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謝珣想也不想否決:“不行?!?/br> 沈絳輕笑:“我雖與殿下萍水相逢,但殿下今日救我,沈絳感激不盡??墒俏矣凶约涸撟龅氖虑?,還請殿下不要阻我?!?/br> 謝珣垂眸望著懷中人,哪怕她此刻發鬢額角,全都是虛汗,臉白如紙,可她這雙始終澄澈如水的清麗雙眸中正盛開著一簇灼灼烈火。 烈焰焚燒,雖死不悔。 這簇不滅火焰,也蔓延至他的心頭。 哪怕他滿盤布局又如何,到這一刻,他還是護不住她。 這世間,唯有權勢才能對抗權勢。 他們頭頂上都有一道邁不過的天塹,威威皇權,要壓折他們的脊梁。 可是謝珣卻不能將她放回去,哪怕將她抱在懷中,她依舊疼的牙關緊咬,再讓她生受剩余的殺威棒,她還能活著進入金鑾殿嗎? 此刻大殿上。 端坐在明黃皇座上的帝王,雖眾臣有些距離,可是每個人都能感覺到他的怒氣。 帝王一怒,浮尸千里。 這并非狂言,帝座上的永隆帝,乃是在上一朝勝出的最后贏家。他經歷過血腥而殘酷的爭斗,在他贏得勝利,順利登上皇位后,毫不留情的清洗整個朝野。 誅殺親王黨羽,牽連九族,無人幸免。 哪怕最后就連他的親兄弟,都難以逃脫。先帝一共十二個兒子,最后死的死慘的慘,如今尚能算得上好下場的,唯有郢王一人。 大概也只是因為,郢王乃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弟弟,當年郢王是唯一站在他身邊的人。 況且太后尤在,永隆帝算是純孝,自然不會為難自己的親弟弟。 此刻站在帝王開口道:“你既說有內幕,那邊如實稟明?!?/br> 溫辭安跪地道:“據臣所知,京城之中商賈富甲之流,甚至還有部分世家權貴之中,都流行一種名為‘芙蓉醉’的密藥,此藥據說服用之后,可使人陷入癲狂,形容可怖,最關鍵的是此藥一經過服用,便終身上癮,不得解脫。與當年太.祖所禁之五石散,有異曲同工之效?!?/br> 突然有個云雁補服的官員,越眾而出道:“皇上,這位溫御史顧左右而其他,這豈不是浪費朝議時間?!?/br> 溫辭安朝他看了眼,是個四品官員,想來也是魏王手中的馬前卒。 他并未在意,只是說道:“回稟圣上,此事原委頗為冗長,還容臣細細道來。況且這位大人,你又怎么知芙蓉醉與仰天關之敗無關呢。您此時跳出來,難道是因為你知道其中原委?” 雖說溫辭安平時里看起來不善言辭,可此番他上了金鑾殿,卻言辭鋒利,猶如尖刀。 “此芙蓉醉乃是一個名喚歐陽泉香料商人,從南越運原料入大晉,從而煉制而成。而之之所以這種香料會與西北大營扯上關系,是因為這種原料是從利用西北糧道運送入京?!?/br> “荒唐?!贝藭r兵部尚書蘇懷志開口說道。 他說:“皇上,西北糧道一向是漠北要道,從來都是只運送軍糧,怎么會運送一個什么不知名小香料商人的原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br> 溫辭安卻不為所動,繼續說道:“歐陽泉此人利用芙蓉醉大肆斂財的同時,收買陜西府眾多官員,從陜西府的布政使、提督、參政,竟無不是此人座上賓。而且他更是搭上了西北大營當時主帥沈作明的副手,建威將軍許昌全?!?/br> “許昌全收受歐陽泉的賄賂,卻不想歐陽泉明為南越商人,實際上他卻是北戎暗探,他利用手上抓住了許昌全的把柄,要挾建威將軍,讓其將長平侯的行軍作戰計劃偷給自己。許昌全受其脅迫,只能同意。于是之后的事情,震驚朝野,震驚天下,一向驍勇善戰的長平侯,竟會在仰天關慘敗北戎八部?!?/br> 溫辭安慷慨陳詞,一番之下,滿殿皆驚。 此時魏王謝仲麟上前,拱手道:“父皇圣鑒,仰天關之戰本就是長平侯貪功冒進所致,這位溫御史也不知是聽了誰的蠱惑,竟欲將此事推卸到兒臣身上。況且就算他剛才這一番言辭聽下來,又與兒臣有何關系呢。我看他分明就是濫用御史職權,隨意踐踏皇族尊嚴?!?/br> 魏王開口便是皇族,就是在提醒皇帝,這溫辭安不僅僅是在挑釁自己,更是在挑釁整個皇族。 永隆帝本就不是綿軟和善的地方,相反他手段強硬,是少有的鐵血帝王。 可是再鐵血的人,卻有自己的軟肋。 若是他年輕時,他或許會追查到底,可此時,他卻有所猶豫。 溫辭安卻并不被魏王之言所呵退,他仰頭,目光灼灼盯著上首的帝王:“方才臣確實還未說完,之所以說涉及魏王,是因為他本就是芙蓉醉一事的罪魁禍首。歐陽泉確實是不入流的商賈,若是沒有魏王殿下在后撐腰,這人豈能買通陜西府諸多官員,又能與建威將軍搭上關系?!?/br> “你所說之事,都不過是你一面之詞罷了,可有人證、物證?!?/br> 溫辭安道:“臣有,而且臣的人證此刻就在宮門外?!?/br> 誰知此刻殿外突然有人急急進來,立在皇上下首的內侍,立即道:“大膽,廷議要地,豈容擅闖?!?/br> “回皇上,臣乃看管登聞鼓的監察御史。此番前來,是因今日有人敲響登聞鼓,擊鼓鳴冤?!?/br> 自從登聞鼓敲響,便要被杖打三十的規矩出來之后,甚少有人再敢敲登聞鼓。 永隆帝微瞇雙眼,緩緩道:“敲鼓者何人,所為何冤?” “回皇上,敲鼓者名喚沈絳,乃沈作明之女,前來為沈作明仰天關之敗伸冤?!?/br> ‘嘩’地一聲,猶如水滴入了滾開的熱水之中。 整座金鑾殿再次沸騰。 * 宮門外。 沈絳執意要下來,身受杖打,卻不想頭頂的男人問道:“姑娘,你這般堅持,是想要見陛下?” “是,如今殿內已有人為我爹爹伸冤,我要入宮面見皇上?!?/br> 本來她可以直接當做溫辭安的證人,隨他一起入宮,但是她之所以要敲擊登聞鼓,就是要以身作筏,就是要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爹爹是被冤枉的。 她抱著必死的決心來做這件事。 謝珣道:“你若是想要入殿作證,便該保護好自己,若是待會圣上召見,你豈不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br> 說完,謝珣把腰間的玉佩摘下,扔給監察御史。 “你拿著此玉佩,入宮自然不會有人阻攔你。你只管稟明皇上,此處有人敲擊登聞鼓鳴冤?!?/br> 監察御史不敢反駁,只得入內。 待他離開后,原本強行站著的沈絳,腿腳發軟,險些癱軟在地。 謝珣連忙去扶她,沈絳身體往外一讓,躲開他的手臂,低聲道:“謝謝殿下?!?/br> 她這一讓,也叫謝珣明白,此刻在她眼中,自己是郢王世子,而并非她的三公子。 若是此刻程嬰在這里,她不會躲開。 沈絳手掌強撐著地,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她單手頂開瓶口的瓶塞,直接就將瓶口對準自己的嘴,正要抬手將底部藥丸倒出來。 謝珣突然將她的手腕捏住,問道:“你吃的是什么藥?” “殿下,這是我的事情?!鄙蚪{望向他,不卑不亢道。 可是謝珣卻沒放手,依舊望著她。 沈絳輕嘆了口氣,抬起另外一只手,輕輕掰開他的手掌:“殿下救我,我本不該這般不識抬舉,只是今日我確實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去做。哪怕結果可能并不好,但是這是我的選擇。所以還請殿下不要攔我?!?/br> 謝珣一個出神,沈絳已將手中藥瓶舉起,藥丸落入她口中。 很快,她的臉頰慢慢紅潤了起來,不像剛才那般蒼白。 謝珣在她一打開藥瓶,聞到里面藥味時,就清楚這里面裝的是什么,畢竟這種藥他一直在吃,對這樣的味道,早已經熟悉的深入骨髓。 沈絳身上的痛楚仿佛都在慢慢消退。 她強撐著讓自己站起來,哪怕滿身血污,她也要站在這里。 待內侍帶著監察御史重新回來,內侍一瞧見沈絳和謝珣,當即道:“給殿下請安,殿下今個怎么有空入宮,可是來見太后她老人家的?!?/br> “彭福海,你可是來接這位沈姑娘的?”謝珣沒搭理他的奉承。 這內侍便是永隆帝身邊的總管太監,彭福海。 此刻彭福海彎腰道:“回殿下,方才御史大人稟明沈姑娘之事,如今皇上傳沈姑娘入殿問話?!?/br> “沈姑娘,請您這就隨我去吧?!?/br> 沈絳微微俯身行禮:“謝公公?!?/br> 于是一行人前往金鑾殿,待到了殿外,彭福海瞧了一眼謝珣,低聲到:“殿下,可是要一同進入?” “我是不能入殿嗎?”謝珣輕笑道。 彭福海一哽。 要說入殿,謝珣自然是有資格的。他雖在明面上并無官職,可是他乃是有品級的王世子,身份尊貴,廷議確有資格出席。 于是彭福海帶著兩人一同入殿,也不知為何,謝珣突然腳下竟是一滑。 險些要摔倒,還幸虧站在外側的一位官員,扶了他一把。 待兩人站定后,便齊齊向頭頂的皇帝拜倒。 眾朝臣一見,不僅有個女子上朝,還有個頭戴銀色面具的男人,這是何情況? 今個這朝會當真是奇怪,先有御史斗膽彈劾皇子,后有姑娘為救親爹,甘敲登聞鼓,這怎么還來了個面具男子。 “朝堂之上,豈容你無理,還不快快摘下面具?!臂鯛斵D頭,低聲斥責。 誰知跪在地上的謝珣,朗聲道:“回稟皇上,臣因誤食河鮮,出了紅疹,形容慘淡,怕摘了面具,冒犯圣顏?!?/br> “罷了,罷了,你先起身吧?!被实鄣故菦]怪罪。 朝臣見狀,心底紛紛大駭,卻又加深了一層念頭,皇上對這位郢王世子殿下,果然是寵愛至極,居然連這等冒犯之事,都如此輕描淡寫。 戴著面具上朝,這可是大晉開朝都沒見過。 當然大晉想要出家的王世子,他也是頭一個。 這么一想,大家也就見怪不怪。 謝珣站起來之后,便退去一旁,站在了郢王爺身側。 此時皇帝垂眸,看著底下的少女,她微伏在地上,后背上竟還有被板子杖打過的痕跡,如此柔弱女子,明明看起來不過是一根柳枝而已,只能隨風搖擺。 可偏偏她卻有敢敲登聞鼓,為父伸冤的膽識。 “溫愛卿說,你乃此案的人證,你可有什么證據?”永隆帝問道。 沈絳立即道:“回皇上,臣女身上有歐陽泉和許昌全往來的書信為證,證明建威將軍受北戎人所威逼利誘,通敵叛國,將我父親當初的作戰計劃,全都泄露給北戎。這才致使仰天關大敗,使得大晉五萬好兒郎的性命,被葬送在邊關?!?/br> “呈上來?!?/br> 沈絳立即從懷中掏出書信,雖然她將賬冊都交給了溫辭安,可是對于她來說,這封真正事關重要的信件,她只相信她自己。 所以也只有在她親眼見到皇上的時候,她才會交出如此重要的證據。 待皇帝看完,許久未說話,直到他將手掌按在扶手,忽而間身體前傾,雙眸盯著下首之人,似乎要將跪在地上的這個少女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