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衛嫤指指他那邊:“陳伯是在這買的葡萄?” 晏衡環顧四周,看到幾個自己熟悉的攤位,而這一角也的確是離宅子最近之處。 “應該是?!?/br> 衛嫤想到那粒大核小味道甜的葡萄,沒等她作出決定,腳已經先于思維地挪了過去。 “你好,我可以預定點葡萄么?” 攤主看漂亮的姑娘朝自己這邊走來,只感覺一天的勞累減輕了幾絲。甚至下意識里,他覺得愿意為她選出最好吃的葡萄,甚至結算時也可以抹去零頭。 當然這只是下意識,目前他還沒有完整而確切的觀念。最關鍵的是,他不太聽得懂這種腔調的漢話。 晏衡走過來,滴里嘟嚕一串流暢的外語說出來,攤主連忙點頭。 “我告訴他,過半個月我們要……大概一車葡萄。因為要運到遙遠的地方,所以不能像現在這樣熟透了,然后他答應了?!?/br> 這就搞定了? 論學好一門小語種的重要性。 衛嫤看向外籍攤主有些誠惶誠恐的眼神,并沒有覺得奇怪。來互市之前她想了很多,前世在天.朝她也與外國人做過生意,那時外商儼然超等公民。究其原因,不過是外國強一點。但現在風水輪流轉,大越才是粗大腿,現在她也可以享受特等待遇。 “那價錢呢?” 生意人,永遠是能省就省。 晏衡顯然忘記了這點,扭過頭剛想去問,就聽那瓦剌人比劃著手指,用蹩腳的腔調說著:“便宜,晏,最便宜?!?/br> 衛嫤可沒忽略他說“晏”字時字正腔圓的發音,還有陡然加重的語調。斜睨了一眼晏衡,原來這才是鎮宅之寶。 往她這邊走一步,晏衡小聲說道:“這些瓦剌人來互市,得有朝廷簽發的許可證。簽發前得盤查一二,我會說他們的話,管過一段時間?!?/br> 學好小語種果然重要,當然衛嫤也明白,官府對這些瓦剌人的態度,就像世界第一強國對上第三世界貧困小國,選外交官也不會太鄭重。在他們看來,跟這些瓦剌人打交道,油水遠不如跟涼州本地商販打交道來得厚。這種苦差事,讓給晏衡也罷。 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突然意識到。晏衡曾經這差事,簡直是做生意的不二法寶。 這下她都不用砍價了,再砍下去,攝于官威,估計賣葡萄的瓦剌人都要虧本。她還沒窮到那地步,沒必要做那種虧心的事。做生意,她很清楚,最理想的狀態就是合作共贏。 === 晏衡帶她見的第一個商人,是賣辣椒的。 在滿互市黑頭發黑眼珠中,他那雙湛藍的眼珠格外顯眼。衛嫤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然后他就不好意思地眨眨眼,開口有些夸張地夸贊道: “多么精致的一張臉,晏,你們大越人的五官簡直是上帝的杰作。黑曜石般的眼珠,連皮膚都是跟黃金最為接近的黃色?!?/br> 剛才已經被葡萄商人驚嚇了一番,衛嫤這會反倒淡定了。大越國力昌盛,的確是大越的月亮比較圓。但淡定過后,看著遠處互市門口的兵卒,她反倒有一絲擔憂。盛極必衰,明朝永樂大帝時鄭和七下西洋,國力何其昌盛。但到后來呢,僅僅五十年不到,朝廷連下西洋的經費都湊不出來。而后又不出一百年,便被北方的女真族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甚至覆滅了漢人王朝。 如今大越,與那時明朝何其相似!瓦剌看似勢弱,但對上大越并非一邊倒的弱勢。而遠在千里之外,乾清宮內皇帝的所看到的那支精銳之師,光鮮亮麗的外表下內里已經開始慢慢腐爛。再這樣下去,不出十年,西北軍將徹底成為棺材中蠟封的尸體,不動時看著與在世時別無二致,然而一旦開棺暴露在世人面前,便會迅速風化為一抹塵埃。 “謝謝夸獎?!?/br> 感嘆一聲,衛嫤可沒忘了正事。短暫的客套后,她便開始結算賬目。 晏衡與這些人做生意,向來干凈利落,并沒有拿權力便去壓榨他們。通常他先付三成的定金,待交貨后再付一半。最后兩成則要等客戶收到貨,反饋回來結果。若這批貨有問題,他會弄清原因,選擇再尋其它商家合作,或是扣下一部分下次付定金時再給。 這樣下來,他手中自有一本賬冊。自打過涼州后,他便將賬冊交到她手里。時間匆促,來之前她只看了最后一筆生意,并且順手將其改成了表格制。 這次來互市,她便只帶了兩張紙的表格,還有一張空的新表格。 拿著表格對好賬,她將銀票交過去。提起銀票就不得不說陳伯,他大半輩子在做采買,找兌銀子是他強項。這次的銀票就是他準備的,大額小額應有盡有,極大的提高了結賬效率。 一手交銀票,另一手在表格備注欄上畫押。然后新的訂單,她用從山區生篝火,滅火后的火灰中撿來的木炭寫在新表格上,再畫一次押。 這樣轉完半個互市,舊表格畫滿押,新表格也填滿,新舊訂單一目了然,橫排著湊在一起還方便比對。 晏衡跟在后面,看她利落地處理生意上的事。那些原本繁雜的,需要他帶著陳伯這賬房才能搞清楚的賬目,卻被她瞬間算得清清楚楚。 “阿嫤……” 衛嫤整理好表格,抽出空來扭頭望著他。一瞬間,她清晰地看到他臉上的感慨。 好像打從見到辣椒商人后,她與他之間的交流就成了“好了,去下一家?!?、“就是那個賣xxx的么?”、“信譽如何?”等這種公式般的話。而她則調動全副精神思考下一場談判,盡量精準地估算處這個商家的底價,這種狀態實在跟以前她命令公司下屬沒什么兩樣。 一不小心她又恢復到了先前的工作狂狀態,但她清楚的記得,以前助理吐槽過她,說她認真起來比男人還要拼。 所以她是嚇到阿衡了么? 想到這衛嫤盡量讓自己聲音變柔和:“阿衡,還有點時間,要不我們轉轉?” 說完她就想打自己嘴巴,這話加上自己刻意的語氣……怎么聽怎么像boss安慰自己怨懟著沒人陪的小情.人。 “沒時間了?!?/br> 他果然生氣了,衛嫤有些頭疼,她最不擅長應對這種情況。 “剛阿嫤不是在問我,該如何招待那一幫兄弟?前面有牧民在賣羊,啃了一夏天的牧草,這時羊的秋膘正好。咱們買幾只羊,找城內屠戶處理干凈烤全羊就是。不過這得耗些時間,阿嫤忙活了一下午本來該歇歇,可時間上實在是趕不及了?!?/br> 看著他滿懷歉意,錯愕之下衛嫤明白過來。原來他不是在耍小性子,甚至他或許是在心疼她太累? 越咂摸她越覺得那種反應像是心疼,將幾頁表格捂在心口,體會著那里陡然變快的心跳,她唇角止不住上揚。 第一次身邊男人不覺得她太過強勢,壓得他們抬不起頭,而是心疼她呢。 聲音中帶出股愉悅,她點頭:“聽阿衡的。好不容易招待他們一次,咱們選嫩點的羊。對了,還有那些送到宅子庫房里的辣椒、孜然和鹽巴,我叫谷雨取出來一點,加上那個更好吃?!?/br> 晏衡想著價比黃金的辣椒和孜然,他還記得方才結賬時阿嫤眉眼中的心疼。然而此刻為招呼他軍中袍澤,她眼皮都不眨一下地拿出來。 聽著她喋喋不休地說羊rou怎么做才好吃,他一句都沒聽進去,滿腦子里只剩下一句話:阿嫤怎么能這么好呢。 === 賣羊的牧民認識晏衡,聽說他買來烤全羊招呼西北軍,不用他們開口,他就選了rou最嫩最好的幾只羊,而且算賬的時候還把零頭給抹了。 不僅如此,他還痛快地表示,幫他們順便把羊送去屠戶那。 晏衡付完錢,看向衛嫤:“逛逛?” 原來他還記得,衛嫤環顧著互市,其實剛才該逛的她已經逛了。而且提議逛街,不過是為了照顧晏衡情緒,這會她真覺得沒什么好逛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知道晏衡也壓根不想逛。 既然兩人都不想,她也沒必要死要面子活受罪。 “出來挺久了,要不咱們先回去吧。谷雨他們應該把宅子收拾差不多了……” 說到一半她卡殼了,谷雨把宅子收拾好了,這會肯定在帶人幫陳伯往第三進的庫房里收貨。他們回去,還得騰出人手伺候他們洗漱,回去純粹是添亂。 “要不就先逛逛?!?/br> “恩,互市的確就這樣,以后來的次數多了總能看到。我知道有一處挺好看,就在城里面,離這不遠,要不咱們過去看看?!?/br> 衛嫤聽出他話中意思:“馬賊的事都過去好多天,我也想明白了。就算城外也沒事,阿衡以后別擔心?!?/br> 晏衡拉起她的手,朝互市另一端走去。那邊枯樹上拴著幾匹馬,守門的兵卒似乎與晏衡相熟,一見面便問到他時間和地方。 晏衡隨意報出一句“還跟原先一樣”,走上前解開最高大的一匹馬,定定地看著她,一路牽過來停在她身邊。然后在她還反應過來的時候,打橫抱起她,將她甩到馬背上。 “你干嘛?!?/br> 衛嫤趕緊握住韁繩,她是會騎馬的,實際上上輩子,馬術一直是上流社會所推崇的一項高雅運動。許多有錢人以收藏名馬為興趣,馬術、賭.馬是好多人的業余消遣。對于他們這些人來說,書山題海的應試教育不是最重要的。雖然考高分家長依舊覺得面上有光,但孩子總要出國,即便成績差點,托福雅思考高點,再有才藝加分,也能進很好的學校。她六歲時的生日禮物,便是一匹蘇格蘭矮腳馬。至今她還記得那匹馬長長的絨毛,呆萌的面部表情。 但這匹馬跟她不熟,陌生的氣息突然靠近,而且還騎到它背上去,它當然會掙扎。見它掙扎的厲害,她也有些緊張,一緊張馬術就有些不靈光,只能彎下腰抱住它脖子。 “我得下去?!?/br> 面對她的請求,晏衡搖搖頭,一個利落地翻身上馬,將她環在懷中,從她手中接過韁繩,很容易就穩住馬。 “阿嫤別怕?!?/br> 衛嫤搖搖頭,她真沒害怕。也許初學騎馬時會害怕,但她曾經歷過那過程,即便現在掌握不好身下馬兒,恐懼感也沒那么深。 晏衡想起她利落地抓韁繩還有抱馬脖子動作,一般人若是緊張,都會下意識地夾馬肚子。阿嫤這樣,好像學過騎馬。 調轉馬頭他順便問出來:“阿嫤學過騎馬?” “恩,以前在英……鎮北侯府學過一段時間?!?/br> 鎮北侯府,難道是世子教她的?越想越覺得有可能,晏衡騎馬的速度快了些。很快來到城墻上,面對臺階旁邊馬道專門設下的橫關,他勒緊韁繩,跑到那邊是馬蹄前揚。在衛嫤驚訝的目光下,一個跨欄飛躍過去,然后順勢沖向高聳的城墻。 一路沖上來,心中郁氣一掃而光。 “嚇到了?” 放緩馬速他身體前傾,努力去看懷中她的臉。預料中的驚恐不在,他只看到一雙躍躍欲試的眼睛。 “阿衡,那欄桿可比一般跨欄,不對,比一般欄桿都要高,應該很難跨過去,剛你是怎么做到的?!?/br> 被她崇拜的眼神看著,晏衡虛榮心得到了很大滿足。阿嫤就算跟世子學過騎馬又如何,那些都已經過去了?,F在還有未來,教她騎馬的人只能有他。 “不難,阿嫤要學么?” 衛嫤眼睛晶亮,這么有意思的事她當然要學。 “你身上的傷?” “好了,”就算沒好也要說好了,更何況她是真好差不多了。 “真好了?” 衛嫤剛想點頭,看到他目光中的危險,她打個激靈,連忙搖頭。一開始她不排斥羞羞的事,但成親這些時日下來,她覺得靠在他溫暖的懷里,蓋棉被純聊天已經很舒服了,沒必要瞎折騰。 晏衡嘆息,拉著她手抱下馬,帶她走到城墻邊。落日像一只大紅色的餅高懸于西邊,從城墻上看去,近處的枯樹、遠處的駱駝商隊與這篇大漠融為一體,滄?;臎龅耐瑫r又大氣亙古,美得不似人間。 手里纏著馬的韁繩,她依偎在晏衡身邊,這一刻突然想地老天荒。 “阿衡?!?/br> “恩?” “我的傷已經不礙事了?!?/br> “恩?!?/br> 衛嫤疑惑地扭頭,唇擦著他的下巴而過。他低頭,在她眉心落下輕柔的吻。 “沒事,再養些時日,徹底養好了再說。對了,阿嫤想不想在城墻上轉一圈?!?/br> 衛嫤無端想起方才買過的肥羊,總有種她也在被人養秋膘的感覺。不過這種詭異,在聽到他的提議后徹底拋到腦后。繞城墻轉一圈?當然想! ☆、第44章 烤全羊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