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可不是嘛!”夏芍藥一仰頭便將酒盅里的酒喝了下去,“能說出來真是太舒服了!” 她這般利索的承認自己假惺惺,可謂坦誠已極,何娉婷反倒說不出話來了。 “既說不出話來,便罰你多喝兩盅!” 何娉婷果真連喝了兩盅酒。 二人身邊跟著的丫環急的沒法,難得同心一致,商量一番便給了酒樓掌柜的賞銀,讓他派人往何府與夏府送信。 半個時辰之后,何大郎與夏景行在明月樓前相遇了。二人對視一眼,不由苦笑,在明月樓掌柜的帶領之下上了二樓雅間,果然見到兩只醉貓。 何娉婷看到兄長,還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完蛋了夏jiejie……今兒生意沒做成,我哥哥來揍我了!” 何大郎:“……” 難道他在親妹子心里,就是個喜歡動粗的家伙?! 夏芍藥拍桌大笑,“該!回頭……回頭我送棒瘡藥去你家!” 夏景行頭疼的上前去,搶了她手里的酒盅,她這才偏著頭瞧過來,嘴里嘀咕:“壞了壞了……我撕了畫冊子,夫君尋過來了……” **************************** 夏芍藥向來克制,從不曾喝醉過酒,哪怕是在夏南天的身體最沒希望的時候,也從不曾喝酒放縱過自己。 今日醉酒尚屬首次。 家里的華元素娥等人見得她喝的醉醺醺被夏景行抱回家來,俱都大吃一驚,還當她發生了什么大事。 她自己被夏景行抱到浴間里去,放在婆子提來的熱水里,起先還拍著水花玩,全然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從明月樓回來的,沒玩得幾下就睡了過去。 夏景行將這丫頭洗涮干凈,送到床上去睡,這才去審問丁香,“今兒到底是怎么回事?” 丁香遂將晉王府之事從頭至尾講了一遍,夏景行越聽,眉頭皺的越深。 及止聽得寧景世竟然在晉王府里公然調戲他家小娘子,眼里都快噴出火來了。 丁香還當他這是生氣自己妻子被人覬覦,又恐他遷怒于夏芍藥,便為夏芍藥說好話,又將寧景世臭罵了一頓:“……王府那位表少爺真是輕浮浪蕩子,姑娘生意沒做成,又撕了畫冊子,心里本來就不痛快,喝醉了還跟何姑娘在那里罵呢,說是那表少爺瞎了狗眼……” 夏景行聽得這話,眉頭總算松開了一點點,打發走了丫環,便回床上去,摟著小妻子怎么也睡不著。 夏芍藥卻睡的昏天暗地,全然不知。 一覺睡到天亮,夏芍藥才睜開眼睛,伸個懶腰,才覺出自己被夏景行緊緊摟在懷里,捂出了一身的汗來。 “快松松,喘不上氣來了?!笨煲獰崴懒?。 夏景行緩緩睜開了眼睛,他一夜未睡,都在考慮如何張口跟夏芍藥提起自己的身世。一直隱瞞下去,萬一哪日穿幫可不好。就算是不穿幫,可是她如今跟長安來的權貴打交道,早晚有知道的日子。 昨日是她傲氣,撕了自己的畫。 南平郡主固然不關心自己,寧景蘭與寧景世對他這位兄長也從來不放在眼里,他的畫他們也未必認識,但若是落到有心人眼里,再無有不識的道理。 至少當初他在宮里與皇子們跟著畫師學畫,頭一個諸皇子以及晉王世子就見過他的畫,就連晉王今上都見過的,這些人都是行家里手,只掃個一眼便能認出來。 夏芍藥才睜開眼睛,就瞧見夏景行頂著一雙布滿了紅血絲的眼睛深深凝望著她,她摸摸自己的臉:“夫君這般沉痛的瞧著我,可是我最近變丑了?”倒沒想起來自己昨晚是如何回來的。 夏景行沉痛點頭:“忽然有點后悔怎么辦?”后悔當初不該在萬念俱灰的情形下答應了她的親事,將不知情的她給拉進了這個漩渦之中。 ——現在讓他放手,已經晚了! 他再做不到了! 以前他從未想過,有一日會娶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在一日日的相處之中迷戀上對方,并且讓自己變做個兒女情長的男子。 夏芍藥蹭的坐了起來,一巴掌就拍在了他的腦門上:“你沒睡醒罷?沒睡醒再睡會,等睡醒了再考慮一下,到底后悔的應該是我,還是你?!” 夏景行哭喪著臉摸摸自己的腦門,立刻認錯:“我現在睡醒了,怕自己一會開口,后悔的就不是我,而是你了!” 夏芍藥嘻嘻笑著摸摸他的腦門,又在上面啾了一口:“乖啊,睡醒了就好?!毕麓瞾泶┬?,低頭瞧見自己連小衣也換了,頓時一呆,似乎忘了什么。瞬間“啊”的一聲,嚇的夏景行還當她哪里不舒服,卻聽得她道:“我昨晚……是怎么回來的?” 明明最后的記憶是她跟何娉婷在明月樓喝酒呢。 “何娉婷呢?” 夏景行都要被她這反應給打敗了。這是……酒才醒? “自然是被她哥哥給接走了?!?/br> 夏芍藥小心問:“何大郎……沒揍她吧?”那人在外就是笑面狐貍一只,應該做不出當眾揍親妹子這種粗魯的舉動的吧? 夏景行哭笑不得的看著她,光擔心別人,她怎么就不擔心自己? 夫妻二人都存著心事,夏景行在考慮如何開口講自己的身世,而夏芍藥在考慮怎么開口講昨天自己一怒之下撕了畫冊的事情才不會讓夏景行覺得自己不尊重他的勞動成果。 二人洗漱完畢,丫環擺了早飯過來,各自略用了點,便讓丫環將桌子撤了下去。 今日夏景行也不出門了,夏芍藥也留在了家里,將房里丫環們都打發了出去,這才期期艾艾道:“其實,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說?!?/br> 夏景行:“我也正好有事情要跟你說?!?/br> 夏芍藥鮮少見他這般鄭重的神色,不得不慎重對待,“你不會……在外面養了個外室吧?” 明明是很沉重的氛圍,生生讓她這句話給扭轉了過來,夏景行在她小腦袋瓜上敲得一記,“你這腦袋瓜子里究竟在瞎想些什么???” 夏芍藥嘿嘿一笑,大松了一口氣:只要不是生了外心,養了外室就好! 她重整旗鼓,這次索性一口氣講了出來:“昨兒去晉王府談生意,王府里表小姐要買畫冊,威脅我不賣就撕了。然后……然后我就自己上手把夫君畫的冊子給撕了……” 夏芍藥原還想著,夏景行聽得這話,好歹會有些不高興吧?他若是不高興,自己應該怎么哄了他高興,腦子里轉了七八個念頭,卻眼瞧著夏景行面上露出個贊賞的笑來:“撕的好!” “我也覺得自己干的漂亮!”夏芍藥見得他不但沒生氣,反還夸自己,頓時露出了點小得意來,“夫君畫的花兒,怎么能送給別的女子呢?” 夏景行露出個苦笑來,“其實……晉王府的表姑娘與我似乎還是有那么點關系的?!彪m然他很想否認,情份是一回事,可血緣上論起來確有點干系的。 夏芍藥頓時露出一臉警惕的神色來:“難道那位表姑娘就是與你訂親的——”話未說完已經被夏景行打斷:“王府表姑娘是我血緣上同父異母的meimei!” 這下夏芍藥果真被嚇住了,瞠目結舌的模樣瞧著帶了十二分的呆氣:“你不是……不是在騙我吧?”說好的父母雙亡呢? 怎么又冒出個meimei來? 而且那個meimei還有個輕浮浪蕩的哥哥……這一家子究竟是什么人??? 鑒于寧景世與寧景蘭兄妹倆的品行已經在夏芍藥這里留下了極為不好的印象,她腦子里第一個冒出來的念頭便是:這家子養孩子不靠譜,眼前這位自己招贅回家的不會……也是個被養歪了的廢柴吧? 可是相處這些日子,似乎又不像??? 夏景行見她露出驚嚇的小模樣,心里頓時愧疚不已,索性將鎮北侯府里那一攤子事給通通講了一遍,直講到老侯爺過世,三皇子前往燕云十六州就藩,他一步步聲名狼藉,原本由老侯爺出面訂下的親事也被退了……最后被逐出鎮北侯府,晉王府護衛追殺,將他逼至絕境,一路逃亡至洛陽,病臥道旁…… 后面的事情,夏芍藥都知道了。 ——不過,她似乎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從頭至尾,她的神色漸見凝重,到得最后夏景行幾乎都快要講不下去了。只怕她聽完了自己的故事,萬一惱起來將自己逐出家門,如何是好? 被放逐過一次之后,他再不能忍受第二次被放逐! 好歹鎮北侯府對于他來講,是噩夢,是逼死親娘的兇殺案現場,是永遠的囚籠,他如果這輩子留在鎮北侯府,這輩子都會住在這囚籠之中,總覺得親娘的靈魂永遠在那座陰暗的侯府宅子上空飄蕩。 其實,就算是南平郡主不出手,他也是準備過得兩年就離開鎮北侯府,前往幽州投奔燕王的。 可惜,她太急不可待了! 極小的時候,老侯爺護著他,他身邊的奶娘悄悄告訴他,是南平郡主與世子爺逼死了他的親娘。 而他的親娘是為著保住他的地位,侯府嫡長子,未來侯府世子的地位,才自縊而亡的。 而南平郡主更是一廂情愿的認為,他長大之后,一定會與寧景世爭奪世子之位。 從來沒有一個人問過他,是否想過要繼承那座府??! 假如有人來問一句,他必會斬釘截鐵的告訴他:比起繼承鎮北侯府世子之位來,他更想做的是推翻這座腐朽的,散發著惡臭的府邸,將這座大宅子拆的一干二凈,不留片瓦! 與其留在鎮北侯府里,與南平郡主斗成烏眼雞,他更愿意走出去,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兒郎,在外面打拼出一片天地,以自己的能力為親娘正名,為她掙得身后哀榮,親手建立自己的家園,自己的府邸,有妻有子。 他想要的,從來不是一個日漸沒落的鎮北侯府能給予他的! 可是這些話,從來沒有人來問過他。 大家都理所應當的將他看做寧景世的競爭者,不止南平郡主對他多加防范,就連晉王也在宮中數次警告他,不許他傷害寧景世與寧景蘭半根毫毛,否則便讓他無葬身之地! 多么好笑!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長安城檀云院里,南平郡主打開了晉王從洛陽送過來的信,緊擰著的眉頭漸漸松開來。 晉王在信中提起,他自己近來在行宮分身乏術,便將她的一雙兒女托付給了晉王世子與世子妃。 聽得世子提起,寧景世并未出去惹禍,時不時跟著世子各處應酬,只房里新添了個侍候的人。 寧景蘭跟著世子妃在洛陽城也參加過幾次官眷以及皇子妃的宴會,也頗交了幾個閨中蜜友,只目前尚無合適的人家,還要再看看。 為著兒女的婚事,南平郡主心都要cao碎了,這一二年間她逐漸認識到,與長安城的權貴結親大約不太容易,索性將目光放的遠一點,不再拘泥于長安城。 寧景世身邊從來不缺侍候的人,只通房丫頭都是容色出挑的。只寧景世生就了見一個愛一個的風流毛病,晉王提起他身邊新添了個侍候的人,南平郡主也不放在心上。 不過是個玩意兒,何至于就能引得她重視起來。 她提筆寫信,順便向晉王提醒,寧景蘭既然頗交了幾個閨蜜,不知道有沒有身份相當可堪匹配寧景世的,倒好考慮考慮。 福嬤嬤也覺得自家主子這主意妙,“咱們家小世子的身份那是只高不低的,大姑娘若有合得來的姑娘,必也不錯。想來世子妃也不會帶著大姑娘與那門第教養差的人家來往了?!?/br> 晉王世子妃常氏最是個循規蹈矩的人,在外交際應酬,比之南平郡主卻更受人歡迎些,福嬤嬤心中最是清楚的。 南平郡主眼瞧著兒女婚事有望,多年的眼中釘rou中刺也早已拔掉了,只覺心頭多年壅塞都被一掃而空,端的是神清氣爽。 “自家里那個喪門星被趕出去之后,總覺得萬事都順遂了?!?/br> *************************** 南平郡主嘴里的掃把星這幾日過的殊為不易。 最后一層窗戶紙被捅破了,所有隱瞞著的事情都講了出來,為求老婆原諒,夏景行簡直恨不得做牛做馬。 那天上午,夏芍藥聽完了夏景行的話,還伸出小手指頭來,在他腦袋上戳了兩下,見他眼巴巴瞅著自己,半點反抗也無,又在他臉上戳了好幾下,“故事挺好聽的!”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她照例換了衣裳準備出門,夏景行跟在她身后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