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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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克斯在大明呆久了,居然說出了“養匪自重”這個詞語,笑道:“西班牙停留海南島對我們一點危險和損失都沒有,反而因為他們的繼續和大明對抗,我們搶走了這兩國在大明幾乎所有的貿易。因為他們的交戰國,一旦有大明商人和他們的商人交易,就是通敵叛國,哈哈,這個匪我們養得很舒服,想繼續養下去,你們的鴻臚寺卿企圖說服我幫大明奪回海南島,提出的條件又太低了,我無法答應,正找機會開溜呢,我們五天后就從天津大沽口啟航,你和我們一道去海澄吧?!?/br> 沈今竹很了解荷蘭十七紳士和其他西洋國家東印度公司的思維方式和行事作風,他們要的是實實在在的利益,但是林大人就差遠了,時至今日,依舊把對方當做蠻夷來糊弄,殊不知自己在別人眼里成了跳梁小丑般的人物了。 但是這一切都已經與自己無關了,搜府事件后,林大人絕不對再容許自己插手外交,沈今竹說道:“好吧,那我這就打點行李,和你們使團一起啟程去海澄,五天后大沽口海港見了?!庇侄⒅ヌm克斯的眼睛問道:“竹千代繼承了幕府大將軍的位置,斷了對海南島的補給,都沒有立刻逼走西班牙聯軍——你們荷蘭人是不是和西班牙人做了交易,高價賣給他們補給品?” 弗朗克斯呵呵笑著,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含含糊糊說道:“歸根到底,我們都是生意人,利益在那里,我們就去那里,誰給金子、誰就是朋友。多少大明的走私犯冒著通敵的罪名往海南島進發,那上面全都是好東西啊。傳說以前皇帝的皇后和妃子們將首飾都出賣了,換了銀子去贖買他,民間也有湊錢去贖的,連你們日月商行也給了錢,其實這些銀子都沒用來皇帝身上,全用來買補給品了。要逼走西班牙人,談何容易,總之在皇帝餓死之前,西班牙人肯定是餓不死的?!?/br> 只要順王被人捏在手里,就始終陷入被動,如果局面一直僵持,西班牙聯軍花光了手里的銀子,從大明朝廷榨不出多少錢財——安泰帝巴不得順王去死,每次給了禮物都在減少,而民間也慢慢失去了贖回順王的熱情,那時西班牙聯軍狗急跳墻,恐怕要砍了順王的腦袋祭旗。 于情于理,沈今竹都不希望順王死,大明負責談判的鴻臚寺、包括洋干爹弗朗克斯都指望不上了,不過還有一人或許能幫上忙——在大沽口登船之后,沈今竹對弗朗克斯說道:“你們和海南島聯軍暗中有交易,幫我捎句話給卡洛斯,想要葡萄牙東印度公司從困境中走出來,就和我面對面談談吧?!?/br> 弗朗克斯笑道:“這里是我們的船,沒有外人,你說的話不會傳出去——你其實暗中和卡洛斯也有聯系吧,不用非要我傳話的?!?/br> 沈今竹說道:“還是你幫我開口吧,人們都習慣尊重強者?!?/br> 弗朗克斯繼續笑,“說的好像你很弱似的,如今大明你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大海商了?!?/br> 沈今竹一笑,說道:“和你們可以決定一國生死存亡的勢力相比,我當然是弱者?!?/br> 弗蘭克斯笑容消失了,很嚴肅的問道:“你支持順王重新登基當皇帝?” “憑我的力量,如何能決定君主的廢立呢?螳臂當車、蚍蜉撼大樹而已,”沈今竹搖搖頭說道:“我只是——只是不想眼睜睜看他死罷了,他曾經是大明的君主,即使死亡,也要有尊嚴的死去吧,何況他對我有知遇之恩。也真是奇怪了,以前他在位時,總偷偷罵他個昏君,可是現在卻經常想起他的好處來?!?/br> 弗朗克斯眉頭深鎖,說道:“雖說政治和生意本來就是一體的,可是你要將他活著帶回來,恐怕現在的皇帝和既得利益者會很不高興啊,明面上不會如何,但是暗地里——你要想清楚,這個買賣風險很大,幾乎無法估算,你很可能血本無歸,甚至連性命都搭進去?!?/br> 沈今竹嘴唇翕動幾下,輕輕一嘆,說道:“總要試一試,要不然即使賺得金山銀山,這心一輩子都不安?!?/br> ☆、第167章 徐宗族爭搶當嗣子,老貴婦悔恨不求生 回到海澄縣,呼吸著帶著咸腥味的海風,聽著街道集市熙熙攘攘的吵鬧聲,沈今竹如聞龍涎、聽仙樂似的,自得其樂,吳敏從賬本堆成小山的書案后面走出來,伸著懶腰笑道:“你可回來了,這幾月我忙的連相公長什么模樣都忘記了。也太不巧了,昨日峨嵋和智百戶小夫妻倆剛剛去了昆明,你若是早一天,就能見到他們?!?/br> 吳敏用食指刮著臉頰,做了個羞羞臉的動作,“新婚夫妻那個親熱喲,真令人眼紅。聽聞你和曹核定親了?他是個外硬內軟的核桃,是個能疼人的,恭喜你了?!?/br> 沈今竹并有沒有待嫁女子的羞澀,坦然說道:“婚期定在明年三月初九了,春暖花開的時候,我得好好賺錢攢嫁妝了?!?/br> 吳敏說道:“既然你回來了,我不日將啟程回金陵看一看外祖母他們,聽說新的魏國公對大房一家子很不好?” 沈今竹點頭坦言道:“大房兩人戰死,徐楓失蹤,沒個頂梁立柱的男子,一大家子老弱婦孺,論理,李賢君的兒子長大了將來是要繼承爵位的,可是二房哪能那么輕易就讓位?聽說明理暗里不少算計,李賢君疲于應付,幸虧有吳訥和懷賢惠夫妻時常去看看大房,還有我干爹他們也時常敲打著,看在廠公懷恩和干爹的面子上,魏國公暫時消停了些。這個新魏國公有些拎不清,這才上臺幾月,就被御史參了十幾本了,哼,國公爺是那么好當的?歷代魏國公皆鎮守南都,可是這個魏國公至今都沒領上南都總兵官的差事,兵權全無,再作死下去,恐怕連公爵爵位都要讓人了。徐家族里也亂的緊,各有打算,都盯著爵位,許多人已經去京城活動關系了?,F在大房勢微,二房魏國公是個蠢的,四房遠走云南、三房三夫人的親爹入了內閣,這心思就活泛起來了,要不你以為御史的參本是從那來的?當年魏國公府七子奪嫡何等慘烈,如今看來,恐怕瞻園要重演這幕慘劇了?!?/br> 吳敏一怔,“居然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么?” 沈今竹說道:“連徐碧若那么驕傲的人愛湊熱鬧的人都變得低調、足不出戶了,朱希林在五城兵馬司的差事也不如以前順心得意。大房這樣沉寂也好,靜靜看著三房和二房狗咬狗一嘴毛,只要保住了大哥兒的性命,好好教養著,將來他未必沒有機會。當年七子奪嫡,還不是結廬而居守孝、遠離爭斗的老國公爺得了爵位?你也不用太cao心了,大哥兒尚在襁褓之中,大房至少十幾、二十多年才有機會翻身的,靜觀其變吧?!?/br> 吳敏看著神色淡然的沈今竹,暗嘆當年如果外祖母能接受沈今竹,娶了她過門,而不是搞一出沖喜新娘的鬧劇,大房遭遇如此噩耗,有安遠侯坐陣,豈會像現在這樣毫無還手之力!最起碼不會在徐楓生死不明時就被二房逼的設靈堂,弄個衣冠冢草草辦了喪事,宣布死亡了,如果——唉,沒有什么如果,面對現實吧。 吳敏徹夜兼程趕回金陵,外祖母形容枯槁,頭發已經全白了,眼神死氣沉沉的,整個人散發出一股灰敗之氣,若不是鼻子還能出氣,那真就像躺在棺材里的死人似的。 小花園里,吳敏扶著這位昔日風光無限的魏國公夫人散步,此時已經是盛夏七月了,小丫鬟和婆子們揮著長桿四處粘蟬,荷塘里飄來陣陣蓮花的清香,徐老太太在一棵楓樹下站定,嘆道:“我恐怕活不到看見楓葉紅的時候了,楓兒就是在深秋出生的,生下來哭聲幾乎要把房頂都掀了,我從來沒聽過孩子有那么的大的哭聲,那時楓葉紅似火,楓兒也是個炭火般的爆脾氣,餓了困了尿了,就蹬著青蛙似的雙腿,揮舞著小拳頭猛哭,這孩子從小就不省心,四個奶娘被他折騰的瘦的瘦,病的病。后來漸漸長大了,就更讓人cao心了?!?/br> “這樣也好?!毙炖咸珦崦鴹鳂涞臉淦?,說道:“他先走了,去轉世投胎,成了別人家的孩子,我不需要再替他cao心了,兒女都是債啊,如今債都還清了,我也可以走了?!?/br> 吳敏勸慰道:“外祖母別這么說,您還有碧若小姨、舅母他們兩家人陪著你,再不濟,還有我和吳訥兩個外孫啊?!北M管她很不滿外祖母粗暴的毀了舅舅徐楓的幸福,可是這個老人是對得起她和弟弟的,沒爹沒娘的姐弟幸虧有外祖家的庇護,看見外祖母心如死灰的樣子,吳敏很是心疼。 徐老太太直愣愣的看著吳敏,“你的眼睛和鼻子和碧蘭長的真像啊,如果她還活著,現在也含飴弄孫了。當年我千挑萬選,給她定下富貴雙全的婚事,卻是家破人亡,一雙兒女逃亡金陵的結果。我豁出去母子情分不要,給楓兒娶了沖喜的陸氏,結果更是——敏兒啊,我明明是為了他們姐弟著想,可是為什么都沒得到福報呢?特別是楓兒,他恨我、生不相見,到了地府都不會原諒我這個當母親的,我害怕去了地下,他也不愿意見我?!?/br> 吳敏默然,如今這個結局,都是外祖母一手造成的,陸氏和徐家已經和離,被娘家接回去了,據說已經定了人家,明年就要再嫁,全金陵城的人都知道陸氏尚未和徐楓圓房,。徐楓殉國,朝廷封了世襲千戶,他的香火不能斷,族中好多有男孩子的人家都盯上了這個千戶的好處,千方百計把孩子塞進大房當做嗣子承襲香火,白得一個世襲千戶不說,還將要繼承徐楓的龐大遺產——日月商行一成的股份。 因此為了這個嗣子的名額,徐家爭搶的很激烈,互相試探攻擊,不亞于爭奪魏國公爵位,你方唱罷我登場,很是熱鬧。 “聽說沈今竹要嫁給曹核了,是不是真的???”徐老太太問道。吳敏點頭說道:“欽天監合的八字,定下明年三月的婚期?!?/br> 這下輪到徐老太太沉默了,沈今竹游說列國以解大明之危,功勛卓越,得封安遠侯,何等的氣魄和手腕,倘若她是自己的媳婦兒、倘若她早早和楓兒成婚生下孩子,這魏國公的爵位未必會落到二房頭上,大房一家子孤兒寡母處境那會如此艱難? 自己苦心經營了大半輩子,為家族、為兒女cao碎了心,結果卻淪落到女兒早夭、丈夫兒子橫死、幼子反目,族人算計,兒媳再嫁、晚景凄涼的結局。時也命也!徐老太太悲憤交加,郁郁之氣不得排解,身體有病還能吃藥調養、哀莫大于心死,失去了活著的欲【望,很快就臥床不起,露出下世的光景來! 太醫已經不開藥了,說早日準備后事,老太太時日不多了。已經辦了三場葬禮,李賢君駕輕就熟的暗中命人預備著;吳敏寫了急信命人送去海澄縣的丈夫,速速回金陵奔喪;徐碧若也帶著孩子們和大房住在一起,晚上衣不解帶陪著母親。 七月十五那一天,徐老太太已經虛弱的說不出話來了,她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偶爾睜開眼睛看著兒女孫輩,眼眸一點求生的意思都沒有,任憑是誰和她說話都沒有回應,仿佛是看著陌生人一樣,太醫連脈象都沒摸一摸,直接說兩日之內就走了。 吳敏看著很心涼,她去小花園散步,開解一下自己,否則那種壓抑沉悶的氣氛簡直要把人逼瘋了,弟媳懷賢惠挺肚扶腰慢慢溜達著,這已經是她和吳訥的第三個孩子了。吳敏羨慕的看著賢惠隆起的肚皮,她和李魚成親好些年了,至今肚子沒有動靜,若說不急是假的,幸虧在日月商行有事情忙,李魚也幾乎是以衙門為家,否則每日在宅邸里兩兩相對,真是難以想象的沮喪。 當初懷賢惠和吳訥私定終身,未婚先孕,徐老太太恨不得把吳訥的腿打斷了,拆散這對鴛鴦,一個背叛家門的太監之女如何是個好媳婦!成婚之后對賢惠也很冷淡,懷賢惠并不在乎這些,反正她和吳訥在鄉下田莊里逍遙自在,吳訥喜歡字畫篆刻等風雅之事,無心科舉求功名,她也不要求相公考功名做官得個誥命夫人,小夫妻在鄉野關門閉戶過日子,倒是岳父大人懷義看不下去了,自掏腰包給吳訥捐了一個員外郎的官身。 也是奇怪了,徐老太太把兒女婚姻當做頭等要事,可是偏偏只要她做主的婚事,最后基本是夫妻反目的悲劇,比如大閨女徐碧蘭和小兒子徐楓,只有二閨女徐碧若和朱希林的婚姻算是和美。大兒媳婦李賢君是當時魏國公太夫人做主定下的,吳敏和吳訥兩個外孫是自己看上的親事,倒還和睦。 懷義扶搖直上,當了司禮監秉筆太監,東廠廠公,權傾朝野,但并沒有把女兒女婿接到京城居住。他深知朝廷局勢復雜,自己女兒女婿腦子不適合搞政治,還是在金陵鄉下呆著比較放心。但是在外人看來,好像是對女兒女婿漠不關心似的,自己在京城享受富貴,把晚輩扔到鄉野之地不管不問。也是啊,懷賢惠畢竟是妻子帶來的“拖油瓶”,和他沒有血緣關系,而女婿是罪臣之子,唯一的靠山外祖家也倒了,就更沒有價值了,一個太監嘛,還指望他對拖油瓶能有多好。殊不知懷義正在下好大一盤棋,讓女兒女婿遠離名利場,正是他保護家人的策略。 “大姐?!睉奄t惠點頭打招呼,吳敏過去扶著她的胳膊,說道:“瞧你臉色有些蒼白,多休息一下吧?!?/br> 懷賢惠說道:“不礙事的,晚上都是你們來守夜,我也沒做什么,這臉白是涂了粉,這一胎不知怎么地,臉上長了好多斑點,怪難看的?!?/br> 吳敏定睛細巧,果然雙頰處長了些雀斑似的麻點,她又沒當娘,不知道緣由,趕緊問道:“找太醫問過沒有?是何緣故?” 懷賢惠笑道:“婦人有孕,臉上長斑是常有之事,等孩子過了百歲就自然好了,不僅臉上有,肚皮上,大腿上都生樹皮似的紋路呢,現在當了娘,才曉得做母親的不容易?!毖粤T,又覺得自己失言了,大姑太太一直無孕,自己說這些是戳人心呢,于是趕緊轉化話題說道:“昨日接到了西北報喪的信件,說李七爺去世了,虧得還是世家子弟、中過秀才的呢,上了戰場當逃兵,被人捉住送官,關在牢飯里病死了?!?/br> 李七爺就是以前曹國公府的“李妻散”、懷賢惠的生父,原本支離破碎的曹國公府被懷義壓上最后一根稻草,結束了兩百多年的基業,成年男子全部發配邊關戍邊去了。他這個結局并不意外,沒本事的軟腳蝦拿著老婆的銀子娶小妾,連親女兒都不要了,哪有半分的血性去戍邊建功立業呢,不過這話從親閨女嘴里說出來感覺有些奇怪,賢惠說起生父,就像是說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似的,任憑誰都覺得她涼薄——但是恰好同樣被父族深深傷害過的吳敏是例外。她的母親死于絕望,她恨父親、恨整個家族,當靖海侯府被抄家時,她一點惋惜之情都沒有,相反有種大仇得報的暢快,因此對懷賢惠看似冷漠的言行產生了共鳴。 吳敏自嘲一笑,說道:“我的父親和祖父當年抄家之后被發配到了云南充軍,祖父在路上就染了痢疾死去了,父親年輕力壯,活著到了軍營,和緬甸人打仗時,死在了大象腳下,據說被踩成rou泥,無法收尸,找了幾件素日穿的衣衫立了一個衣冠冢?!?/br> 這事懷賢惠也聽吳訥講過,吳訥的表情還有些悲傷,大姑子就截然不同了,眼里是恨意和嘲弄,賢惠頓時有知己之感,說道:“這么說,我還要派人去西北辦喪事了?” 吳敏說道:“你自己做決定吧,聽說怕傳染疾病,犯人病死之后若無人收尸,是要被抬到群葬坑里掩埋或者火化的,不會隨意暴尸荒野?!?/br> 懷賢惠想了想,說道:“還是派人去買塊墳地、燒些紙錢葬了吧,畢竟叫了他八年親爹?!庇谑呛踹@對姑嫂本來冷淡的關系因雙方的“渣爹”而莫名親密起來了,姑嫂在小花園說著話,丫鬟來請吳敏,說是徐家族長夫人來了,點名要見吳敏。 “可曾見過咱們老太太?”懷賢惠問道。丫鬟說道:“尚無,只是說要見大姑太太?!?/br> “曉得了,引她去偏廳,上些茶葉沫子、陳點心就行了,冰盆什么的都撤下來,就讓她等著?!睉奄t惠冷笑一聲,對吳敏說道:“八成又是為了給八舅舅立嗣子一事。這族長夫人想把一個孫子塞進來,真是沒有禮數,明知老太太快要仙去了,連走過場都不顧,好歹去瞧瞧啊,以前是老太太面前的一條哈巴狗,如今成了一條大尾巴狼了。哼,便宜誰也不能便宜了她!我們都不點頭,她還能硬來不成!” 懷賢惠是個潑辣性子,什么都敢說,將長輩族長夫人罵的狗血淋頭。吳敏笑了笑,她是過來人了,以前陳氏宗族也是惡事做盡的,司空見慣,說道:“你莫小看了宗族的勢力,平日做好事他們縮到一邊,一毛不拔的,但是只要是奪人家產、逼嫁寡婦、欺負幼子之事,肯定是在一旁煽風點火、助紂為虐了,借著宗族之名,行禽獸之事。你和我一道去看看族長夫人,反正我們不是徐家婦,她用宗族權威是壓不住我們的?!?/br> 徐氏家族的族長夫人喝的是塞牙縫的粗茶、吃的是餿點心、七月半能熱死鬼,連個冰盆都沒有,兩個丫鬟打扇子都不管用,若不是有事要說,她早就氣憤離去了,熱的臉上的脂粉都化成漿糊時,小丫鬟來請,說勞煩移步到外頭葡萄花架下說話。 吳敏和懷賢惠行了一禮,兩人眼圈都有些紅,說道:“讓您久等了,老太太方才很不好,我們守在旁邊不敢離開,這會子聽著呼吸平穩了,才得空出來見您?!?/br> 族長夫人老臉一紅,說道:“論理是要先瞧瞧老姐妹的,可是上次見面,談話有些不愉快,老姐妹太固執了,聽不進去勸,我擔心老姐妹還生氣,傷了身體,就不去見她了。聽說你回金陵了,我就來和你說說話。你也忙,我就不拐彎抹角了,直接說吧,冰兒!來給表姐見禮!” 言罷,招手要一個約五歲左右、長的虎頭虎腦的男童過來了,那男童早就被調【教好了,趕緊跑過來對著吳敏乖巧行了一禮,“表姐好?!边@個叫做冰兒的孩子若是過繼到徐楓名下,就是吳敏的親表弟了。 吳敏笑了笑,給了一個小銀馃子當見面禮,族長夫人趕緊說道:“冰兒這孩子挺得你的眼緣吧,冰兒五歲了,已經開蒙讀書,識得百來個字,還習武練功——冰兒,扎個馬步給表姐看看?!?/br> 那孩子果然雙手握拳在腰慢慢蹲下,族長夫人說道:“你瞧這馬步扎的穩當吧,天生文武雙全的好苗子,你舅舅去了早,還沒和陸氏圓房,更談不上有孩子了,可是香火不能斷啊,你舅舅用性命拼出來一個世襲千戶的官職,可不能就這么沒了,總要從族里挑一個好的過繼給他,將來有人燒香祭祀不是?族里孩童上千人,冰兒是我千挑萬選出來的,不是我自己給自家人說好話,冰兒是最合適的人選了,你瞧瞧他的臉,還有這精氣神,是不是和你舅舅有幾分相似?” 吳敏暗自腹誹道:舅舅從小桀驁不馴,這孩子乖巧的有些木訥了,那里像??!族長夫人將冰兒往吳敏身上一推,說道:“是像吧?那天我和你外祖母好話說了一籮筐,她就是不肯點頭,說要再等等,有啥好等的呢,今日都是中元節了,你舅舅九泉之下都沒個上香燒紙錢的,太可憐了,擇日不如撞日,今日就認了冰兒吧,明日開祠堂,將冰兒寫進家譜?!?/br> 看著族長夫人貪婪的嘴臉,吳敏說道:“老太太這話理不清啊,我舅舅怎么就無人祭拜燒紙錢了?我剛回來就去他墳前拜祭過的,供果紙錢一點都不少?!?/br> “是啊?!睉奄t惠接茬說道:“我們幾個晚輩都時常去祭掃,何況我舅舅至今生不見人,死不見尸,說不定還活著呢,萬一他有天回來了,您的孫子處境豈不尷尬?!?/br> 吳敏說道:“我聽相公說過,按照《大明律》,兩年音訊全無,官府方能判定此人死亡,才能料理此人的遺產和繼承問題,如今才過去半年,我們這些晚輩都盼著舅舅回來了呢?!?/br> 族長夫人見吳敏連律法都搬出來了,曉得這兩人都不是善茬,懷柔之術是不行了,便拿著長輩的面 子和宗族壓人,說道:“你們才活幾歲,見過多少世面?我吃的鹽比你們吃的米還多呢,律法還是要顧及人情的,何況還有宗法在,按照祖宗定的規矩,宗族是可以給族人開祠堂立嗣子的?!辈还苣銈凕c不點頭,只要族里開祠堂改族譜,你們不認也得認。 吳敏臉色一肅,說道:“是嘛?族長夫人覺得宗法大過律法?這事我要回去和公婆說一說,看他們如何說?!?/br> 吳敏的公婆是錦衣衛指揮同知汪福海和汪夫人,李魚雖是養子,但是汪氏夫婦是當做親子養得,徐家族長可惹不起汪家。也正是忌憚著汪家會出手,族長夫人才會在吳敏一回來就找她說話,希望使得她點頭,剩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可是今日吳敏的態度,竟是要等滿了兩年再說,族長夫人覺得徐楓肯定死的透透,兩年后總要立嗣子的,可是夜長夢多,競爭者無數,何況族中一般是選擇五歲以下的族人過繼,兩年后冰兒年齡偏大了些,恐怕難以吃下一塊大餡餅。 族長夫人軟硬兼施都無濟于事,又不好和吳敏翻臉,只得敗興而歸,和家人另謀對策。當晚徐老太太情況更加兇險,幾次痰迷了咽喉不得呼吸,臉色憋的青紫,好容易熬過了子夜,天快亮時,徐老太太突然睜開了眼睛,虛浮的看著帳外,含含糊糊說道:“相公、蘭兒、棟兒,你們來接我了?昨夜中原鬼節,我盼了你們一夜,終于把你們盼來了,楓兒——楓兒呢,他不愿意和你們一道接我是不是?他還恨我,到死都恨我,嗚嗚,我的楓兒!” 徐老太太哭的傷心,聞者落淚,吳敏勸慰道:“外祖母,不是舅舅不愿意來接,是因舅舅還活在世上呢,要不憑外祖父的性格,就是捆也要把舅舅捆來見您的?!?/br> “對!你說的對!”徐老太太目光驀地一亮,笑道:“楓兒還活著,活著——真好??!”說完這句話,老人雙手一松,瞳孔散開了,臉上還帶著笑容。這一日,徐家大房又開始辦喪事了。 ☆、第168章 沈義然喜迎孔家女,沈今竹縱橫西洋國 徐家扯起了孝棚辦喪事,烏衣巷沈家卻是喜氣洋洋,四處都掛著大紅燈籠,高朋滿座,下人們也都換上新衣,緊張的穿梭忙碌著,拿著雙份的月錢,忙些也愿意的,沈家大房的沈義然終于要娶妻了。沈家有的是銀子,請了金陵最紅的戲班子連唱三日的大戲,客人們在房里有冰盆、在外頭有涼棚,渴了有冰鎮的瓜果葡萄,紅毯鋪地,烈火烹油,婚事辦的十分排場。 已經二十六歲的二少爺沈義然算是晚婚中的晚婚,連大侄兒都有了兒子,逗弄侄孫玩耍的他依然是個光棍,原本立志要考取進士功名才娶妻的,不過緣分來了,攔也攔不住,在金陵國子監讀書時被恩師孔博士看中了,將閨女托付給他,對方今年已經十九了,不好再等到一年后的春闈——說句不好聽的話,萬一又不中呢,人家閨女豈不白白耽誤了青春。 孔博士是個鰥夫,膝下只有這么一個女兒,愛若珍寶,閨名就叫做孔珍珠??撞┦渴巧綎|曲阜孔家的嫡支,正兒八經寫在族譜上的孔家后人,按照家譜記載,孔博士和現在的衍圣公的曾祖父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所以孔博士和衍圣公是還沒出五服的堂兄弟。 而大少奶奶王氏的祖母當年是衍圣公府的嫡出大小姐,現在的衍圣公是王老太太的親侄兒,所以這個孔珍珠和王氏是遠房表姐妹的關系,這對妯娌都有孔家的血緣,如今重聚在同一屋檐下,還真是緣分了。 孔博士將女兒留到十九歲才出嫁,實在是迫不得已——這話說來就長了。且說孔博士的曾祖父當年是跟隨元朝的魯國大長公主孛兒只斤·寶塔失里(漢名叫做王佳珍)去高麗國和親,這位和親公主是忽必烈的玄孫女,這是一門典型的政治婚姻,公主嫁給了高麗國世子,世子親自去元朝大都,也就是現在的京城去迎接新娘,并且在京城過了兩年才回高麗國,后來世子繼位,成了高麗王,魯國大長公主封了仁德王后??撞┦康脑娓缸鳛榧页几魅チ烁啕悋?,并且定居在那里,和高麗國的貴族通婚。 很快江山易主,朱元璋改朝換代,大元成了大明。幾乎與此同時,高麗國的王氏王朝也被大將李成桂顛覆,成立了朝鮮國,眾所周知,孔家是最沒有節cao氣節的家族了,誰在位誰就是大爺,反正不管是誰都要尊重孔家,何況魯國大長公主死于難產,并沒有留下子嗣,無幼主可守。李成桂為了維護統治,大力推行儒學,所以孔家這一嫡支在朝鮮國也是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朝鮮兩班的貴族爭相討好孔家,和孔家通婚。 孔博士的妻子就是朝鮮國宰相的女兒,但是人到中年,妻子病逝后,孔博士突然不愿繼續呆在朝鮮國了,一心回大明認祖歸宗,他放棄了朝鮮優越的生活,毅然帶著女兒跋涉千里回國。 先回曲阜拜了祖宗,續上家譜,認了親戚,衍圣公幫著孔博士這個遠房堂兄弟在金陵國子監找了份老師的差事,教習朝鮮語、日本語和蒙語。從決定朝鮮回國到金陵國子監執教,一共花了三年的時間,孔博士和女兒的日子終于安定下來了,孔珍珠年齡的也大了,到了必須要出嫁的時候,孔博士開始著急了,他扒拉扒拉手里的學生,發現了沈義然這個高富帥,難得是人品不錯,已經有了舉人的功名,將來春闈金榜題名的可能性也高,于是就安排相看,兩人有緣千里來相會,互相都很中意,便速速定了親事。 徐家大房正抬著棺材出殯,沈家大房花轎抬進門,沈義然手捧著花球和新娘子拜堂,沈韻竹看著二哥終于成親了,心下一片歡喜,丈夫錢坤幫著小舅子擋酒,他是金陵錦衣衛指揮使,誰敢灌他?于是乎沈義然過一個很清醒的洞房夜。 錢坤和沈韻竹已經有了一女,名叫錢宇,是個男孩子的名字,當初沈韻竹有孕,從懷像上看都說是個男孩,錢坤便早早取了這個名字,豈料生出了個大胖閨女,現在兩歲了,模樣輪廓和父親很相似,整日上串下跳瞎胡鬧,小孩子聚在一起玩,她到手的東西不要,非要爭搶別人的玩具吃食,調皮勁和沈今竹小時候有的一比了,沈韻竹很是憂心,錢坤偏心自己閨女,說道:“四meimei現在封了侯了,熊孩子也能有大出息?!?/br> 沈韻竹說道:“就怕她有四meimei的脾氣,但沒有四meimei的本事?!?/br> 馬車里放著冰盆,倒也涼快,錢坤抱著熟睡的女兒無所謂的說道:“那不是還有我嘛?!庇杏H爹護著,還能捅破天去。 沈韻竹說道:“你就慣吧,將來夠你頭疼的了。上房揭瓦,連貓狗見了都躲著走?!?/br> “女兒還小呢,長大了就懂事了,四meimei如今不也挺好的么?!卞X坤想了想,說道:“回去得空寫一封信給四meimei,就說徐家宗族盯住了徐楓在日月商行一成的股份,去衙門遞狀紙告她了。白灝是應天府衙門推官,他和義然是好朋友,將狀紙壓下了,告知了我一聲?!?/br> 沈韻竹冷笑道:“這些人想錢想瘋了罷,那一成的股份是徐楓的私產,要么交給他的嗣子,要么給徐家長房,和宗族有什么關系。今竹去年冬天命賬房將當年的紅利送到了長房,是徐家老太太親手寫的收據,她是徐楓的親娘,交給她有何不對?宗族非要拿銀子,也是告徐老太太吧,哦,老太太今日出殯,找不到苦主了,便來胡亂攀咬我meimei?!?/br> 錢坤說道:“徐家現在亂的緊,為了爭權奪利急紅了眼,挑唆來告四meimei的癩頭黿已經被我料理了,不過以后這種人肯定不少的,要四meimei小心些。白灝說徐家族人遞到應天府的狀紙已經有一大摞了,互相揭短打官司,徐家再這么亂下去,自殺自起來,恐怕要走曹國公府李家的老路了?!?/br> 沈韻竹難以置信,問道:“不至于吧,瞻園雖換了新主,倒也還是一副烈火烹油的富貴景象,那個曹國公府早就是空架子,不能比的?!?/br> 錢坤笑道:“這可難說,當年靖海侯府不也是在鼎盛時突然就倒了嘛,這天下畢竟是皇上的,不得圣心者必然會倒,開國至今封了多少公侯?如今還剩下幾個?一個巴掌就數的過來了。魏國公封爵已經有半年了,皇上始終沒有下領南都總兵官的旨意,這就很有意思了,歷代魏國公有誰足足等了半年都沒有消息呢?有傳聞說魏國公世鎮金陵的規矩可能會被廢止——你也知道,徐側妃還在南宮里關著呢,她有兩個郡主養在太后那里,皇上可能是忌憚魏國公,一朝天子一朝臣啊,皇上宣布選秀充實后宮,這個魏國公巴巴的把親閨女送到京城去,以表心意,結果不知怎么落選了,連個嬪妃都沒撈到,宗人府最后定下誠意伯府劉家的女兒為后?!?/br> 沈韻竹問道:“你這么一提我倒是記起來了,那個送到京城的徐家女好像一直沒有回來?!?/br> 錢坤消息靈通,說道:“魏國公嫌落選丟人,被人恥笑,尋了官媒找了親事,就在京城發嫁了,嫁了一個四十多歲的京官當填房,比她親爹年紀都大,且一屋子繼子繼女,連孫子都有了,當現成的祖母,魏國公為了富貴,也真夠狠心的,將嬌花似得孫女嫁給這么一個人?!?/br> 沈韻竹聽了,深有感觸,當年她成親三日后和離回家,在家里熬成了老姑娘、寧可孤獨終老都拒絕當這些年紀大的填房,是因哥嫂還有祖母在背后撐腰,堅決不逼婚,相比而言她已經很幸運了。沈韻竹不禁想起了徐楓的遺孀陸氏,問道:“那陸氏已經被娘家接走了,據說已經尋好了人家,等著一年后發嫁的,是何等人家?” 錢坤說道:“這都是外頭人的說法,其實陸氏不想順應家里人的安排再嫁,正鬧著要出家呢,陸家怕傳出去名聲不好聽,一邊遮掩著、一邊軟硬兼施苦勸,這門婚事未必能成了,且看那陸氏能不能熬過去吧?!?/br> 沒想到是這個結果,沈韻竹嘆道:“唉,也是個被家族cao縱的可憐人?!?/br> 錢坤笑道:“當初陸氏去海澄縣的時候,你可不是這么說的?!?/br> 沈韻竹一噎,威脅的瞪了相公一眼,錢坤當即就不說話了,他抱著自家的胖閨女,暗道閨女那股子折騰勁,估摸沈家這彪悍女的性子八成要傳到她身上了。 且說孔氏嫁給了沈義然,沈家大房雖然早就沒了爹娘,但是一直沒有分家,不過也就兩兄弟住在這里,并不顯擁擠,何況大少爺沈義斐一直在海澄縣當刑名師爺,這幾年也就兒子結婚,孫子出世時才回來過。大少奶奶王氏當上了祖母,有孫萬事足,再也沒有以前爭強好勝之心了,在家含飴弄孫,家務都交給了大兒媳料理,和弟媳孔氏相處的很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