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此刻魏王卻緊急開口說:“父皇,這個沈氏女為了救父不擇手段,她就是知道如今建威將軍已經身死,被北戎人所害。所以這才策劃出這樣的驚天陰謀,企圖將沈作明之過,推到建委將軍身上,推到兒臣身上?!?/br> 他突然轉頭,陰惻惻看向溫辭安,低聲道:“還有這個御史,誰知他們是不是事先勾結我,陷害與我。我看此人分明是為了要立功心切,想要拿兒臣這個皇子開刀,成全他剛正不阿的名聲,還請父皇莫要聽信此人讒言?!?/br> 他不提許昌全還好,一提許昌全之事,皇帝卻早已經惱火不已。 許昌全是誰殺的,永隆帝心中比誰都要清楚。當初錦衣衛在去漠北的路上,截到了那封信,才讓皇帝下定決心除掉此人。 當初永隆帝就是要維護皇室尊嚴,才會如此包庇自己的兒子。 卻沒想到,這事還是被翻了出來。此刻在殿上,在群臣面前,溫辭安和這個沈絳來勢洶洶,看起來鐵證如山。 哪怕皇帝此刻再想要包庇,但是群臣的眼睛盯著,即便他身為帝王之尊,也不免要考慮悠悠之口,若是此事處置不妥當,連累的就是他自己的聲名。 永隆帝雖然手段狠辣,可是在明面上,他從未坑殺過任何一個兄弟。 哪怕那些親王最后還是死的死,慘的慘,但是他就是不想讓史書將他寫成一個殘害手足的帝王。自然,他也不會日后青史之中,將他寫成一個為了包庇自己兒子,而置忠臣清白與不顧的帝王。 只是他剛說完,卻看見溫辭安臉上絲毫沒有驚慌,反而有種坦然。 似乎就是在等著這一刻。 溫辭安道:“皇上,魏王殿下說臣與沈姑娘勾結,臣雖位卑,卻并不敢茍同。臣手中有歐陽泉將‘芙蓉醉’斂財所得之后的銀兩,進獻給魏王殿下的賬本?!?/br> 此時內侍又將賬冊呈給皇帝。 魏王卻堅決道:“父皇,兒臣從未從什么歐陽泉手中拿過什么好處。他們既然打定主意陷害兒臣,此賬冊也一定是捏造的?!?/br> 皇帝將賬冊看完,這才抬頭看著溫辭安,問道:“既然一直提到這個歐陽泉,此人可在?” 此刻魏王心底恨不得大笑。 果然,他殺了歐陽泉就是最正確的一步。 溫辭安未說話,反而是沈絳說道:“回皇上,歐陽泉此人目前就在護國寺?!?/br> “不可能?!蔽和跏暤?,他驚恐的望向沈絳。 沈絳立即說道:“為何他不可能在護國寺,是不是因為魏王你以為他已經死在了漠北,可惜你卻不知道,死在漠北的人,并不是真正的歐陽泉,而是我們故意放出去轉移你視線的棋子罷了。歐陽泉年輕時,因為好賭,所以左手拇指被斬斷。只要圣上派人去查,一瞧就能辨別他身份?!?/br> 魏王臉色發白。 歐陽泉如此明顯的特征,他自然知道,所以他也知沈絳并不只是在嚇唬。她手里可能真的藏有歐陽泉,難怪他派出去的人回來說,歐陽泉和他的護衛自知跑不掉,燒死在房中。 原來漠北死去的人,是為了掩飾這個秘密。 他如此變臉,卻引得一眾朝臣議論。 他派去殺沈絳和謝珣的人,并未回來,因此他并不知道,歐陽泉其實已經被他的人殺死在了護國寺里。 此刻沈絳如此說,他竟信了一半。 只能說命運弄人,明明沈絳覺得自己失了歐陽泉,已是輸了一半。 可沒想到魏王卻并不知道這個消息,反而又被沈絳反將了回來。 魏王絕望的看向皇帝,只盼著他的父皇能再包庇他一次。 就在此時,沈絳突然又跪地,深深一磕頭,請罪道:“還請皇上恕罪,方才民女有一事未曾來得及稟明。歐陽泉在昨日護國寺的流民之亂中,已身死?!?/br> 這是什么話? 滿朝文武再次震驚,還有這護國寺的流民之亂,難道又和魏王扯上關系了? 昨夜皇上還因為流民之事,震怒不已,連夜將內閣、戶部等大臣召進宮中,就是為了商討流民之事。 “昨日護國寺中流民突然暴動,并非是流民之過。而且是有人故意要借流民之手,沖擊護國寺,對我下手。歐陽泉就是在當時被那些殺手殺死,只是那些殺手也同樣被護國寺的武僧殺死在當場。如今尸體在何處,想必皇上只要一查便知。那些殺手身強體壯,手持統一兵器,與流民區別之大,一眼便可看出來?!?/br> “還有之前歐陽泉別莊血案,殺手囂張,膽敢在京畿皇城之地大開殺戒。哪怕歐陽泉死有余辜,但是當初在場的其他人卻皆是無辜??墒沁@些殺手為了滅歐陽泉一人之口,竟如此兇殘,這背后若是無人指使,無人撐腰,豈敢如此?!?/br> “而這一切,都是魏王所為?!鄙蚪{手指指向魏王的方向。 她咬牙望向魏王,眼中烈火,猶如要將他焚燼。 “陛下,我父親入獄之后,我只身赴京,就是因為我不信我父親會因為貪功冒進而導致這樣的慘敗。只是我父親的案子遲遲不見下文,我不得已,只能自己追查。當初歐陽泉血案那日,我就潛藏在歐陽別莊。這些證據就是我從歐陽泉別莊的密室中拿到,若是皇上不信,也可讓錦衣衛去調查?!?/br> “我父親長平侯半生鎮守邊關,遠離故土,遠離京城繁華。民女不敢保證別的,但是卻敢保證我父親忠君愛國之心。特別是父親在被封長平侯之后,曾說過,圣上封他長平侯,是為了讓他長保邊境平安。他一生都在堅守這個信念?!?/br> “仰天關一戰,何等慘敗,五萬將士戰死,山河同悲。如今若是不能查清仰天關之敗的緣由,豈不是愧對這些死戰邊關的將士們,豈不是愧對他們的父母、妻兒。那些戰死的英靈,如今還要帶著貪功冒進的戰敗之名?;噬?,漠北的英靈在哭泣?!?/br> 漠北的英靈在哭泣。 這一句帶著啜泣的聲音,叫同殿朝臣莫不感懷。 特別是那些武官,此番戰事之敗,讓本就被打壓的武將,越發在朝中沒了地位。如今沈絳這一句話竟是叫有些人忍不住落下淚。 因為他們也想到自己所帶過的兵,自己的袍澤。 最痛的大概不是打了敗仗,而是敗了都不知是為何。 也不知是誰先跪下來,緊接著一個又一個朝臣,紛紛下跪,齊齊呼道:“請皇上徹查仰天關一案,還長平侯公道,還邊關將士公道?!?/br> 這一刻,那些朝野斗爭仿佛都不存在。 唯有一片赤忱,只愿還枉死者公道,還冤者公道。 第70章 巍巍殿閣內, 這幫站在皇朝最頂端的人,此刻匍匐在地,永隆帝抿嘴望著眼前這一幕,最后將視線落在了中間的少女身上。 她烏黑鬢發散落, 發釵全無, 一身素淡衣裳, 顯得脆弱而楚楚。 可是永隆帝卻沒有小瞧眼前少女, 憑著她一個,當真能把這些事情都查清楚嗎? 這些賬冊、書信, 特別是歐陽泉與魏王謝仲麟之間的書信, 永隆帝一眼就認出了謝仲麟的筆跡, 畢竟是自己的兒子。 他打小就檢查各個皇子的功課, 他們的筆跡, 字體習慣都格外清楚。 謝仲麟打小寫年這個字時, 就習慣將最后一豎帶個小勾。 永隆帝看完這封信, 就知道這并非是偽造的, 確實是謝仲麟自己寫的。況且他從一開始本就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只怕私底下小動作不斷。 只是他沒想到, 一個女子居然能將魏王的這些事情都查出來。 此時永隆帝沉默不語,魏王卻率先喊道:“父皇,兒臣冤枉, 兒臣……” “閉嘴?!庇缆〉劭粗蛟诘厣系奈和?,已是不耐煩了起來。 他已經出手保了一次這個兒子,可是他居然還是不念皇恩,居然又派人混在流民之中, 在護國寺大開殺戒。昨日錦衣衛親自去查探, 指揮使尹晉回來之后, 便與他說過,那些被殺的人,只怕并不是流民。 因為那些人的手掌心,還有虎口處,全都是陳年老繭。 這一瞧便是習武之人的手,而且這些人體格健壯,與那些一路北上受盡折磨,皮包骨瘦的流民,有著rou眼可見的差別。 可是魏王如今也知道,皇帝是他唯一的指望,若是此刻他不能求得父皇原諒。 之后等待著他的,只怕比死還要慘的解決。 魏王悲切道:“父皇,即便兒臣真的與歐陽泉有關系,可是兒臣對他身為暗探的身份真的毫不知情,更不知道他居然膽大妄為到敢將長平侯的行軍作戰計劃,泄露給北戎賊人。兒臣身為大晉皇子,絲毫不敢辱沒自己的身份。況且讓北戎人打贏,對兒臣又有什么好處呢?!?/br> 或許是在瀕臨死境,魏王的思路反而清晰了起來。 他可以承認與歐陽泉的關系,甚至能承認派人殺歐陽泉的事情。 但是泄露邊境作戰計劃,害得將士慘死這個罪名,他無論如何都不能背在身上。 永隆帝聽著他凄楚的聲音,就見此刻端王突然出列,低聲道:“父皇,兒臣相信四弟本性純良,一定只是被人蠱惑利用了。要說他真的勾結北戎,出賣邊關將士,這等事情,他應該是不敢做出來的?!?/br> 魏王沒想到,此時此刻,三哥居然會幫自己說話。 不過端王可不只是這么好心,他本就不想讓長平侯再被放出來,這個小小的沈氏女,當真能只身將這一切都查的這么透徹嗎? 只怕她身后,一定還站著別人。 端王懷疑此人便是太子。 若是長平侯真的與太子聯手,那么太子手握兵權,日后地位更加穩固。 所以端王選擇這時候站出來,一來能拉攏魏王,特別是他身后的那些官員。若是魏王真的敗了,他此刻出面求情,也是向這些人釋放信號。他連魏王都能求情,只要這些官員愿意轉投到他旗下,日后他也會一視同仁。 二來,則是做給永隆帝看,雖然父皇這幾年一直平衡幾位皇子之間。但父皇畢竟年紀大了,會想要看到這種兄友弟恭的畫面。此刻眾朝臣都站在為長平侯求情,只有他考慮到了自己的兄弟。 至于這些給長平侯求情的朝臣,會不會對他有所怨言,端王卻覺得不會。 端王也是在極短時間內,在心底計算好了一切,這才敢出面說話。 果然,上首一直面色陰沉,眼眸中藏著寒光的帝王,終于在這一刻神色微松,他望著端王:“你倒是了解你的親兄弟?!?/br> 親兄弟,這三個字,砸在殿內不少人的心頭。 包括太子。 太子之所以一直不敢開口,就是因為怕自己給長平侯求情,會引來父皇的猜忌和懷疑,畢竟沈作明手握兵權,先前沒有皇子敢拉攏他。 皇子之間的堂爭,都只是基于朝堂之上。 兵權,是他們誰都不可以輕易染指的東西,包括他這個太子。 一旁的謝珣望著這一幕,藏在面具之后的嘴角,輕扯了一下。他就知道,只要哪怕還有一絲機會,永隆帝就不會輕易被說服。 他這人一向好面子,恨不得青史上寫上他乃是千古一帝,偏偏骨子的陰鷙自私。 直到他慢悠悠轉身,一直垂在腰側的手掌,輕輕抬起來,似乎理了理自己右手的衣袖。 突然大殿后排,跪在地上的一個官員,突然往外爬了幾步,低聲道:“皇上,臣以為建威將軍許昌全被殺一事,著實是奇怪。北戎人如何在我西北大營重重防守之下,將一軍主帥殺死。不如趁著將此事與今日所議之事,一并重新查證?!?/br> 此人乃是大理寺少卿章汯。 大理寺與刑部、都察院這三個衙門,并稱三法司。 如今他說出這番話,似乎也是合情合理。 永隆帝聽了此話,心頭微一提。 許昌全怎么死的,他最清楚不過。如今若是真的任由追查下去,說不定還會牽扯到他這個帝王,到時候若是真查清楚,他這個皇帝包庇自己的兒子,竟將邊境將士之死的真正原因隱瞞下來。 天下悠悠眾口,又該如何堵住。 章汯的突然發難,讓永隆帝既意外又惱火。 沈絳略回頭看了一眼此人,明明她并不認識此人,可是這人居然說到了關鍵點,讓沈絳自己也有了思路。 她看得出來,永隆帝依舊不想處置自己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