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誰知剛打開房門,對面的房門也開了。 換了一身月白繡卷云紋長袍的程嬰,站在門口,身姿清瘦而挺拔,腰間玉帶緊束,細細勾勒出窄緊腰身線條,與昨晚的病弱模樣,又有些區別。 顯得格外長身玉立。 沈絳看見他,長眸微彎,透著晶亮,笑道:“程公子也要去用膳嗎?” 程嬰負手而立,溫和問道:“不知三姑娘可愿一起?” “恭敬不如從命?!?/br> 于是兩人并肩走在前面,阿鳶和清明二人,跟在身后。 他們四人進去時,倒還真引起小小的轟動。 沈絳每次在外露面時,便時常會引起回首相望的,更別說,今日身邊還多了一個程嬰。 好在四人在大堂里坐下后,眾人就收回了視線。 好在這些驛站往來的客商,很多人只是在這里歇上一晚就走了。 所以昨晚沈絳玉佩之事,當時圍觀的人,如今已離去。 至于那枚玉佩,阿鳶倒是從那個商人手中買了回來。 不管如何,這是沈絳母親的東西。 既然楚凜不要,就該還回來。 此時大堂恢復了之前的熱鬧,中間幾桌幾位客商正在閑聊。 其中一個留著八字胡的中年男子道:“再過一個多月,便是浴佛節,我聽聞今年的浴佛節極盛大,便是連宮里的太后娘娘都會親自參加前往護國寺參加。 “到時候肯定熱鬧的緊,說不定還能多做幾筆生意?!?/br> 此時另一桌的客人,卻道:“怎么可能,不是說自從那件事后,太后已厭棄了護國寺?!?/br> “此話怎講?” 先前說話的,顯然是經常往來京城,消息也比旁人靈通些。 他故意伸手捏了捏胡子,拿喬道:“此事要真說起來,那可就說來話長?!?/br> “兄臺是見多識廣的,不如將其中的內情,說與我們聽聽?!?/br> 這位美須中年,見有人這么問,笑道:“如今天色尚早,那我便說說?!?/br> “此事要說起來,還是與那位郢王世子有關系?!?/br> 突然旁邊一年輕男子朗聲說:“郢王,莫非就是今上那位一母同胞的兄弟?” “正是。說起來郢王爺自今上登基后,便深受圣上偏寵,一直未前往自己的封地,而是留在京城中,也正是因為他是今上唯一的同胞弟弟。只不過這位王爺,子嗣不盛,膝下統共只有一位嫡子?!?/br> “所以這位世子爺,打出生就被太后和圣上疼愛?!?/br> 民間有小兒子大孫子的說法,皇家也不例外。 太后偏疼小兒子,自然對小兒子唯一的孩子格外偏寵。 “郢王世子從三歲就被接入宮中,吃穿用度與皇子無異。直到世子爺五歲那年,突然生了一場大病,宮里的太醫都束手無策。最后是郢王爺親自請了護國寺當時的主持道遠法師出手,才救的世子爺性命?!?/br> “世子痊愈之后,郢王爺感念法師的救命之恩,便讓世子爺拜入法師門下,成了一名俗家弟子?!?/br> 大晉皇室篤信佛教。 后宮自太后起,帶頭吃齋念佛,每逢太后生辰,各宮嬪妃抄經獻殷勤。 而前朝的皇帝也不慌多讓。 得空便要與這些佛法精深的大法師們,參禪悟道。 這位郢王爺讓世子拜大和尚為師,倒也不算什么驚世駭俗的事情。 “知恩圖報,郢王爺倒是一片赤忱之心?!?/br> 以郢王爺的尊貴地位,倒也不必這般,他這么做,倒是讓人稱贊。 原本正講到興頭上的中年男人,聽到客人這句話,突然嗤笑了聲。 他說:“可事壞就在壞在這里?!?/br> 壞在這里? 大家的胃口一下被吊起。 可對方卻端起面前的茶杯,不緊不慢的喝了一口水。 等見眾人臉上流露的急切神色,他才繼續說:“去年是世子爺的加冠生辰,可就在行加冠禮那日,世子爺人卻不見了?!?/br> 旁人聽到這里,恨不得耳朵都豎起來,他卻又停下。 好在這次,他及時開口說:“世子爺居然在這日離開家中,前往護國寺,竟聲言要出家,從此斬破紅塵,遁入空門。當時郢王爺帶著人趕到時,剃度的大殿外頭坐著滿地的和尚,世子爺的頭發都散開了,而剃度法師的刀子就差那么一寸,就落下了?!?/br> 中年男子用手指間,比了比距離。 他說的活靈活現,眾人眼前仿佛真的出現了這一幕畫面,一身白衣的男子,清冷出塵的端坐在佛像前,身邊站著的法師手持剃度戒刀。 堂堂天潢貴胄,竟要遁入空門。 還有比這荒唐出格的事嗎? “據說當日,要不是太子派人及時攔著,郢王爺差點就砸了那百年護國寺的廟門?!?/br> 這位中年男子倒有幾分說書的本事。 這段講的精彩紛呈,讓大堂里議論的越發激烈起來。 有客人激動一拍桌:“要我說,要不是這些和尚慫恿,世子爺這樣的身份,何至于如此?!?/br> “就是,郢王爺膝下只有一子,這豈不是要讓人……” 雖說這驛站是在荒山野嶺,沒有什么探子。 可‘斷子絕孫’四個字,還是沒人敢說出來。 不過有此想法的,顯然不止在場眾人。 此事后,圣上和太后都震怒不已。 太后雖喜歡禮佛,可她卻不會想親眼看到自己的親孫子遁入空門。 “所以自此之后,圣上再未宣過護國寺的大師們進宮參禪悟道?!?/br> 這幫和尚憋著要讓自己親弟弟的兒子出家。 皇上總要顧忌郢王爺的顏面。 這些人說的眉飛色舞,沈絳和阿鳶聽的入神。 反而是坐在對面的清明,臉色卻不對,幾次都欲開口的樣子。 阿鳶也聽的兩眼放光,忍不住問沈絳:“小姐,你說這位世子爺真的是被慫恿的嗎?” “市井之言,你也相信?!睂γ媲迕鹘K于抓住機會開口。 阿鳶看著他說:“那你說,為何這位世子殿下放著好好的爵位不要,非要出家?!?/br> 見清明不反駁了,阿鳶又笑道:“你看,你也不知道了吧?!?/br> 清明:“……” 我知道,但我就是不告訴你。 沈絳對這件事也挺感興趣。 因為作為曾經的批命受害者。 就沈絳個人而言,她對這些光頭是絕無好感。 當年給她批命的就是個大和尚,幾句似是而非的話,就讓她被養在衢州。 沈絳開口道:“反正禿驢都不是好人?!?/br> 此時一直沉默的程嬰,淡笑問道:“三姑娘,何出此言?” 一旁的阿鳶捂嘴一笑。 她替沈絳回道:“我家姑娘,最是不喜歡僧人,以前在衢…老家時,每次凡家中來了化緣的僧人,小姐就只讓給半碗飯?!?/br> 程嬰倒是對這個做法挺感興趣。 他一雙清眸,透著淡淡不解:“為何?” 沈絳倒也不避諱說起這個,她雙手托著腮,揚眉道:“因為半碗飯,不至于讓他們餓死,但也不會吃的太飽。就因為吃太飽了,這些人才會閑得慌,多管閑事?!?/br> 正值少艾的小姑娘,眉宇間光華綻放,透著狡黠的飛揚。 倒有點兒像得逞的聰明小狐貍。 若說沈絳有什么心愿,大概就是愿天下從此再無這些吃飽了撐的沒事愛給人批命的光頭。 清明聽著這樣的話,覺得簡直就是大逆不道。 整個大晉朝,都是尚佛的風俗。 京城年輕的貴族小姐們,哪個不是虔誠以待,甚至還渴望得到有名望法師一句半句的夸贊。 這樣與自己的婚事上,也有些利處。 誰曾像眼前這位姑娘,居然因為嫌和尚們吃飽飯會多管閑事,只給半碗飯。 他轉頭看向自家公子,等著公子臉上浮起不贊同的神色。 可等了許久,程嬰終于含笑點頭說:“這個法子,倒是好?!?/br> 好?! 好在哪兒。 大堂里的熱鬧還未散去,沈絳思緒卻飄的有些遠了。 在她的夢里,曾夢到在太子和三皇子落敗后,有個男人不是皇子,卻深受皇帝信任。 自此手掌生殺大權,殺伐決斷,權傾朝野。 偏偏這個男人在夢里,沒有一絲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