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阿娘,我吃不了,今天在城外吃了牛rou餅,晚上再吃rou不得要積食,明天早起又要胃里不舒服?!睉浘呎f挑出一塊雞rou挾給羅大嬸。 女兒懂事,羅大嬸沒再推辭,先接到自己碗里。 子君嘿嘿笑著,筷子指點著,“阿娘,趕緊吃,別讓涼了?!彼宄约旱哪镉H,當面接下,留著又不動,明早這塊雞rou又上桌,到他們兄妹的碗里。 羅大嬸瞪兒子一眼,磨磨蹭蹭又是舀飯,又是挾菜,就是不去動手邊的雞湯。 憶君也停下筷子,盯著羅大嬸,看她今天還想蒙混過去。母子三人大眼瞪小眼,和一塊雞rou較勁。 “羅子君,郎君有令?!焙榱劣辛Φ穆曇魪那圄~巷傳到羅家后院,伴隨著馬蹄嗒嗒聲。 子君慌里慌張放下碗筷撒腿就跑,跑到院中似想起什么,小跑進屋,冒冒失失一句:“阿娘,你盯著點,這兩天別讓阿圓再拉弓?!闭f完人已沒了影。 羅大嬸不明所以,看女兒一眼,又看向房門。這下就不是憶君關注雞骨頭的事,輪到羅大嬸盤問她。 “阿兄怕我拉弓傷了手,他答應從大長公主府討副上好的皮子護套?!睉浘f謊的本事見長,眼睛不帶眨一下。 羅大嬸將信將疑,她身強力壯,沒出嫁的時候約族中的姐妹拉弓騎射都不在話下,從來沒人喊過肚皮疼。再活二十年,她也猜不出來憶君到底哪里不舒服。 “早些睡,明兒不許趕早起床?!倍撝嘈菹⒖偸菦]錯,羅大嬸安置女兒睡下,回到上房挑燈縫著護手的套子。熒熒燈光下,她的鬃角生出白發,長年在夜里做針線,時間一長,羅大嬸眼睛發花流淚,嘆一口氣放下手里的活計也睡下。 子君第二天托人向家里報信,說要跟著將軍在城外軍營中住十天半個月,叫她們不必心焦。 “這孩子,好好當差就是,我有什么可著急的?!绷_大嬸語氣中有她不曾察覺的輕松。 當娘的嘴硬,憶君不去說破,坐在院里杏樹下拿著繡繃扎花,挑了水藍色的一塊緞子,繪上松柏常青,繡好了縫成一個香包,送給子君。 “哎喲,阿圓真手巧?!鼻牟怀雎?,馮姨媽不知何時冒出來,站在垂花門下笑得夸張。見她身后羅家看門的老婆子皺眉苦著臉,一定是馮姨媽不讓下人通報,直挺挺闖進來。 憶君放下繡繃,站身來笑吟吟問聲姨媽好。 羅大嬸也坐在正屋檐下,手里做著松江布的短打衣,一看就是給子君縫里衣,聽到胞姐來,微抬屁股,皮笑rou不笑打個招呼:“阿姐,你來了?!?/br> “姨媽身子可好,阿圓病也好了?”這回說話的是青蘿,字正腔圓一字一頓咬得清晣,婀娜多姿站在馮姨媽身后。 羅大嬸放下手里的活,站起來往院中走去,臉上笑開花,“阿蘿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讓人準備準備?!?/br> 相隔不到一月,青蘿渾身上下比不往常,烏發挽成髻,幾枝明珠釵分外打眼,眉輕描,唇淡染,臉上涂著胭脂,端著儀態走路裙擺不動。透過絳羅色紗衣,底裙上繡著的花兒看得一清二楚。 羅大嬸是個識貨的,一眼掃過已看出外甥女穿戴不俗,全出自長公主府,臉上笑意垮了垮,伸手領胞姐和外甥女進屋,命小丫頭去煮清茶,她看向青蘿笑問道:“平日里在公主身邊,今天怎么有空歸家來?” 青蘿一直盯著憶君看,嘴里敷衍道:“公主心慈,放我們幾個回家住幾日。閑著無事,過來瞧姨媽,看你老身子可好。我也想勞煩阿圓繪幾張花樣子,不知她得不得空?!?/br> 外甥女肯登門,說不準和子君的婚事還有戲。羅大嬸自我安慰,忙點頭:“得空,阿圓一個人悶在屋里,也想找個人說話,你們快去罷?!?/br> 兩個小輩去了東廂房,羅大嬸和馮姨媽對看兩眼,分外尷尬。 誰都不想提糟心的事,馮姨媽機靈一些,干笑開腔拿話來試底,“聽說給阿圓相看人家了?小侯爺身邊的親信校尉,上六品的武將,可是不錯的人家?!?/br> 提起尚顯,羅大嬸臉上漾著笑意,話中卻帶著矜持,擺手道:“哪里,別人瞎傳罷了。十六郎和大郎交好,到家里來了兩趟,倒讓人誤會了?!?/br> 馮姨媽眼珠轉溜,笑道:“meimei快別遮遮掩掩,你家阿圓騎著大長公主府的馬從正陽門下經過,街坊鄰居多少雙眼睛都看見。一般人沒那么大的臉,能從公主府上討來馬匹?!?/br> 羅大嬸笑而不語。 馮姨媽抿了口茶,打量胞妹的神情,心里頭打著自己的小算盤。 阿蘿到大長公主幾天功夫,聽說小侯爺偏偏看上她做的衣裳,可算是在長公主面前長了臉。阿蘿再有些福氣,能進小侯爺的后院,也不怕羅家生事。 至于阿圓,馮姨媽本不想讓兒子娶她,當時拿女兒的婚約換兒子的親事,本來就是權宜之計。 阿圓攀上尚顯,馮姨媽不眼熱,相反還要高興。一個病秧子,也就她那苦命的meimei當做寶,馮家怎么也要為青衣娶個有家底的媳婦。 馮姨媽、羅大嬸今天心底都有得意的事,說說笑笑也算忘了月前的不痛快。 ***** “阿圓,你替我畫幾副紫薇花的繡樣,要比上回西蕃蓮那幾張更要細致,最好是從花苞到開花都有?!?/br> 甫一進到東廂房,青蘿迫不及待提要求,倒弄懞了憶君,她站在屋中思索片刻,輕搖頭道:“我沒見過紫薇花,可怎么畫?!?/br> “啊,”青蘿美目瞪大,輕聲喛氣,隨意坐在椅上,好似很泄氣。 “表姑娘,先用茶?!毙觾核土藘赏氩柽M屋,又從杏花樹下取進繡花繃子。 青蘿見了討過去仔細看一眼,涂著丹蔻的手指著一處,偏頭說話:“這個枝干繡得有點意思,像阿兄成天念叨在嘴里的有風骨,給大表兄繡的?” 憶君點頭,伸手接過繡棚,自嘆道:“阿娘總說不會針線活,將來到了婆家受盡刁難,成天逼著我學扎花。太丑,拿不出手,只有給阿兄,他又不嫌棄?!?/br> 大周尚武,貴族女兒家肆意妄為,盡情揮霍大好時光??蓪こF叫占业墓媚锛?,若沒幾樣拿得出手的活計,別說婆家挑剌,親鄰都在背后說三道四,再碰一個不會體貼的夫君,出嫁后先要看幾日冷眼。 青蘿從小學扎花繡活,手指頭滿是針孔和薄繭,她也明白這里頭的要害,微笑道:“可不是,我那時候恨不得天下人都別穿衣服,憑什么阿兄坐在書房里讀書,可我要從早到晚悶在房里干著繡不完的活?!?/br> 說罷,青蘿嘆一口氣,瞥向憶君再仔細打量,吞吞吐吐道:“上回你出疹子要不要緊?” “不要緊,渾身癢得厲害,三天后也大好了?!睉浘∈浅J?,出疹子這種意外都不算是病,她沒放在心上。 “那就好”,青蘿側頭端起茶碗,淺抿一口,眉頭微皺。許是覺得茶不香,隨手將茶碗放下,她從懷中拿出一個絹包,打開讓憶君看,“一對耳墜,你戴著頑罷?!?/br> 青蘿說得輕松,可這對金耳墜鑲著豆大的明珠,發出瑩瑩光澤,十分溫潤,應該是對上品。大概她在大公主府好東西拿多了,想起來送表妹一件。 憶君有些狐疑,心內一想不好拒絕別人的好意,伸手接過,讓杏兒幫著戴上,取來銅鏡照看,她笑道:“多謝阿姐,阿圓可沒有回禮?!?/br> 青蘿心情舒暢,故意說:“你多畫幾副繡花樣子,就當是謝禮?!?/br> 憶君不假思索應下,研墨鋪紙,細細繪了幾副牡丹、薔薇圖,都是花開得艷麗,富麗堂皇的風格。依她想,青蘿服侍長公主,中年貴婦們就喜愛這種。 青蘿接過繡花樣子,眉尖輕顰,嘴輕抿,來回翻看,愈來愈現出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