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一路帶笑,尚坤摟緊懷里的人,不時低頭看她一眼。路兩邊的燈火急速向后移,樹影婆娑,紫驊騮進了大長公主府才放慢腳力,尚坤翻身下馬,笑問馬上的人:“騎馬好不好?!?/br> “不好”,憶君木著臉回答,尚坤的面色沉了沉,她又接著說:“太冷,應該加件披風?!?/br> 晉陽大長公主老遠聽見孫兒的大笑聲,命侍女扶起自己,對鏡仔細檢查妝容。做完這一切,竹簾已掀起,尚坤領著憶君跪地向祖母請安。她帶笑抬手道:“都起來,快到本宮身邊來。大晚上出去跑馬,身上怪冷的,一定要喝口熱湯?!?/br> 尚坤牽著憶君的手走到祖母身邊,他坐下,憶君不得不坐了小半個身子,從侍女手中接過熱茶,聽祖孫兩個絮叨。 尚坤接過茶,朝屋里一掃視,眾侍婢們會意,全都消消退下,等屋里只剩下三個人,他才開口:“祖母,阿顯回來了,你要不要見他一面?” 晉陽大長公主放松靠在枕上,輕擺手道:“本宮如今不是尚家的人,勞累多年,終于可以清閑一回,不用再理你們家這些破事。算了,你自己看著辦?!?/br> 尚坤點頭,輕輕搖晃祖母哄她開心,“祖母,過幾日我想帶阿圓出城,去開元寺替她放生祈福。你也跟我一道去,順便吃一回寺里的齋飯?!?/br> 晉陽大長公主盯著孫兒看,又瞧向孫兒身后女孩家,輕罵一句:“本宮越活越不值錢,比不一個小阿圓得人心。放生?你們尚家的男人就沒信過因果報應一回事,想尋借口帶阿圓出去直說,本宮不去做那礙眼的人?!?/br> 尚坤眨一下眼睛,沒意識到他哪點說錯了,厚著臉皮纏上祖母:“您老不去,孫兒也吃不上頂好的齋飯,開元寺的住持老頭最恨尚家人登山門?!?/br> 晉陽大長公主笑得前仰后合,指著孫兒,“說來說去,你哄本宮一道去,就為吃口齋飯,這也是為了阿圓罷,你從小不愛吃素齋?!?/br> 被人說破,尚坤毫不知羞,轉頭摟過憶君向祖母炫耀,“瞧,孫兒把阿圓養得水靈,等吃過開元寺的素齋她更清秀。哪日祖母心情好了想起出門,帶到身邊多撐體面?!?/br> 晉陽大長公主笑聲斷斷續續,手指著孫兒說不出話,眼角的細紋全都開成花。 從進門開始,憶君發覺這位大長公主比前幾日明顯蒼老許多,整個人失掉精神氣。尚坤撒嬌賣萌全為哄祖母開心,她小聲冒出一句:“我不去,吃了一回還想吃第二回?!?/br> 尚坤也笑了,低頭看向阿圓,收獲白眼一枚,有白眼總比面無表情好。 忽略一對小兒女打情罵俏,晉陽大長公主當即拍板定下,“走,叫上你阿娘,再命人去問聲泰寧,她若有空帶上珍娘,咱們一家子去寺里鬧一天,看那老住持敢不給你素齋吃?!?/br> 孫兒一片心意,晉陽大長公主大方笑納,轉頭喚進來女官,命用心備著出門。 逗樂祖母,又看著她睡下,尚坤領著憶君出來回到聆風院,依依不舍把人送進東廂房,他回正屋睡下。心中有事,翻來覆去睡不著,到后半夜喚進曲四郎及尚顯幾個心腹,如此吩咐一番,望向下院,東廂房里一片黑寂,有心過去,又怕嚇著阿圓,近天亮時,他才勉強睡著。 憶君早起仍要輕手輕腳,尚坤做息時間不定點,使得聆風院上下練就一種功夫,說話做事大家都可以打手勢、對口型。 在屋里呆得實在無聊,她帶著阿苒出院子準備去后花院走一趟,坐車過去,吩咐車駕等在花園門口,她們一行人穿過小樹林,走到長廊才落腳休息。 可是不巧,人剛進長廊,迎面花團錦簇十幾個女孩兒,兩拔人對面碰上躲避不及,一干女孩兒全都福身尊稱夫人。她們說得恭敬,聽到憶君耳朵里十分剌耳,可能又是她的心情不大對。 “快起來”,她淡淡說一句,全是陌生人,沒必要親熱客氣。 環佩叮咚輕響,一幫女孩兒站直身,燕瘦環肥,各有千秋,許多人生得不比憶君差。 各色眼神全瞥向憶君打量,青蘿第一個出列,親熱拉住憶君的手,“阿圓,找你找得好辛苦。我做了幾幅帕子,回頭你幫我瞧一眼,看有沒有地方要改?!彼粌H做了帕子,更是連夜趕制繡有西蕃蓮的衣衫,把渺茫的希望寄托在件件外袍上。 “阿姐繡活出挑,再別拿這個羞我,我真是瞧不來?!本芙^人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憶君搜腸刮肚尋理由。 “夫人不喜歡繡活,總有別的難處可以和我們姐妹說?!比巳寒斨幸粋€女孩冷不丁插話,竟讓憶君無言以對,這幫人把她當成什么,傻子? 誰都知道她們的目標是接近尚坤,尚坤若是尋常的富家郎君,還用等到憶君從中引薦,恐怕一早擠滿一屋子的鶯鶯燕燕。那個人確實難對付,若是不合他的胃口,進了聆風院意味著離危險近一步,她也不能干兩頭不討好的事。 阿苒極會察顏觀色,見夫人不耐煩,攙扶她的手臂越過人群,邊走邊說:“夫人,咱們再到前頭逛一處,就該回去了,防著郎君醒來找人找不到發火?!?/br> 眾女孩兒福身送別,一干人出了花園,回到東院才有個女孩兒不滿地嘟囔:“阿蘿,你可瞧見了,你表妹壓根兒沒有提攜別人的意思。我們是外人就算了,你們倆可是親親的姨表姐妹。說不準,當初就是她使壞把你趕出聆風院?!?/br> 青蘿勾頭不語,回房后才伏身在梳妝臺上輕聲啜泣??藁藠y,抬頭又對著銅鏡重新上過,拿著眉筆的手停下,她的眉再長一點會更像阿圓。畫成阿圓那樣的眉型,又覺得不像是自己的臉,青蘿又落下淚。心下合計,一咬牙轉身去尋女官,好說歹說,求明天回家一趟。 那女官十分不耐煩,嘴里抱怨道:“公主要出門上香,我忙得腳不沾地,還要聽你在這里啰嗦添亂。府里好吃好喝供著,急巴巴的隔三岔五回家做甚么?!?/br> “阿圓也去”,青蘿只關心她想知道的事。 女官橫目厲聲道:“叫夫人,說過多少遍了,倘若出錯不止你一人受罰,連累大家不得清靜?!?/br> 說完她看向青蘿,話里帶著惋惜,更是怒其不爭,“你和夫人沾親帶故,又長得有幾分像,偏偏福氣天差地別。郎君要到開元寺為夫人放生,你說帶不帶她?去罷,晚上趕早回來,若再像上次那樣,干脆留在家中算了?!?/br> 女官走后許久,青蘿挪動站得麻木的腿,耳邊響著‘郎君為夫人放生’、‘留在家里算了’,她不能留在家里。有什么想法從胸膛欲破而出,卻找不到具體的行事方法。 先回家,回家見過阿娘后再做商議。 ****** “起筆太浮”、“力度不夠”、“還能說得過去,不過仍要再練” 憶君習貼,尚坤偏要摻合,又不愿安全坐在旁邊,在她眼前晃悠,一個勁兒嫌她寫得不好。她生氣扔下筆,他又纏上來哄,“莫氣,我來教你寫?!?/br> 窗前書案旁,他的手握住憶君的手,一手輕輕摟住她的腰肢,手把手教她寫下一行字,低頭輕聲問:“可好?” “不好”,憶君頂嘴插順溜,手指著風字埋呔:“太鋒利奪目,整篇字一眼看見它,有失平衡?!?/br> “嗯~”尚坤下巴抵在她的頭頂,再收緊胳膊,調笑道:“不醒目你怎么能一眼瞧中它?!?/br> “我才沒有瞧見它,是它亮出來讓我瞧?!?/br> 憶君說著話,覺察到摟在她腰間的手愈來愈緊,那人頭埋在她脖頸間出氣,吹得她身上發癢。心怦怦直跳,她用力試圖想掙開尚坤的挾制。 “別動”,他的語氣更像是發號施令,強硬威嚴。 尚坤松手放下筆,環緊懷里溫軟的人,另一只手拔開她的烏發,在雪白后頸上落下一個輕吻。 像被炙著,兩人都輕顫抖一下。尚坤從身后看,小阿圓變成煮熟的大蝦,紅透面龐和脖頸,散發著幽幽清香??墒沁@只大蝦,他還沒想好怎么吃,將頭再次埋在她的青絲中,靜聽自己的心跳。 憶君整個人似被燒著,口干舌燥,耳邊嗡嗡做響什么也聽不見,覺得她總要說點什么,絞盡腦汁也只吐出:“你,我的字還沒寫完?!?/br> 尚坤吃吃輕笑,再次親吻她的青絲,將人扳過來一看,杏眼朦朧汪著一泓秋水,她頭一回知羞推開他。 失去平衡,尚坤一屁股壓斷圈椅扶手,“咔擦”一聲,兩人都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