳來比這個速度可快多了。鋪子里的掌柜最怕她核帳,一點點小問題也能被她找出來。不然殿下以為夏家的生意為何交到她手里也不見敗落的,娘子總要有些看家本領的嘛!” ——媳婦兒真給他長臉! 燕王看著他這得意的眼神,直恨不得揍他一頓。 前兩日他提起讓夏芍藥管帳,夏景行還萬般不愿意,這會兒見得夏芍藥的能干讓他側目,自己倒得意起來了。 最后的結果自然是賓主盡歡。 燕王訂好了日子,喚了各鋪子里的掌柜們來見夏景行夫婦。 這些掌柜們見到夏景行倒不意外,只見得他身邊還跟著個美貌婦人,年紀又小,還當是他的身邊人,都在心里猜測:這新來的王府管事倒是不靠譜,不帶小廝帳房,倒好帶著個婦人,可見也是個繡花枕頭。 只是此事乃是燕王的決定,他們也不好多說什么。 夏景行與燕王懷著一樣的心思,倒不想先點破了夏芍藥的身份,只等盤帳的時候,好嚇這些掌柜們一跳。 自此事之后,夏家算是依附了燕王府。 夏南天半生打拼,也只往官府送禮,鐵打的官衙流水的知府,每到官員升遷任免,夏家免不了要大出血,重新再建立關系網。 夏芍藥卻是被逼無奈,猛不丁被晉王抓走,刺激的她心里瞬間對晉王升起了恨意。 倒不是為著自己,而是為著夏景行不平:將人家娘親逼死,又逼的兒子走投無路,棄了祖宗姓氏家族產業入贅旁人,替別人家支撐門戶,竟然還不放過,何須如此?! 這是要趕盡殺絕嗎 回來之后,夏芍藥一遍遍在心里問自己,難道就要任人魚rou不成?! 夏家的女兒,理應一身錚錚傲骨,巾幗也能頂天立地,豈能落到任人宰割欺壓的地步? 她不但要支撐起夏家門戶,還要回護自家夫婿,令得他有一天能夠堂堂正正立于長安城,再不教人輕視! 因此,聽得燕王有意,她也樂于攬了這差事來。 夏景行舍不得她辛苦,可是等回到家,見得她興高采烈的模樣,倒也覺得高興:媳婦兒似乎也很樂意干這些事兒呢。 ——傻丫頭,看到有錢拿就高興! 他哪里知道這是夏芍藥在為他著想,覺得替燕王府管事正是以后擺脫晉王壓制的第一步。 夫妻倆個將燕王府在洛陽的產業梳理了一遍,商量著先從哪家鋪子開始入手盤帳的時候,隨駕前來洛陽的長安城權貴們都炸了鍋,到處都在傳著鎮北侯府的嫡長子入贅商戶,連姓也改了。 可不就教燕王說中了,夏景行入贅夏家的事情傳播的速度異常的快。 也不知道是哪府的女眷去行宮,將這事兒當做八卦講給了余貴婦聽,這事兒便傳到了圣人的耳朵里。 他還將晉王召了過去,說了一句:“皇弟,凡事也別太過了?!?/br> 晉王還不知道圣人說的是什么,頗有幾分莫名其妙:“皇兄說什么?” 圣人這么多年頭一次對著這弟弟皺起了眉頭:“聽說鎮北侯府的嫡長子入贅商戶了,你也別逼的太狠了,總也要給這小子留條活路的?!?/br> 夏景行在圣人面前的印象不錯,當初也記得他學過一陣子工筆畫,倒是頗有長進,后來大約是不上心,便荒廢了,圣人這里再沒見過他的畫兒。 南平郡主這侄女如何,圣人也心知肚明。逼的有夫之婦自縊而亡,她做人繼室,圣人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到底是自己的親侄女兒,又是晉王捧在手心里的寶貝,也算得王氏沒福氣,他倒不必出口干涉。 可如今涉及到了兩代人,都還在糾纏不休,可不要成了孽緣? 晉王倒沒覺得自己做錯了,“皇兄不說,臣弟也打算不再追究那小子了。他反正也成了商戶贅婿,連姓氏都改了,也無甚可懼之處?!庇痔笃鹉樞Φ溃骸胺凑缃矜偙焙罡镏挥邪幰粋€兒子了,不如皇兄抬抬手,冊了阿寧做侯府世子,也讓你大侄女兒安安心?” 今上冷哼一聲,瞪他一眼:“你倒只會為自己閨女打算,滿肚子私心,若朕也如你這般行事,事事只顧忌自己骨rou,全然不顧忌禮法人倫,豈不要被御史參一個昏君的名號?” “那阿寧這世子之位到底是冊還是不冊???” “你下去吧,看到你我就頭疼。也虧得是在洛陽城,不然若是在長安城,御史臺豈不要炸了鍋?”今上出行,為著自己的耳根清靜,自然沒帶御史。 當年南平郡主的事兒可沒少讓御史們掀起一場口水戰。 晉王見今上似乎并沒有立刻下詔冊封寧景世為世子的打算,也只得悻悻退下去,給自己閨女寫信了。 ********************************** 長安城里,南平郡主接到晉王的家信,先是看到寧景世目前冊封世子無望,面色便沉了下去,待看得后面,卻又咬牙道:“這賤種居然沒死,竟教他留下命來!”晉王府護衛來復命,只道寧景行已死,沒想到他竟然活了下來。 待看得后來,卻又笑了起來,暗道自己糊涂,讓他活在這世上,看著自己兒子做了世子,將來還要做鎮北侯,說不盡的榮華富貴,而他卻只能永遠做個低賤的商戶,跟著別人祖宗的姓氏,可不比死了的強? 等寧謙回家來,她便將這封信給寧謙看,還念叨:“夫君當初逐了行哥兒出去,我還想著待得他誠心悔改,又做出一番成績來,再接了家來,與阿寧兄弟兩個互相扶持著過下去。哪知道……他竟連祖宗姓氏也改了,還入贅了別家……真是可憐了父親一番苦心培養他?!?/br> 寧謙將兒子逐出門去的時候只想著與他斷絕父子關系。他不要這兒子,原是有正當理由的,可沒想到兒子卻做出這種事情,跟了別人家的姓氏,從行動上表明:我跟寧府半點關系也沒有了! 這真是大大的讓他不高興了! 只有他逐出兒子,行使做父親的權利,可沒有兒子做出不認父親的姿態來。 “孽子!這個孽子!”他重重拍著黃花梨的書案,恨不得那個逆子就在他面前,好打斷了他的腿,讓他嘗嘗這難堪的滋味。 ——可不就是難堪嘛! 兒子竟然連祖宗姓氏也拋棄了,做父親的如何不難堪? 南平郡主見得寧謙氣成了這般模樣,暗暗高興不已。 她這些年所做的一切總算沒有白費,最終還是將夏景行的前程給徹底的毀了。 ***************************** 夏景行這些日子忙的起早貪黑,哪得空去考慮別人聽到自己的事情時露出的驚訝的神情,或者心中如何做想。 一個人要是忙起來,就不會有那么多的時間胡思亂想了。更何況如今他是與夏芍藥共事,鎮日與媳婦兒形影不離,白日黑夜的在一起忙,一抬頭就能瞧見她低垂的側臉,線條柔和婉媚的令人心動,直恨不得放下手中的事情摟著她上榻去折騰個三天三夜。 燕王此人倒是頗有些手腕。他手底下的產業很雜,從皮貨鋪子到胭脂水粉香料寶石鋪子再到賭場酒樓當鋪錢莊,就差著妓院了。 皮貨鋪子里的東西據說是從燕云十六州收購而來的。 燕云十六州民風彪悍,況軍中將士也時不時出門狩獵,所獵皮毛可比山中獵戶零碎的收獲要多的多。 而燕王選擇在洛陽置辦產業,一則洛陽不比長安打眼,那里他默認是太子的地盤,但凡其余皇子有心在長安坐大,太子也不會允許。 二則洛陽離長安并不算遠,卻極為繁華,消息靈通,兼濟南北,實是個好地方。 旁的鋪子都好說,夏景行還可以帶著夏芍藥,只賭場魚龍混雜,他初次去,不想帶著她,卻被夏芍藥纏著死活不讓走,最后她穿了粗布衣裳,打扮成個小丫環,還拿脂粉涂黃了臉兒,夏景行這才同意了。 燕王的賭坊正是上次寧景世去賭的那一家,趙六奉命前去引誘寧景世,贏了銀子要走,卻被賭坊的伙計拖住不放,他也是個有脾氣的,與賭坊的護院打了一架,卻不料身手不濟,被賭坊養的護院揍成了個豬頭,被燕王府的管事出面保了回來。 趙六回來之后,便被兄弟們嘲笑了一回。激的他脾氣上來,跑到燕王那里說了一通話,倒說動了燕王將那家賭坊盤了下來。 如今他可算是賭坊的二掌柜了,夏景行空降成了大掌柜,又見得大掌柜大搖大擺來巡賭坊,居然還帶著個臉兒黃黃的丫環,頓時牙疼。 ——殿下這是找的什么人吶?! 趙六的本事原就在這些小巧上,溜門橇鎖,打探消息,賭坊里出老千,全是他的看家本領。逢大掌柜來查帳,他先請了大掌柜去樓下賭了兩把,夏景行頓時將今早才拿的一百兩銀子給輸了個精光。 夏芍藥在他身后暗笑,見那二掌柜得意非凡,毫不客氣將夏景行的銀子裝到了進自己的荷包,也不得不贊這人出得一手好千。 能被燕王派來看賭坊的,可不得有些真本事? 她自己就是例子。 待到了帳房,趙六便伸手道:“大掌柜請,帳本全在桌上了?!蹦闹老木靶猩砗蟾狞S臉小丫環大模大樣的坐了下來,他頓時傻了眼。 “大掌柜,這是怎么回事?” 好歹他也是燕王派來打理賭坊的二掌柜,這個大掌柜輸了銀子倒還好,面上溫旭的笑意始終不改,只真要查起帳來,卻讓個小丫環坐了下來,這不是胡鬧嗎? 就算這是大掌柜的心頭愛寵,也沒這么寵法的。 “這不是……殿下派來的帳房先生嘛,查帳這事兒我真不在行,就有勞夏姑娘了?!?/br> “夏……夏姑娘?” 趙六瞪大了眼睛,萬沒料到看著是個服侍人的不起眼的小丫頭,竟然是燕王殿下請來的帳房。 “二掌柜可別瞧不起夏帳房,殿下可是說過了,府里所有的鋪子里的收益,都要分一成給她的。以后燕王府所有在洛陽的產業,盤帳都由夏姑娘來做,她手里還有與府里連絡的印章呢?!?/br> 趙六:“……” 當真是人不可貌向,海水不可斗量。 真等夏芍藥盤起帳來,她做事向來利落干脆,趙六總算見識到了燕王的識人之能,訕訕摸摸腦袋,問一旁的夏景行:“殿下這是從哪里挖出來的人才???”算帳也忒利索了些。 夏景行笑的得意:“我家啊?!?/br> “你家?!” 趙六真是傻了眼。 “這是大掌柜房里的丫環?”不是說這位仁兄雖然出身高門,但如今可是落魄到了入贅商戶的地步,難道夏家門里就連丫環也這般厲害了?那夏少東究竟得多厲害??? 夏景行咳嗽一聲:“咳——這是內子?!?/br> 趙六一個倒仰,果然外間傳言大多不可信。 傳言之中,夏少東可是個容色傾絕的女子,只眼前之人黃黃臉兒,眼睛倒是水潤潤惹人注目,只膚色倒真不怎么樣,還沒行院里的姐兒膚色透亮呢。 盤完帳后的某一日,趙六在街上閑逛,不防瞧見夏景行與夏芍藥去從銀樓里出來,猛一瞧還犯嘀咕:真沒看出來大掌柜是這般膽大之人,家里留著個黃臉婆,卻在外面陪著個美人兒逛街。也不怕家里的老婆生氣? 走近一瞧,只覺面前的美人兒極為眼熟,細一瞧頓時樂了:“哎呀,真是沒想到這里遇到夏帳房,夏先生往哪里去?”明明旁邊就站著夏景行,趙六卻只作不見,倒好似蜂兒見著了花蜜一般,旁的人再入不了他的眼。 反正兩人在賭坊也算見過幾面,夏芍藥盤帳之時,還與趙六就賭坊里的支出收入談過幾句,這會兒搭話簡直光明正大。 他是全然無視了夏景行那張愈來愈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