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可惜,眾目睽睽之下,他卻一定要運用《百草千魂術》。幸而,用這術法他并不吃虧,丹田內的淡光每在身體周轉一次,便洗滌身體一次。給人治病的時候,自己也在修行。修煉至第十層,體內的魔氣便有可能褪盡。 不知過了多久,那弟子的身體抽動,額頭上突然現出一個小小的血包。君衍之睜開雙目,迅速以一根銀針點破血包。頓時,暗紅色的血液涌出,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那弟子的頭一垂,再次暈過去不動了。 君衍之從身邊撿起一塊干凈的白布,將那弟子額頭的血液擦拭干凈。他瞄了站在距離自己三四十步的文荊一眼,站起來面向席放:“魔修之血被逼出來,可以抬下去休息了?!?/br> 幾個筑基弟子的臉色頓時舒緩放松,大殿里一陣低聲議論。朱槿命兩個人上來,將那弟子抬下去,吩咐道:“悉心照料這弟子,若有一絲入魔征兆,立刻來稟報?!?/br> “是?!?/br> 席放笑著說:“這些弟子的性命,全都要靠你了?!?/br> 路之山雖然也在笑,卻有些勉強,與席放互望了一眼。 君衍之望向殿外,心念一轉,瞬間明白了。 白云掩著天邊落日,已到傍晚。他是從上午開始治療這弟子的,換言之,治療一個人,竟然用了三四個時辰…… 照這樣的速度,在這些弟子死亡之前,他大約能救回二三成。 空氣有些壓抑,席放問道:“路長老,這些弟子大約還有多少時間?” “最多半個月?!甭分揭詮碗s的目光望著君衍之,雖然不明說,卻顯而易見地傳達著“能不能快些”的信息。 君衍之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答復:“第一次施術不太熟悉,之后應該可以快一點?!?/br> 席放對陸長卿道:“將天衡峰剩余七十三名弟子以資質、品性排出來?!?/br> 依照席放的性格,資質高的要救,資質平凡的便要拋棄了。 沒有人知道他做這種決定的時候,心中想的是什么。 路之山有些不郁地發了話:“我門下有十六名弟子,古鏡派還有十七名弟子,都要劍宗這位君衍之來救?!?/br> 席放頷首:“請路長老將這三十三名弟子排出次序來,我們再商議?!?/br> 路之山:“……也只好如此?!?/br> 席放命人將一個矮胖的身體送到君衍之的面前:“先救趙峰主?!?/br> 趙寧天的臉龐呈紅潤的豬肝色,肚子像小山丘一般高高鼓起,有點滑稽,讓人難以想象他平日板著臉的模樣。 路之山道:“我看他施術的方法,似乎是先要平復其心魔,繼而將魔修之血引出。趙峰主心魔太深,未必救得過來?!?/br> 席放不加評論,只望著君衍之。 路之山有些不滿:“如今每一刻都珍貴之極,何苦浪費時間去救一個難以存活的人?” 席放說了一句:“試試看?!?/br> 君衍之立刻說:“弟子嘗試一下?!?/br> 趙寧天正在昏迷當中,即便心魔已經平復,也看不太出來。然而心魔不平復,便逼不出那幾絲魔修之血。 君衍之現在還不打算將趙寧天治好,因此再怎么治也不會有成效。 認真地療了三個時辰,趙寧天絲毫沒有動靜,君衍之反倒身體顫抖,臉色微微泛白。他睜開雙目,望了望守候在遠處的文荊,又把目光放到席放身上。 路之山道:“沒有用處?” 君衍之:“沒有?!?/br> 大殿里燈火通明,早已到深夜。再療下去便是浪費時間了,也耗損君衍之的精力。席放站起來:“暫時把趙峰主抬回去,換其他弟子?!?/br> 路之山早早便命人將路云卓抬了過來,君衍之還來不及同文荊說句話,路云卓的身體便硬塞在他面前。別人救不救還在其次,兒子是要先保住的。人老了多半臉皮厚,路之山不怕別人罵,捋胡子望著君衍之,端的是一臉正氣、道貌岸然,眼里的意思卻是“別磨磨蹭蹭的,快救我兒子”。 君衍之低頭坐下來,開始又一輪的治療。 這一次,他用了兩個時辰。天色已亮,又是清晨。 一睜眼,路云卓的額頭果然鼓起一個小血包,不大不小,像被蚊子叮的一樣。君衍之迅速處理好血包,說:“已經沒事了,可以送去休息了?!?/br> 路之山不多言,親自送兒子出了殿。 君衍之擦擦額頭上的汗水,尚未緩神,眼皮下出現一個盤子,上有四顆靈丹,圓溜溜的在盤中打轉。朱槿站在君衍之身邊,一絲不茍地說:“四枚靈丹,一枚辟谷,一枚醒腦,一枚明目,一枚補充靈氣?!?/br> 換言之,不吃、不睡、不怠、不休地繼續工作下去。 君衍之溫和地接過,目光飄到文荊身上。少年抱膝蜷縮在一個角落,下巴搭在膝蓋上,目光有些奇怪,就那么安靜地、遠遠地望著自己。 一具身體又塞到他的面前。 君衍之低頭望著這弟子,抿起唇。 朱槿說:“中午之前,宗主希望能再救回二人?!?/br> 君衍之垂下眼睛:“我盡量?!?/br> 救人的日子里,君衍之如同套上鞍子的馬,皮鞭在身后抽著,容不得半刻休息,君衍之不累,卻另有心事。文荊時而出現,時而消失,像只鬼一樣讓人摸不清蹤跡。他來的時候坐在大殿的角落里,安靜地注視,有時抱著大龜,叫人弄不清楚在想什么。 柳千陌也來看望過幾次,但他幫不上手,站在殿里又總擋路,顯得很多余,還被天衡峰的弟子白了幾眼。終于,他尷尬笑幾聲,識趣地消失了。 君衍之自覺不能辜負文荊的期望,像打了雞血似的,救人的速度由兩個時辰縮短到一個時辰。這個消息如同驚雷般傳開,天衡峰內外都傳言,所有的弟子都有救了! 文荊聽到這個消息時,正站在天衡峰的大殿之前。前來圍觀的弟子越來越多,不少人從其他峰趕來湊熱鬧,每個人都從殿外注視著救人的君衍之,卻也不敢久留,望一會兒便離開。 這場景,《眾生之劫》中有記載。 “君衍之面容雅致,氣質出眾,清虛弟子不論男女,大都心生好感。弟子中有羨慕,有傾慕,也有愛慕的,紛紛前來天衡峰觀看。即便是平時最為苛刻的,想到自己將來說不定被魔修相中,也不敢說半句不好聽的話?!?/br> 這種場景是文荊想象已久的,真正看到時仍不免有些激動。 其中的“不論男女”四個字,也讓他稍稍放心。君師兄本就男女通殺,自己也不過是其中一個被他迷得找不著北的小人物,算不了什么。 過了幾天,大殿里橫躺的弟子越來越少,終于只剩下寥寥數人。 朱槿道:“只剩三個人了,不如一鼓作氣治好,你就能回去休息?!?/br> 君衍之點點頭:“咱們快些?!?/br> 連日來片刻不停地運用《百草千魂術》,似乎摸到竅門,得心應手,隱隱有了進入第一層巔峰的感覺。最后三個弟子修為最低,治療也尤其快。 君衍之火力全開,心無旁騖。 最后一名弟子被抬走時,是兩個時辰之后。君衍之揉著手腕站起來,朱槿的臉上竟掛上一絲微笑:“五更天,諸位辛苦,都回去睡吧?!?/br> 君衍之:“好?!?/br> 聞人慕向君衍之走來,頗有風度地說:“半個月來辛苦你了?!?/br> 他的表情很大方,也很有大家風范,似乎不記得曾與他有過暗流洶涌,也不記得曾暗戳戳地從背后捅他刀子。君衍之笑了笑:“不辛苦,應該的?!?/br> “我送你回去?”語氣很客氣。 君衍之環視四周,一絲失落不知從何處生出,笑著說:“不必,我自己回去?!?/br> · 文荊站在石屋前的空地上,像個僵硬的機器人一樣,重復揮著一柄劍。這劍的分量極重,足有三四百斤,即便提了真氣,也累得他手腕疼。 清虛劍宗以劍聞名,但也要弟子筑基之后才可練劍。段軒不知何意,幾天前來望了文荊一眼,丟下一柄劍,簡略地教了一招。 文荊戰戰兢兢,好一會兒才學會拿劍,將那柄不知什么金屬做的重劍從地上提了上來,耷拉在地上。段軒也不著急,就站在一旁看著,一聲不吭。文荊三魂出竅,在段軒的注視下小宇宙爆發,毅然決然地揮出了第一劍。 這第一次揮劍的結果,便是跌了個狗吃屎。 重心不穩,難以控制力道,文荊是以不太優美的側空翻姿勢被甩出去的,全身酸痛。 他從地上爬起來,揉揉生疼的屁股,暗道果然是仙家圣物,不同凡響。 于是他小心問道:“師父,這劍在劍譜上有沒有名字?是什么品?” 段軒皺了皺眉:“練劍的廢鐵,連下品也算不上。還有名字?” 文荊:“哦?!?/br> 段軒吩咐:“五日之內,揮劍八百次?!?/br> 文荊:“……哦?!?/br> 段軒撂下話便走了,如同往常一般神出鬼沒。文荊掐指算了算,五分鐘揮一次劍,一天差不多可以揮一百次,還差不多是八小時工作日呢。 師父算是很講道理的……吧。 然后他發現自己想得妙極,幾乎是啪啪啪打臉。 第42章 文荊:請派個人來阻止他 第一日,文荊總共揮出十二劍。開始不過是摔倒爬起來,后來竟然慢慢提不上真氣,越來越重,揮一劍便要休息很久。 白天苦不堪言,夜里腰酸背痛。文荊躺在被窩里,仔細啄磨段軒教的一句口訣。他癡癡迷迷,慢慢引動真氣在體內流動,自言自語的,一宿沒睡。 第二日揮劍時,文荊深吸一口氣,用口訣運轉真氣。那劍被他一揮而出,氣勢磅礴,驚散兩只路過的蝴蝶,自己竟然只打了一個趔趄,屁股沒有著地。 于是文荊得到了竅門,每日癡迷練劍,到了第五天,竟然揮出了一百六十二劍,進步神速。 第六日段軒來了,問文荊總共揮了多少劍。文荊心中打鼓,不知道段軒是不是有神仙妙法,連自己揮了多少劍都知道,便不敢騙他,老老實實地說揮了三百七十二劍。 段軒眉毛一皺便要發作,卻終于忍住,問道:“你是不是偷懶了?” 文荊說:“沒有?!?/br> “以你的資質,應能揮出六百劍?!?/br> 文荊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仿佛回到了初中時,數學考了六十分,父母生氣地說:“以你的智力,應該能考九十分!” 于是文荊堅持道:“師父,我一點也沒偷懶!” 段軒似乎被噎了一下,生氣道:“怎么跟師父說話的?” 文荊欲哭無淚,真的有點回到初中的即視感。說什么都錯,還不如不說…… 于是文荊低下頭做懺悔狀。 段軒說:“自今日起,每日揮二百劍?!?/br> “是?!蔽那G小心地問道,“師父什么時候開始教我劍法?” “等你揮五萬劍后?!?/br> “……是?!币驗檫@個數目,心臟微微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