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小廝青硯見得自家少爺這般模樣,在后面也樂的直笑。 大奶奶劉氏平日摳摳索索,替她跑十回腿也得不著一文賞錢。但每次青硯去夏家送東西,總能得一大把賞錢,有這么個大方的主母進門,可以想見他往后的日子有多好。 主仆兩個一路到得明月樓,由店小二引到了二樓雅間,夏芍藥卻早來了,薄施脂粉,淡掃娥眉,見到寒向榮便淡淡一笑:“二表哥來了?!?/br> 寒向榮正有滿腹相思,哪里感覺出了她這態度不對的,當著婆子丫環的面兒,都恨不得上前去拉著她的手兒一訴衷腸,只這念頭在肚里轉了幾轉,到底沒敢做出來,朝著她傻笑:“表妹這些日子可好?” 夏芍藥聽得這話,面上便浮上愁苦之色來:“父親病著,我又哪里能好得了呢?倒是二表哥好生逍遙,都有數月不曾踏夏家的門了?!?/br> 寒向榮面上便有些訕訕的。他倒是想去夏家,無奈被父母阻攔在家,只道二人親事也快定了,總要避避閑的。拉出一籮筐的理由來,寒向榮應對不及,只能在家閉門讀書。 及止聽得可以與夏芍藥見面,一顆心兒早飛到了夏家去了,苦捱了兩日才等來了今日。 “我這不是……在家讀書嘛,就不曾上門去探舅舅。舅舅近來身子可好些了?” 真要他說出“成親避閑”的話來,又恐羞著了夏芍藥,故用讀書的借口。 到了這時候,夏芍藥便瞧的一清二楚。這位二表哥自來是聽父母話的,自己并無什么主張,只喜在二人從小性子相合,她性子剛強,寒向榮性子軟糯,向來愿意遷就她。 可他愿意遷就她,卻更愿意聽父母的話。 自夏南天病了之后,家中大小事情全壓在她的肩上,似乎還沒一年,她便覺得自己心境再不復往日小女兒天真爛漫了。數月不見,這時候再瞧寒向榮,分明還是個半大少年,面上猶帶稚氣,哪里是可托負終身,能同她并肩扛起夏家重擔的良人? 她以前,到底是貪戀著二人自幼相處的美好時光,妄想將這時光延續呢,還是真的對寒向榮心存愛意,到這時候,連她自己也說不清了。 她也懶怠再兜圈子,朝素娥示意,將那只金釵盒子拿了過來,緩緩推到了寒向榮面前:“表哥這枝釵,以后定能尋到合適的人送出去。這幾日家里便要忙起來了,恐沒空去姑姑府上做客。以前我們年紀小,我一向是拿表哥當親哥哥待的,一來二去,竟收了表哥不少東西。前兒我讓素娥理出來,都通通還給表哥?!?/br> 寒向榮還當自己聽岔了,打開看時,果然是自己遣青硯送出去的金釵,又見婆子抬了個箱子過來,當著他的面兒打開了,里面全是往日他送出去的東西,頓時如遭雷劈,說話都不利索了。 “表……表妹這是什么意思?” 夏芍藥起身,不欲與他長談,只道:“我與表哥一年小,二年大,家里只有我一個女兒,我勢必是要留在家里侍候爹爹的。而姑姑前幾日家去,同爹爹說過了,要為二表哥娶婦的,以后二表哥與我,還是遠著些的好?!币膊还芎驑s還有沒話再講,已經在丫環婆子的簇擁下出去了。 寒向榮霍的立起身來,張了張嘴,卻不知道拿什么話來挽留她,頓時眼圈都急紅了。 父母的打算,他是知道的,也并沒覺得這打算有什么不好。夏芍藥自小孤孤單單,八歲上沒了娘,他從小就覺得舅舅家里冷清。自己家里兄弟姐妹有三個,若是表妹嫁過來,就是熱熱鬧鬧的一家子。 況且,私心里他也得承認,他是有那么一點怕被人瞧不起,怕被人笑話入贅的。 父母既有了主意,表妹能嫁過來,他心愿得償,又不會遭人恥笑,可不兩全其美? 作者有話要說: 戰龍晚上更新哈。 習慣性求收: 嘗試開的現言新坑: 男主一直在耍帥,想要進軍實力演技派,有一天新來的助理說:你還是繼續當花瓶男吧! 一個花瓶男遭遇毒舌失戀女,大家共同進步的故事。 ☆、自擇 第四章 夏芍藥從雅間出來,迎頭正撞上個少年郎君,長身玉立,月白衫兒,珠玉冠子,朝著她笑,卻是洛陽城里何家的大孫子。 夏家種著芍藥,何家種著牡丹,在洛陽城里都是出了名的。雖是兩種花,可都在花市上有鋪面,逢個花會兩家還能攀扯些交情。夏芍藥跟著夏南天出去的時候也見過何大郎。只這半年來料理家中事兒,也有在花市上偶遇的機會。 想到方才的話也不知道何大郎聽了多少去,她面上禁不住一紅,只行了個禮,見何大郎咧著一嘴白牙笑著還禮,沒來由肚里添了一把火,忍著氣兒與他錯身過去了。 尋常人聽到別家私事,早捂著耳朵走了,偏何大郎臉皮厚,還住腳多聽了一耳朵,見到夏芍藥還露出看戲的笑來,這就讓她很不愉快了。 何大郎直盯著她的背影瞧,聽見雅間門響,見寒向榮反應過來追了出來,還笑嘻嘻一指:“早走了?!钡棺尯驑s面上更不好看。 他也不管,徑自去了隔壁雅間,見著兩三個好友正推杯換盞的等他,內中還有個家中種金桂的吳姓少年戲笑:“大郎可不是被女娘給絆住腳了吧?” 何大郎回味一番夏芍藥的模樣身條兒,竟然點頭:“可不是,遇著了個花兒,這才晚了幾步來?!苯舆^罰酒就往嘴里灌,喝一杯就咂咂嘴,渾是個無賴相,一氣兒灌了三杯才罷休。 可嘆夏家只這一個女兒,偏還要招贅,不然倒好上門去提親,年紀與他也相仿,他瞧著這性子又辣又嗆,只面上妝相,待入了閨房也不知得何等綺景,可不就對了他的胃口?! 夏芍藥原路返家,先去了自己屋里洗漱,又換了家常打扮,往廚下過問今日夏南天的飲食湯藥,這才往靜心齋里去了。 夏南天這兩日身上才松快了些,卻也不過是在熬日子罷了。他自己覺著自己是好不了了,就盼著女兒有個靠手。他這樣家財,就算是自己愿意讓女兒立女戶,可族里定然是不同意的,等自己撒手西去了,夏芍藥一個孤女,哪里拗得過族里? 到底還是錢財招禍! 聽到腳步聲,才睜開眼睛時,便瞧見女兒微微抿著嘴兒朝他笑:“爹爹在想什么?” 夏南天也不同閨女彎彎繞,都到了這時候,自家閨女也是個能立起來的性子,便也笑:“爹爹在想你的婚事?!卞X財多寡他如今都已經瞧開了,能安身立命就成,太多了沒得招人眼紅。只夏芍藥的婚事讓他掛心。 房里侍候的丫環仆人見得父女倆要說私房話,俱都輕輕退了出去。 夏芍藥拿了小銀勺緩緩在藥碗里攪著,輕輕吹幾口氣,等不那么guntang了才好給夏南天入口,自家也無羞赧之意:“我今兒出門去了,”不等夏南天探問,便全盤托了出來:“將二表哥往年送我的那些東西都還了回去,以后大家橋歸橋,路歸路,只當尋常親戚來往便成?!?/br> 夏南天心里便替女兒難過起來,他原看好寒向榮,只想著兩小兒青梅竹馬,打小相合,再結一門美滿姻緣,哪知道最后卻是這種結果,真是要令人忍不住唏噓。 他當時沒有直接拒絕夏南星,便是考慮到女兒對寒向榮的心。將事情透給她聽,沒成想女兒卻是個果決的,在這件事情上毫不拖泥帶水,利利索索就將事情了結了。 若非他身子骨不中用,又何至于讓女兒忍痛斷情?回來還要向他陪笑臉,也不知道心中得難過成什么樣兒呢。 “都是爹爹不中用,才讓你受委屈了!”枯瘦的手接過夏芍藥遞過來的藥碗,一口飲盡了,不防嘴里讓她塞了個蜜餞進來,她還笑得出來:“兩家結親,就算是爹爹與姑姑是親兄妹,也沒道理弄的兩家都不高興。姑姑會不得兒子,爹爹舍不得女兒,大家各走各道,不是正好?” “那你呢?你就不難過?” 夏芍藥接過空了的藥房,放在床頭漆木托盤里,這才悵然一嘆:“我不知道哎?!币娤哪咸飒q自不信的眼神,便捧了臉,煩惱道:“我原還想著,自己必定是要傷心的,要是跟二表哥斷了??墒钦嬉娏怂悄?,明明知道咱們家的打算跟姑姑的打算全不在一條道兒上,他卻問都不問我一聲,只興頭頭沿著姑姑劃出來的道兒去走,便說不出的失望,反倒不難過了?!钡购盟茻嵝臒崮c給倒澆了一盆雪水來,撲忽一下便涼了下來。 亦或是數月的歷練,以及寒家推脫的態度,寒向榮聽從父母之言連前來探病都不曾的行為,早已經讓她心里涼了下來,只不過沒有徹底死心罷了。 夏南天反倒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只抬手在她腦袋上輕輕的摸了兩下:“我的芍藥長大了,見事明白,爹爹只有高興的份兒?!?/br> 夏芍藥便將那副愁腸換了笑顏,還調皮的眨眨眼睛,“若是二表哥能硬擰著姑姑姑夫要跟我在一起,我大約就不會將東西送回去了。爹爹你說,我是不是有點壞呢?竟然想著教表哥跟姑姑姑父對著干,只護著我一個呢?!?/br> 夏南天倒被她逗笑了,拿手指點她的額頭:“你沒聽說過無商不jian???若是你太好了,不肯學壞一點,爹爹就更不放心了?!钡綍r候只怕要被別人吞的骨頭渣都不剩了呢。 到底還是希望女兒能夠硬氣一些,獨當一面,不被別人擺布,腳下的路才能走的順暢。 只父女兩個就寒家之事了結了,可夏芍藥的婚事卻真正讓夏南天犯起愁來。 自來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自己起不了身,總不能讓夏芍藥自己個給自己張羅吧?哪有姑娘家請了媒人上門給自己說親的?這也太驚世駭俗了些。 傳出去只怕要被媒人嚇跑。 若是沒有與寒家這回事,倒好讓夏南星出面幫忙張羅,但恐怕有此一事,寒家恐惱了夏家,這事卻不好再請夏南星出面了。 夏南天愁的都快睡不著了,沒想到夏芍藥卻在他面前打包票:“爹爹再沒可愁的,你閨女生的花容月貌,又家財萬貫,想招個上門女婿有多難?!等我將人給你帶了來,你等著喝喜酒就行!” 夏芍藥的婚事如今就是夏家頭一樁大事,她如今連那點小兒女的綺思都沒有了,索性當一樁生意來看。能談的攏便作了這樁買賣,談不攏就換一家試試。 心里這樣想著,面上連一絲羞意也沒有了,只當盡快完成老父的愿望一般。 夏芍藥在靜心齋里言辭鏗鏘,向夏南天打了包票,才出了靜心齋的門就犯起愁來。 洛陽倒是少年郎一抓一大把,可真要尋個合適的人招贅,卻非一時之功。 愁歸愁,家里的事情跟花圃的事情卻不得不打理。最近這些日子事忙,她都有小半月未去花圃了,吩咐了去套車,她回房便換了一身窄袖長衫,將頭上釵環都去了,只用個嵌紅寶的冠子束著,帶著素娥便往城外花圃里去了。 洛陽城里,做各色買賣的都有。只吃著種花這碗飯的人家怕也有數百戶人家,排得上名號的也就那么幾家,其余花農略過不提。 夏芍藥一路坐著馬車都將家里的事情翻來覆地的想了又想,生恐在自己手里有什么岔子。她年紀小,又是獨自cao持著家里的生意,等到了夏家花圃,還想著與夏家交好的吳家老太太要過壽了,好送兩盆芍藥進去當賀禮的。 夏家花圃說是花圃,其實卻是個占地頗大的莊子,只里面不種莊稼,只各種精心培育著各色芍藥花。才進得莊子,下了馬車便有老管事夏正平迎了上來問好,又問起夏南天的身體:“老爺這些日子身上可大好了?” 老管事夏正平是夏南天身邊跟大的小廝,一輩子忠心耿耿,如今拖家帶口替夏南天看著這花圃,管些人口,育花之事。 “前些日子一場兇險,這才松快了,我才往這里來了?!?/br> 主仆二人正說著花,便有買花的上門,莊子里養的小廝各抱了一盆花出來,往停在大門口的馬車上裝,中間一人身高腿長,比旁人高了一個頭去,雖著粗布衣衫,但瞧著就不似別的小廝小心翼翼,似抱著命根子一般,他反顯出隨意來。 但就算瞧著隨意,那花盆在他手里也穩穩當當,不似要掉下來的樣子。 夏芍藥便奇怪:“平叔,添新人了?這一個我怎的沒瞧見過?” 夏正平打眼一瞧,就笑了出來:“姑娘可是忙忘了,這一個不就是你三個月前去報國寺替老爺祈福,路上救回來的人嗎?當時下著大雨,到了莊上,城里來報老爺病的急,你就將人丟在這兒走了,將養了許久才好了,又不愿意離開,說是沒活路了,我就做主將他留下來了。一向在后面的,今兒前面人手不夠,想是被拉到前面來當差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