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吳群友不說話。 “我替您管,”余旸往后一靠,氣定神閑:“您也不吃虧?!?/br> 正說著,房門被誰敲響,“老板,有人找?!?/br> “稍等?!眳侨河芽瓷先ビ悬c猶豫,好事能找上門么,不過余旸的下一句讓他改變主意:“我不想砸您生意,鬧太僵不好,您說是吧?!?/br> 吳群友心里一沉,說:“基地生意我早想轉手,有些事難以避免?!?/br> 余旸語氣很輕:“沒事,我不傷及無辜?!闭f著,他拿出手機,遞給吳群友,“您先知會一聲,掃掃障礙——”半小時后,余旸從火鍋店出來,熏了一身涮羊rou的味道,這要放往常,他覺得簡直再正常不過,可能是受了某種刺激,這味道他一秒都忍不了,到最后他順道逛了個街,換了身衣服,悠哉地上車。 今天太陽刺眼,余旸戴了鄭棲送的墨鏡,視野清爽一大截。 阿朗估計早就預料到他會來,前腳看見他那輛車,隨即奔出來:“今天鄭哥沒來?!?/br> 余旸停好車,將紙袋夾在臂彎處,“我知道?!?/br> “嫂子……”阿朗攔住他,語氣帶點懇求:“有話好好說?!?/br> 余旸朝不遠處掃了一眼,今天幫手果然少了點,他收回視線,一字一頓道:“鄭棲是成年人,不會無緣無故發火,我特別了解他,能忍就忍,凡是到了動手的地方,那必是不能忍了——”阿朗沉默了,昨天他也在場,那種場面他一點都不愿回想,最近一段時間,陸續看見不少教練離職,來基地追求刺激的學員越來越多,他也挺難受。 “行,你現在不想說,不勉強,”余旸繞開他,“我先去收拾那個垃圾?!?/br> 說著,余旸徑直朝基地辦公區走去,那個大廳余旸印象很深,他第一次來的時候基地成員關系融洽,展區還放著不少優質學員的獎杯。 吳峰就坐大廳里邊,會客廳被他改造成茶廳,茶幾上布著奇奇怪怪的茶具,也不知他泡的什么茶,倒是很會自樂其中。察覺到人走過來,吳峰才抬頭,“喲,又見面了?!?/br> 余旸朝四周掃了一眼,旁邊人識相地出去了。 氣氛很明顯與昨天不同,吳峰放下茶杯,一臉沉悶地看著余旸。 前后不過兩分鐘,阿朗沖過來,沒來得及拽住余旸,余旸將整壺茶水潑到吳峰臉上:“你這個垃圾——你也配!”說著,他撕開那個紙袋,對著吳峰劈頭蓋臉一頓砸,砸得他臉頰發紅,“再讓我看見你動鄭棲一下試試!想死你就直接說——”人民幣頓時滿天飛。 “余旸!”阿朗攔住他,余旸還在罵他,吳峰愣在原地,手機在桌上震個不停,他接起來一聽,才知道惹事了,“忍忍,這位挺不好惹的?!眳侨河言陔娫捘嵌苏f。 這還不夠,余旸把茶廳砸得稀巴爛,眼里的警告不言而喻,砸完他還不覺得解氣,要吳峰道歉,還點開手機錄音鍵,“你自己說吧,別逼我?!?/br> 吳峰看著滿地狼藉,又想起表哥說的話,只好照做了。 圍觀的挺多,余旸朝阿朗遞眼色,阿朗隨即領會過來:“嘴巴嚴實點啊——”說著,他好聲好氣地帶著余旸離開,還說:“鄭哥還有一些東西在宿舍,要怎么處理?” 余旸伸手:“鑰匙?!?/br> “哦哦……”阿朗忙不迭拉開抽屜,找出鑰匙串,“稍等?!?/br> 就這樣,在阿朗的幫助下,余旸將鄭棲滯留的東西全部打包,搬家師傅來得也快,很快將宿舍的私人物品一掃而空。臨到要走的時候,阿朗可能預感到以后見面可能少了,終于說了句實話:“余旸,鄭哥那天是被刺激到了——”余旸回過頭,看見阿朗面帶猶豫,想說又不敢說。 “你說吧,反正已經這樣了?!庇鄷D渾身力氣都快用完了。 阿朗看著他,艱難地咽了咽口水,“你聽了別生氣……” “你趕緊說吧?!庇鄷D閉了閉眼,不想在這里久待。 阿朗沉默了片刻,“吳峰說你倒貼?!?/br> ——全靠你老婆。 ——別扯我老婆。 ——拽什么拽,你老婆倒貼成這樣。 鄭棲沖回去,對著吳峰的臉就是一拳,“我再說一遍,別扯我老婆!” 場面一片混亂,鄭棲抵不住基地人多,更何況這些人都向著吳峰,臉不知被誰劃了一下,好在阿朗勸架及時,總算沒有真正鬧大。 余旸靜靜地聽著,眼眶脹得發酸,他努力仰起臉,迎上下午三點的太陽,鬢角濕漉漉的,熱風吹得他眼角發燙,他忍著、忍著,像鄭棲一樣忍著。 那些彼此才能懂的轟然,像下午三點的太陽,熾熱又鮮活。 值了,今天。 第56章 還挺兇 下午四點五十,余旸還沒有回家,打他電話也沒人接,鄭棲有點擔心,問杜辰他們在哪里玩,杜辰很詫異:“余旸沒跟我們一起???” “他說是聚餐?!?/br> “沒有沒有,”杜辰思索了片刻,“不是你們吵架了吧——”鄭棲實話實說:“沒吵架?!?/br> “那你再給他打電話,也許正忙著,沒空看手機?!?/br> 鄭棲應聲:“行?!边€讓杜辰聯系到余旸也告訴他一聲,杜辰平時嘴貧,關鍵眼上還挺靠譜,連連保證道:“放心,一定?!?/br> 掛完電話,鄭棲有點心不在焉,甚至還去主臥獨自坐著,屋子寬敞、明亮,余旸熱愛生活,每個角落都充滿當時新婚時對生活的期待,有些物件用久了,比如木衣架、同款情侶牙刷、浴巾,平添了更多真實感,讓鄭棲感受到一種叫做‘日子’的東西。 周日加班需要這么久嗎,也沒有跟朋友們聚餐,余旸能去哪里。 鄭棲沒有瘋狂奪命 call 的習慣,更何況余旸出門前一切如常,沒有什么事情讓鄭棲覺得異常。他靜靜地躺在床上,枕著手臂,頭往另一側偏,瞧見書房的門虛掩著——二樓設有書房,書架上通常放一些余旸工作相關的書籍,另加菜譜、花卉養育手冊,但電腦主機為什么有微閃。鄭棲起身,往書桌走去,電腦屏幕熄屏,但主機沒有關機,鄭棲按下屏幕電源鍵,屏幕忽亮,壁紙呈現車手馳騁賽道的側影,只不過照片拖影,不仔細辨認,估計都發現不了這人是鄭棲。 鄭棲下意識笑了,挪動鼠標,剛要點擊關機,被桌面上的文檔吸引,是份合同。 手機在桌上震個不停,鄭棲沒來得及看是誰,接起電話:“余旸?” 電話那端出現短暫的沉默,鄭棲聽著,視線隨著合同條款移動,過了好一會兒才應聲:“好?!?/br> “那行,就這樣?!眳侨河褱蕚鋻祀娫捔?。 鄭棲問:“我老婆呢?!?/br> 吳群友拉長聲音,“你那個老婆——”他像是在笑,又帶點生意人的虛偽與無奈,“哎,我恭恭敬敬送走了?!倍嗟脑捤矝]說,只講:“基地生意不好做”鄭棲大概明白了什么,也很客氣,“好,來日方長?!?/br> “別、”吳群友兀自笑起來,“你老婆太厲害,山高路遠,各自好走?!?/br> 倆人不約而同地笑了。 如果不是吳峰昨天言語過分,鄭棲會找機會跟吳群友聊解約一事,再怎么說他倆也不至于結仇,聽吳群友今天話里的意思,找他表弟過來接管基地,估計一直有轉讓打算,變相勸退教練是遲早的。 吳群友轉移投資重心后,對許多小事都不怎么上心,有些事得問阿朗才知曉經過,誰知阿朗也支支吾吾不肯說清楚:“反正他沒待多久,撒完氣就走了,至于去哪兒就不知道了?!?/br> “怎么個撒氣法兒?”鄭棲問。 阿朗語氣激動:“你是沒見到那場面!給我整懵了——”話剛說出口,他又想起余旸那張余怒未消的臉,哆嗦道:“鄭哥你行行好,替我跟嫂子說一句對不住?!?/br> “嗯,知道了?!编崡闷鹱郎系能囪€匙,準備出門了。 電話剛掛上,鄭棲收到阿朗發的照片,人民幣撒了滿地,有幾張漂浮在茶盞中,地上一片狼藉,抱枕滾得東一個西一個。 阿朗發消息給他:【嚇人吧】。 鄭棲劃開消息,繼續看照片,他眉峰微蹙,正在一張張數照片上的錢,越數越眉頭緊鎖——我天,又欠老婆辣么多錢。救命,照余旸這個撒錢速度,這債得還到什么時候是個頭。 有關余旸怎么生氣,又是個什么表情,鄭棲完全想象不出來,印象里他從來沒看見余旸生氣,就算懊惱,也不過瞅著他,或者沖他喊,但他現在很擔心余旸。 車剛從車庫倒出來,鄭棲收到余旸發來的定位點,在城南區,從地圖上看已經離基地很遠了,鄭棲說:“我來找你?!?/br> 余旸回了一個‘嗯’字。 今天他倒是話少,像是多說一個字都嫌累。 余旸跟一般人不太一樣——平時好說話,看上去很好糊弄,真正惹到他了,他會新舊賬一起算,發完火自己也累,什么話也不想說,也沒想好回家怎么面對鄭棲。他索性把車子開到城南,那里靠近他的大學,周圍有很多他熟悉的店鋪,他要去干洗被火鍋熏過的衣服,免得回家后被鄭棲發現出門前后穿著不同,又要費力解釋一遍。 “您好,衣服洗好了?!惫ぷ魅藛T將紙袋遞過來,“一共 137?!?/br> 余旸掃碼付完賬,問:“有更衣室嗎?!?/br> 干洗店員愣了一下,隨即笑道:“沒有更衣室,不過你要是換衣服,后面有個儲物間?!?/br> “可以?!庇鄷D提上紙袋,跟著店員往里走。 再出來時,天色漸晚,余旸換上早上出門穿的衣服,臨時買的衣服被他放在后備箱,這樣看上去至少不奇怪了。本來要跟鄭棲一起吃晚飯,現在錯過飯點,他又餓到沒胃口。 鄭棲打電話過來:“我到了,你在哪兒?” 余旸巡視四周,他把車停在路旁,正準備往校園走,“我要去學校溜達,東cao場?!?/br> 還溜達,鄭棲心里在笑,他估計余旸發完脾氣自己也有點下不來臺,要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獨自待會兒。他問:“吃什么,這里有章魚丸子?!?/br> “章魚丸子!”余旸抬高音量,聽上去有點高興,但聲音很快又低下去,“我沒什么胃口?!?/br> 鄭棲沒多問,“行,你先去東cao場,我等下就來?!?/br> 說完,鄭棲掛了電話,對著攤主說:“來一份黃金套餐,另加兩杯可樂?!?/br> “好嘞?!?/br> 章魚丸裹上rou松和海苔絲,堆放在紙盒中,一共有九枚,每種味道都不一樣??蓸穭倓偙偝鰜淼?,氣泡很足。鄭棲拿好東西,一路連走帶跑往東區走。 大學校園充滿活力,有人在cao場上吶喊搶球,還有人掛著耳機一圈又一圈地奔跑,光線沉下去,暑氣纏繞傍晚,群鳥起飛,‘嘩啦啦’飛往樹林深處。鄭棲幾乎一眼認出余旸,他穿著早上那件白色 t 恤,背影瘦削,走得很慢,微微低著頭,腳下好像有石子,他輕輕地踢了一下。 “麻煩讓讓——”側后方沖出一個身影,眼看要撞到余旸,鄭棲手腕一顫,可樂沖擊馬克杯,從吸管出溢出不少褐色液體,好在下一秒,余旸靈活地躲開,朝賽道邊緣走,內側經常有人跑步。 鄭棲靜靜地跟在余旸身后,回想阿朗和吳群友說的話,越想越覺得納悶兒——余旸看上去很正常啊,一點也不像他們說的那樣。但他看上去的確心情不佳。 接下來,鄭棲看見余旸跑起來,微微張開雙臂,再跳起,做了一個鄭棲非常熟悉的動作——空中投籃,晚風吹得他衣襟發鼓,肩頸更加瘦削,他沒有停,繼續奔跑。 “唔呼——”鄭棲笑起來,他發現余旸現在身上有他的影子,會有一些古怪的動作和活動,同時具有余旸本來的性格——他朝cao場角落跑去,那里有一架鐵杠,余旸順著金屬杠爬上去,這個角度斜面cao場,如果坐在最高處,手機能拍到完整又寬闊的足球場。 但余旸沒有坐正,他背對著cao場,坐在最高處,枕著手臂,背脊微弓,小腿在空中輕輕搖晃,鄭棲看著他,心里有種奇怪的感覺。 ——原來余旸是這樣嗎。 也會不開心,會為他義憤填膺,也有很多需要獨自消化的情緒。以前鄭棲總覺得余旸是這世上最快樂、幸福的人,他擁有同齡人羨慕的東西,愛他的家人、一群死黨、相較自由的生活狀態。余旸怎么會不開心。事實是余旸今天就是不開心,因為鄭棲打電話給他,他沒有接。 鄭棲收回思緒,用左手拎住可樂、掌心托住裝章魚丸子的紙盒,單手握住鐵杠,一步一步朝最高處攀。支架有輕微的搖晃感,余旸并不恐高,他最愛的游戲是歡樂谷的跳樓機,看不出來吧。 但搖晃感在加重,他好嫌棄、嫌棄這時候有人來打擾他,覺得這世上沒有一個地方讓他能夠暢然呼吸。很快,輕微的搖晃感消失,余旸也懶得轉過臉,只托著下巴發呆。 是一陣香氣吸引了余旸,是什么啊,章魚丸子嗎。 余旸側過臉,瞧見鄭棲坐在另一邊,雙腿分開而坐,腳踩在金屬杠,手臂張開,左手托著一盒章魚丸子,他小拇指處勾著兩杯可樂,在空中輕輕搖晃。 “我要吃!”余旸說。 鄭棲趴著看了他一會兒,眼角透著笑意,“怎么不回家?!?/br> 余旸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徑自捏住木簽,‘嗖嗖’兩下戳中章魚丸子,剛要塞到嘴里,鄭棲的手伸過來,順著他的手腕推過來,指尖一抬,輕松又巧妙地奪過那枚章魚丸。 兩只手在高空中游離又貼近彼此,鄭棲有意引導余旸靠近自己,直到余旸湊到他面前,倆人隔著一道鐵杠,但也近得能聽見彼此在呼吸,鄭棲說:“不是不餓嗎?!?/br> 余旸鼻子動了動,有點饞,又有點拉不下臉,硬邦邦地說:“給我吃一口吧?!?/br> 見鄭棲毫無反應,余旸說:“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