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夏家是一代不比一代,放一個女人頂在前頭張牙舞爪,男丁們躲在她裙子后坐享其成。若換在幾十年以前,那天晚上,尚坤從山上逃脫的機會微乎其微。 兩家斗了這么多年,明招暗算,層出不窮,誰都記不清有多少尚姓子弟死在暗算中,也估算不出來弄廢了多少個夏家世子,說來都是平常事。 尚坤閉目側身倚在榻上養神,山里真是安靜,他正好可以借機會休養兩天。 從傍晚到天黑,又從天黑復天明,尚坤不出聲,沒人敢進去。平時只有尚顯一人可以不經通稟隨意進出,聽說他犯了錯,被郎君暫奪了這項特權。 守在屋外的親衛們大眼瞪小眼,又齊望向屋檐下的尚顯,見他面無表情,大家只有繼續干等著。 直到黃昏時分,才聽見屋里有響動,木門打開,尚坤神清氣爽出現,笑著招呼道:“阿顯,出去走一圈?!?/br> 尚顯木著臉,一聲不吭跟在郎君身后,還要大步跟緊前頭的人,不時扯到傷口處,他暗捏一下拳頭。 不知不覺,兩人也走到湖邊,恰在月牙的外圈中央,隔著林木能見到湖水清澈,魚兒游來游去,尚坤也不是多言的人,注視著湖中魚兒出神。 祖母年青的時候最喜歡青峰嶺這處避暑別院,這里邊的一草一木全依著她的喜好栽植,尚坤也喜歡。 “阿顯”,他的聲音格外鄭重,負手對著身后的人說道:“你與子君共過生死,要引薦他的meimei進府,理應事先告知一聲。做事欺瞞,有失君子風范,只容你一回絕無二次?!?/br> 尚顯撲地跪下,腰背依舊挺得直,郎君交待過,他們一幫親衛不輸于人,不必弓著腰作低人一等,誠心認錯:“屬下知錯,不敢再犯?!?/br> 尚坤耳朵靈,隔著半月湖水,能聽見對面女孩兒嘰嘰喳喳的說笑聲。 “阿兄,我想吃魚,咱們撈一條魚回去烤吧!”憶君笑吟吟開頑笑,專為逗子君開心。 子君真是有心事,全然沒聽出meimei話里的調侃意思,“嗯”了一聲,又驚覺說錯話,連連擺手道:“不行,大長公主和郎君最喜歡這湖里的魚,千萬吃不得?!?/br> 憶君起了捉弄的心思,湊上前逗道:“要不,我們偷著撈,別叫人知道?!?/br> meimei一臉企盼,子君不忍拒絕她,心內盤算一圈,皺眉道:“那好吧,只一條,也不能烤著吃,味道全散出去,也瞞不了人,回屋我用煎藥的小爐燉給你?!?/br> “哈哈哈”,憶君捧腹大笑,“阿兄,你當真了,我在逗你玩呢?!?/br> 子君才回過神,伸手掐meimei的臉,佯怒道:“好啊,你還敢捉弄我?!?/br> 憶君奮力掙扎出來,扭頭跑向小徑,子君大笑做勢追趕,湖邊都是他倆的笑聲。 這對兄妹!尚坤嘴角微彎,暗覺得他要重新考較一番羅子君的忠心,扭頭看向身后的尚顯,“起來罷?!?/br> 尚顯站起身,對上郎君含有深意的目光,丈二摸不著頭腦,不明白又發生什么事。見郎君走向林中,尚顯不緊不緩跟著,他剛才一抬眼恍惚看到對岸綠樹中掩著一抹石榴紅,能在這個院里穿那樣艷麗的衣裳只有阿圓。下山后,他會親自上羅家向十七姑道歉,任憑十七姑處置,阿圓也會怪他罷! 尚家主仆一前一后剛走出林子,拐彎處一個少女邊走驚問道:“纖離真是不見了?” 說話的人倒退著走路,險些撞到尚坤身上,聽子君驚呼一聲“郎君!” 憶君這才回過頭,男子的下頷赫然在眼前,她忙退后兩步,襝祍道一聲萬福。 少女烏發如瀉散在肩頭,勾頭只露出上半張皎好的臉,沒施脂粉清清爽爽,身上穿著海棠紅云錦襦裙,豆蔻年華,娉娉婷婷。 “不用多禮?!鄙欣ぶ煌nD了一下,腳步不停,身影消失在枝葉下。 尚顯從憶君身邊走過時,眼神復雜瞥了她一眼,喉嚨滾動,不發一言離開。 他們都好奇怪,憶君偏頭望向兄長,子君臉上神情也不自在。這里頭有她不知道的事,不行,她要問個究竟。 第22章 望而生憐 經不住憶君一路死纏爛打盤問,回房后,子君才吞吞吐吐說了個大概。 從尚顯憂心武英侯身邊沒有貼心的人,正好子君想為meimei相看妹婿。羅大嬸沒出閣時在族里因外貌出眾小有名氣,她的一雙兒女外貌料想都不差。又因子君性格開朗,笑口常開,有名的好人緣。 綜以上許多因素,尚顯打定主意先私下相看憶君,若真穩妥再舉薦給武英侯。這才有他私自把纖離送給憶君,又約他們兄妹出城上曲江邊。 憶君聽完懨懨地半伏在枕上,被人欺騙的滋味不好受,她不高興,子君肯定也不痛快??伤院筮€要和尚顯共事,心里真存了疙瘩不大好。 “正好,我還想陪著阿娘在家過兩年舒坦日子?!睉浘⑿χ鴮捨?,感覺眼皮都快合到一處,就盼著用完晚飯早點睡覺。 “阿兄,我們什么時候回家?” 正如憶君猜測,子君心中憋得慌,說話也是無精打彩,“我已托人給阿娘報過平安,青峰嶺離上京城足有百里路,路上也不太平,咱們等著和郎君一起回去?!?/br> 前回,報信的人回城時,憶君仍在昏睡中,不方便挪動。后來每日京中都有人往來,大長公主府、長公主府和國公府的管事接連上別院,來時裝滿幾個大車,再返回京城車廂都是空,捎帶一二個人不在話下。 明知阿娘在家里坐臥難安,盼著他們兄妹回家,可子君不放心再把meimei交給別人。他最信任的十六郎都能做出欺瞞的事,難說別人會怎么樣。 想走又走不了,憶君只有老老實實呆在房里,早晚煎服湯藥,那位中年侍婢每日午后為她來按摩,傍晚了跟著子君到花園逛一會兒。 好處在于,她再沒碰到過武英侯和尚顯兩人。別院的侍婢也都是三十歲以上的老人,對她十分客氣,她們大概也誤會憶君的身份。想來也解釋不通,憶君也隨別人暗中揣測。身正不怕影子斜,武英侯又沒瞧上她,她又何必自作多情往他身上貼。 閑著無事的時候仔細回想,憶君覺得自己有點怕武英侯,那人殺氣太重,頭回見面當場射殺四人,眼睛不帶眨一下神色不改。雖說夏家那幫人該死,殺|戮總是令人觸目驚心。 憶君以前最多見過殺雞,親眼見證了解他人的性命,她心里怯怯的,慶幸武英侯不肯收她。若不然,羅家只有認命的份。 憶君心里想著事,慢慢穿過通暢的長廊,順著碎石子鋪就小徑,繞過一片花叢,再往前走拾階而上就是子君他們療傷的湯泉。約好了,等他出來,一起再到那邊林子走一遭。 青峰嶺的別院有個特點就是大氣,甬道和長廊都是筆直延伸,花叢果木也是整片栽植,站在湯泉外的漢白玉石欄前,對整個別院一覽無余。 契闊開朗,不大符合后世園林建筑的風格。相比曲徑通幽的江南園林風格,此間別院更像是一位胸襟廣闊的人。 會是大長公主嗎? 憶君遠眺對面的青峰翠嶺,暗自猜度。 ***** 尚顯老遠就望見一位女孩兒站在白玉欄桿前,頭微昂,青絲隨風飄起,緋色披帛也被風掃動。她靜靜地站在那里,婀娜多姿,仿佛帶著一縷仙姿,卻又不像是平時的阿圓。 別院里除了親衛和年老的侍婢,突然多出來一抹亮色,像只歡快的鳥兒每天都在園林中穿行,尚坤早有察覺。順著雕滿牡丹的石階而上,那個嬌小的身影就在他眼前側著身子站立,全然沒發覺有人快走到她身邊,神情專注,望而生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