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過了許久,車外一個蒼老卻不失力道聲音響起:“尚召陽特來護送公主回府?!?/br> “有勞尚愛卿?!睍x陽大長公主的聲音無波無瀾。 六驅馬車緩緩起行,老國公騎馬在前頭帶路,他年過花甲,鬢發全白,長眉星目,在人堆里仍是最醒目的那個。 前面的那個身影坐得筆直,不仔細看,瞧不出他肩微僂,背也彎了,更不說頭發變白,原來他也會老。 晉陽大長公主恍惚回到幾十年前,每回出行,尚召陽就如今天一樣護送她的車駕。她那樣明目張膽愛慕他,他應該也是知道的,每回見面矜持點一頭算是見過。 那樣的失禮,晉陽大長公主不覺生氣。她特意求了父皇,調尚家世子做她的郎官,就為多看他一眼,怎會計較這些小節。 一直回到大長公主府門前,老國公在馬上保持不變的姿勢,從不回頭。 是啊,一直是她站在身后,目光追隨著他,從來沒見過他回頭。 晉陽大長公主收回目光,帶絲疲憊吩咐道:“讓駙馬回罷,本宮乏了?!?/br> 阿兄在時問她,要到什么時候才不會傷心? 痛得久了,也不覺得有多難受。當時的晉陽大長公主懨懨答道。 他可以傷她,但是休想傷她的孫兒。正是為了尚坤,晉陽大長公主才同老國公翻臉。 平安奴是她的命根子,即使是武家和皇室,也不能動他一根毫毛。 第21章 月牙傳音 憶君昏睡一天一夜后才醒來,那天騎在纖離背上東奔西跑一整天,她渾身上下酸痛不已,除了這一點,她竟奇跡般地沒有持續發高熱,胃口也好。 屋里一位上了年紀的侍婢用恰到好處的力道為她按摩,手勁不輕不柔,從肩背一直揉到小腿,更沒忘幫她紓解雙臂的酸麻無力,舒服得讓她又想睡著。 “好了,女郎再靜養兩日就可大好,老奴也每天過來服侍女郎一回,三天后,管保身輕如燕?!币晃皇蓍L臉,四十歲左右,利落精干的侍婢站在榻前微笑道。 憶君笑回,“多謝阿姑?!?/br> 對方連呼不敢,畢恭畢敬掩門退下。 再沒了別人,憶君仔細打量屋里,她跪坐在雕天香牡丹的平臺床上,頭頂一籠碧煙鮫紗帳,如果不細看,根本不會發現紗帳上也織著同色的牡丹暗紋。再看那月芽凳,卷案條幾,樣樣弧線渾圓優美,雖是閨房卻透著一股華麗大氣。 大長公主府可真富貴! 子君一直守在她身邊直到蘇醒,見meimei身體無大礙,他才放心回房,臨走時交待過:這里是大長公主府的一處避暑別院,建在青峰嶺,還說叫憶君別亂跑。 他好像還有話說,實在是身體吃不消,才打住話頭,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屋補覺,睡了兩天才緩過勁,布滿血絲的眼睛恢復往日的神彩。 憶君老實得不能再老實,連著幾天房門都沒出,見天色尚早,子君也養足精神,她想去問一下纖離怎么樣了。 從枕邊挑起一件淺青云紋披帛,伸腳穿上海裳花頭云履,憶君推開房門順著長廊走向子君的房子,前兩天他特意指給她看,就在不遠處,也是一個人獨居一屋。 空氣里有一股硫磺味,大概和子君他們每天療傷的地熱溫泉有關。長廊外種著天星竹,花木扶疏,枝葉蔥翠,風景怡然,真是一個清靜的好地方。 說來巧,她才走出去不遠,一抹青色從子君屋里閃出,掩上門再轉身,原是子君也欲出來找meimei說話,“走,阿兄帶你逛兩處風景?!?/br> 憶君笑著點頭,每天早上請脈的大夫告訴她,之所以身體康復得快,因為她服了尚家的丹露續命丸,那可是個稀罕物,拿金子都換不來。 “阿兄,什么時候有空當面謝謝十六郎?!睉浘劬Σ粔蚴?,嘴里也不閑著。 子君一直跟著meimei身后,聲音悶悶的,卻說起別的:“阿圓,是郎君救了你,要謝也要謝郎君?!?/br> “???”憶君驚訝,佇足回頭,樹蔭下子君微勾頭,他有心事,她能看出來。 發生什么事能讓明朗的子君滿懷心事,憶君也很好奇,“阿兄,怎么了?” 子君抬起頭,慢走幾步,半攜著meimei走向一處湖泊,半天后才開口說話:“阿圓,你和十六郎的事以后就算了,再別想著他?!?/br> “我沒想著他,只不過想謝人家施手搭救,羅家不好欠別人的恩情?!睉浘q白。 子君今天一直怪怪的,說話聲調低沉,又叮嚀道:“十六郎的事,阿兄以后再告訴你。記住,回去后要一口咬定那天在林子里是阿兄救了你。等咱們回了家,阿兄就教你練拳腳,到時候不許哭鼻子耍賴?!?/br>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憶君困惑不解,兄長肯定是一心為了她好,今天他不想說,以后再問罷。 順著花叢旁的甬道,直走出去,可遠望到一泓碧水,半月牙的造型,他們就處在月牙內側的最中間。湖邊樹下也有藤桌木椅,打掃得整齊干凈,憶君走乏了就勢坐下,托腮對著湖水出神,暗中猜測那天發生的事。 她不知道的是,子君為了meimei與尚顯大吵一架,險些動手,他更是鼓足勇氣找到武英侯面前,吞吞吐吐表示不想讓meimei進大長公主府。 除了青峰嶺的十幾個親衛,還有留在虎賁營里的另外一多半,四十余人的性情稟氣尚坤了如指掌,那天的事后面略一想,即能猜出尚顯肯定瞞著羅子君行事。 羅家兄妹全是一副懵懂不知的神情,羅家那女孩兒見了他好奇地打量,自己胸前的衣裳被剌破也不知道用手遮掩。 這個尚顯一片忠心,做事卻有失厚道,念在他身上也有傷,回京后再處罰。 尚坤正視子君,沉聲道:“你與阿顯同袍,別忘了結義盟約。他犯錯,回京后受罰。你meimei的事,我已嚴令封口?!?/br> 當晚事出突然,尚坤接住飛下甩出的女孩兒,那是他生死同袍的meimei,不能舍下不管。如果只這種往懷里撲的簡單手段,他的后院皆不是塞滿了人,還用現在輪到一個親衛cao心他的人生大事。羅子君能這么想更好,他沒看走眼。 郎君一言九鼎,子君心中一顆大石落地,囁嚅著解釋:“是郎君太好,阿圓她攀不起,屬下就想為她找個平常的人家?!?/br> 武英侯是子君心里的神,meimei是他眼中的珍珠。不是珍珠不夠亮,而是那尊神光芒耀眼,再不需要別的點綴,珍珠則要放要放在能顯出她奪目的地方。 尚坤真是被逗笑了,他也能明白子君好人緣的由來,揮手道:“好了,你下去罷?!?/br> 子君誠惶誠恐后退出去,屋里恢復寧靜。一只信鴿落在窗欞上,“咕咕、咕咕”叫兩聲。 尚坤從信鴿腿上解下系著的竹筒,倒出一卷紙條,打開讀過,信手將紙條扔到屋里燃著的熏爐里,在屋里悶笑兩聲。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夏二郎那個蠢貨偷襲不成,自己反倒受傷,乖乖地送到尚家軍面前。借力打力,真是急太子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