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 蘇夫人魏瀅張了張口,不知該從何說起。 “本宮來說吧?!蔽汉竺屧谇邦^,替魏瀅解釋道:“蘇夫人呢,跟你娘長樂公主從小玩到大,關系情同姐妹,才有了后來指腹為婚的約定,卻不料陛下親自賜婚,把晚晚指給你兄長了,蘇夫人見了你打心底里喜歡,長樂的孩子就跟她自己的孩子一樣,因此呢,蘇夫人就想把你收作義女,這樣一來,也跟兩家履行了約定一般,算彌補了遺憾了?!?/br> 原來是為彌補江洲和蘇晚晚不能成親的遺憾啊。她心里還是虛虛的,蘇夫人是蘇晚晚她娘,不會是想把自己收作義女以后替她女兒出惡氣吧,越想越覺得可疑,心頭不斷泛起類似的嘀咕來。 蘇夫人忙拉住她的手和藹笑道:“那日,在沉櫻水榭,我見郡主第一眼就覺得親切,看見郡主,就好像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那時我便生了這主意,就是不知道郡主意下如何???” 一雙手被蘇夫人摸得起栗,她嘻嘻笑道:“呵呵呵,其實我見夫人第一眼也覺得無比親切呢呵呵呵……”心中鄙視自己,現在說起謊來真是無比自然啊。一邊笑著一邊去打量蘇夫人,蘇夫人的模樣生得很好,比公主婆婆的模樣還生得好,年輕時一定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可看起來卻比公主婆婆憔悴了許多。 “是嘛!”蘇夫人高興壞了,跟中了魔咒一樣不住地喃喃重復:“我看見郡主,就好像看見了年輕時的自己,看見郡主,就好像看見了年輕時的自己……看見郡主,就好像看見了年輕時的自己……” 她呆若木雞,斜了斜眼睛,恰瞥見魏后悄悄拭了一把眼角,顏傾慌忙移目,總覺得這其中似乎大有文章,蘇夫人好像受過什么刺激一樣。 —— 魏后小心翼翼地詢問皇帝:“不知陛下今日給了公子洲什么重任???” 皇帝答:“他現在一心耽溺于閨房之樂,哪能成事?朕先給了個閑職,等過些日子再說吧!過些日子等他厭倦了再說。再者,讓他們夫妻分離,這一別如果有個三長兩短,晉陽侯府豈不是絕了后?等他夫人有孕之后再說吧!萬一……晉陽侯好歹有孫子,不會太怨恨朕?!?/br> 魏后早已猜到是這種結果,點點頭,再次去探他的口風:“既然陛下知道兇險,為何要找自己的親外孫,不選別人?” 皇帝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勝任,自然要選取最有能耐的人,年輕一輩中,朕相信他是最能勝任的了,若負了眾望,那便是他的無能了?!?/br> —— 行館里的燈燭燃了小半個時辰,帳內一直響著絮絮人語:“皇后娘娘和蘇夫人還跟你說了什么?” “就說是為了彌補你和蘇晚晚不能成親的遺憾唄,還是想跟你們江家結成親家?!?/br> “什么叫你們江家。你不是我江家的人?” 她岔道:“這個蘇夫人比你娘還奇怪。有些神神叨叨的,是不是女人上了年紀都這個樣子???” “既然認了蘇夫人為義母,那就得叫娘了,別叫蘇夫人了?!?/br> “我就在你跟前這樣講?!?/br> “嗯……” 話音一落,眼前一黑,她尖叫出聲,和他一起被完完全全地罩在了被子底下,腰間一癢,咯咯咯咯笑出聲來。 熏香縈繞在晃動的紗帳周圍,隱隱約約地可見里頭的鴛鴦被像蓮蓬一樣高高地突了起來,東邊陷下去,西邊又被頂了起來,此消彼漲,嬉嬉鬧鬧,伴著繞梁的笑聲。 剝剝的敲門聲響起,打破了一室旖旎。嬉鬧聲停止,男人滿頭大汗地從被子里鉆出來,身下的女人也探出了腦袋好奇地往外張望。霜雪似的皓腕,蓮房似的胸脯,隨著男人的起身也顯露了出來。窸窸窣窣的穿衣聲響起。 “這么晚了,會是誰呀?”美人橫臥,以手支頤,錦被之下,春光半掩。 江洲俯下身子,含住那嫣紅欲滴的唇瓣輕吮:“我去看看?!闭f罷,拉過錦被掩住無限春光,匆匆披衣向外走去。 門開了,夜風呼嘯著卷進屋內,蘇夫人搓著手立在門口,身后的風氅在呼嘯的夜風里獵獵作響。 江洲有些意外,忙把人請進屋。 進了屋,蘇夫人左顧右盼,不見她的影子,又見他一身寬松,隨意披了一件外衣,猜想夫妻兩人可能已經歇下了,便道:“扶安已經歇下了吧?” 江洲沒有否認,請她坐下,又去給她倒茶。 蘇夫人忙道:“不用麻煩了,其實我來也沒有什么事,想必你已經知道了,今日在皇后娘娘跟前,我已經收她為義女了,此事現在除了皇后娘娘和我,就只有你們夫妻二人知道了,晚晚還不知道,我怕她知道了不依不饒就沒告訴她。聽說你們明天要動身回去了,我想起來白日還沒給她贈禮?!?nbsp;說著從袖中掏出東西,掀開一層層包裹的錦帕,小心翼翼地拿起里面的東西自言自語:“這個如意鎖,是她小時候一直戴在身上的?!敝v著講著聲音軟了,“那天,她人不見了,東西卻好好地躺在地上……不知道為什么,我看見郡主就好像看見了長大成人的她一樣,你替我把這塊如意鎖轉交給郡主罷……” 江洲異常難過,想起自己還曾經給蘇相呈過書信,信中說她是真的晚晚??礃幼?,蘇相是沒把那件事告訴蘇夫人。 不知道蘇夫人回去會不會跟蘇相講見過她呢,如果夫妻二人說開了會不會起疑心呢,以后的事那就以后再說吧。 倒茶的間隙瞥見了簾幕輕輕晃動,隨即他瞧見了她偷瞥的影子。 看清來人是蘇夫人,她慌慌張張地放下簾幔,掩好衣服,又跑了回去。 蘇夫人也瞧見了那云鬢桃腮斜挑簾幔偷瞥的影子,還聽見了她赤足踏在地板上的輕微聲響,又對江洲笑道:“你們夫妻兩個感情真好?!边吺醚劢沁叺溃骸懊看慰吹娇ぶ魑揖拖肫鹆怂?,如果她還在,是不是已經嫁了你?你是不是也會像憐愛郡主這般憐愛她?” “夫人節哀?!苯尥蝗徽酒鹕韥?,“我去叫她過來?!?/br> “不用了,時候不早了,我出來有些時辰了,晚晚睡著了還不知道?!碧K夫人起了身,把如意鎖交到他手中,又拍拍他的肩膀:“替我轉告你娘,過些日子我去看她,不過可能要等晚晚出嫁以后了?!?/br> 推開門,再次回頭叮囑道:“早些休息吧,路上小心?!?/br> 喜臨門 聽到回來的腳步聲,床上的人努力往被子里縮了縮,緊緊閉上雙目作熟睡的樣子。 他撥開紗帳,帶來了暖黃的燭光,婆娑的影子流瀉在她如玉的肌膚上。他收回目光,又看看手中的如意鎖,見鎖環被磨得光滑,不由悲喜交加,紋絲不動,又去看她,一言不發。 久久聽不到身邊的動靜,她終是等不及了,掀開眼簾:“江郎,你怎么不睡?立在這里做什么?” 他這才褪了鞋上了床來,她慵懶地坐起身來,錦被從身上滑落,竟忘記了羞赧,伸過雪白的玉臂一邊替他解衣一邊問他:“這么晚了蘇夫人跑來干什么呀?” 他將人攬在懷里躺了下去,把如意鎖交到她手中,緊緊包裹著她的手:“她知道我們明日要回去了,來給你贈禮,你把它收好?!?/br> 贈禮?迎著燭光,她把東西高高地舉起來,仔細打量,笑道:“這個蘇夫人好奇怪啊,這么晚了還跑來送我贈禮?真是有心,可我瞧著這東西像是舊的,你看這邊邊角角都快被磨圓了,你娘給過我的最舊的東西也比這個新了好幾番去了。蘇晚晚家應該也很有錢吧!蘇夫人平日里應該很節儉吧,可看她的衣著也不像特別節儉的人……” 江洲只覺得心里有種莫能言說的滋味:“不要,那我替你收著好了?!?/br> “不!”她笑,“以后再見面,這義母問我東西哪里去了,我若拿不出手多沒誠意啊?!?/br> “嗯……收好了,可別弄丟了?!绷硪皇謹堖^她的腰,把人緊緊箍在懷里,闔上了眼簾。 說到了義母就想到了親娘,明媚的笑容斂去,柔軟的目光漸漸化為兩灘悠悠的水澤?!拔蚁氚⒛锪?,阿娘一定在天上看著我?!彼蝗婚_口,望著他那胡茬新生的下巴,長睫一合一翕。 他眼角酸脹,難以想象日后她知道真相那一幕,那會是怎樣一番情景,當她知道了自己才是真的晚晚,她會喜極而泣?還是一時難以接受,崩潰地大哭起來?會不會怨自己瞞了她這么久?只怕少不了要淌下幾行熱淚了,憐愛地摸著她腦后柔軟的頭發,他又把人往懷里箍了箍,輕吻她眼睫:“睡吧……” 夢里,那個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頭,一身薄薄的春衫,臉比海棠嬌,歡快地在前邊跑,蘇夫人跟在后面叮囑:“晚晚,別跑這么快,小心摔著了?!彼焕頃赣H,繼續奔跑,咯咯笑著,撞進他懷里,抬眸,黝黑的眼珠閃出驚喜的光澤:“哥哥——” 他雙手伸去她身后圈著她的腰,把她抱了起來,她順勢攀住了他的脖子,蘇夫人對著他笑:“你陪她一起玩吧,她就喜歡你?!睉z愛的目光再次掠去她身上,蘇夫人搖搖頭,轉過身走了。 誰不把自己的親生骨血看得如珠如玉,捧在手心里? 這廂,蘇夫人剛剛推開行館的門,里面詢問的聲音就起了:“娘,你去哪兒了?” 蘇夫人嗓音低啞,魂不守舍:“哦,我睡不著,出去走了走,外面月色不錯,我就在廊前駐足多看了會月亮,才忘了時辰?!?/br> 蘇晚晚坐起身來,透過窗棱看見一片黝黑,隱隱約約地可辨出幾根光禿禿的枝椏來,風呼呼地號著,明明是月黑風疾的夜晚。她想起今日宴飲結束的時候,蘇夫人說有事要和魏后商量叫她先走,自己留了下來,魏后后來又讓女官出來喚那個女人進去。 那個女人真的跟蘇夫人有幾分神似呢,蘇晚晚隱隱猜到什么了,蘇夫人一定是想起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回答的嗓音低啞,明顯是哭過。 —— 顛簸了數日,終于是回了府,馬車一停,顏傾迅速從江洲懷里爬了出來,跳了下去。這一舉動可把江洲給嚇壞了,慌忙跟著跳了下來,四下掃視,看見了蜷縮著身子蹲在路邊的人,快步踱去她身后,發現她正痛苦地嘔吐。 他一邊拍背一邊詢問:“怎么了,吐得這么厲害?我抱你進去吧,回頭讓阿六請個郎中來瞧瞧?!?/br> 她趕忙擺擺手:“也許是在馬車里坐得久了,頭有點暈,胸口有些悶?!币徽f完又干嘔了起來,江洲道:“這怎么行,一定要讓郎中瞧瞧?!?/br> 堵在胸口的東西都吐出來了,好像好過了許多,她笑道:“我又沒什么病痛,瞧什么郎中???郎中都是那樣子的,瞧不出毛病就說是身子不好氣血不足,你信不信???藥吃多了總歸是不好,管它是補藥還是其他什么藥……” 她這幾天都還好好的,乘車眩暈嘔吐也正常,應該沒什么大礙了,江洲也沒有多想,只道:“那回房了好好休息,我讓琥珀去 吩咐廚房做碗蓮子粥,晚上再些做開胃的菜送來?!?/br> 她笑笑,由他攙著往屋里走,沒走幾步就瞧見公主婆婆笑意盈盈地出來了,待近前看清了面容時,公主婆婆那明媚的笑容突然一斂,忙從江洲手里接過她問道:“我的小祖宗啊,這是出了什么事,哪里不舒服啊,瞧這臉色白的?!?/br> 秋風貼著面拂了幾下,她深吸兩口清冽的空氣,難受消解了不少,笑道:“沒事的娘,就是坐在馬車里久了,有些暈?!?/br> “哦?!遍L樂知道坐馬車里顛簸久了會有這種情況,也沒往心里去,看看她的身子又摸摸她的臉,心疼道:“還是因為這身體太柔弱了,我叫廚房再多燉些補品,每天你可得按時吃下去了,把這身子給我養好了?!?/br> 心中叫苦不迭,吃補品養身子的話公主婆婆在他們新婚第二日就說了啊,自那之后,她天天都在吃著各種補品。公主婆婆對她可謂是關懷備至,每次送來時怕她不吃,還派人監視著,親眼目睹她吃完了才收拾空食具回去?,F在,這婆婆還嫌以前燉得不多,要加量了,恐怕她以后要天天吐了。 不過現在真是幸福,被婆婆和夫君一左一右地攙扶著,她覺得自己愛上江洲并嫁給他是最正確的選擇了,青天有眼,知道自己前世死的冤,這輩子就竭力補償自己,她的幸福是多少姑娘羨慕不來的啊。 入了門,三人剛行至庭中,突然聽見哇哇的嚎叫聲撕心裂肺地傳來,像是江月的聲音,聽得人心驚膽寒,環顧四周卻不見人影。公主扶著她的手開始顫抖起來,江洲也變了臉色。 “月兒!”公主急的大喊:“來人??!小姐在哪里哭?快去找!” 下人聞聲陸陸續續地前來,三人也分頭開始尋找。 眾人都在呼喚江月,把附近都快翻遍了就是不見江月的人影,卻能不斷地聽見她駭人的哭聲…… 顏傾定住腳步,仔細聆聽那聲音,鎖定了身后那一排樹冠多姿的茶花叢木。茶花四季常青,深秋和冬春都會開花,此時正趕上了茶花花時,枝葉繁茂,紅英覆樹,花人如株,狀如牡丹,仔細去看,江月所穿的恰是一身翡翠色喜鵲銜櫻桃緞裳,這才被隱蔽住了。 聽見有人走近,江月忙往里頭縮了縮,壓低了啜泣聲。 顏傾蹲下身來,小心翼翼地分枝拂椏:“meimei別怕,是我,我是你嫂子?!?/br> 看清來人,江月哇得一聲,撲過來抱住她嗚嗚啜泣起來。 “meimei乖,別哭了,發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躲在這里?”顏傾一邊輕撫著她的背一邊問她。 江月啜泣著,斷斷續續地講道:“嫂嫂,我,我肚子疼,在流血……” “肚子疼?流血?”顏傾垂眸去看,心中一驚,只見她背后衣裳那翡翠色已經被染成了一片殷紅的深色,喜道:“原來meimei是來癸水了,別怕,這是好事?!?/br> “一直流血,我會不會死???”江月的兩只眼泡哭得腫了起來,面上寫滿了驚懼,也因為哭泣掙得青紫。 顏傾捏捏她的小臉笑道:“傻丫頭,怎么會?每個姑娘都會有的?!?/br> 江月似是不信,疑惑地問:“你有嗎?會一直流嗎?” 顏傾愣了一下,這個這個這個,這個月的月信好像沒有按時來了?!安粫??!庇謫柦拢骸吧笛绢^,你干嘛要躲在這里哭?為什么不去找阿采?”順手替她摘去了頭發上的花瓣和樹葉。 江月低頭,繼續抹了一把眼淚:“我之前在外邊玩,突然發現了……阿采還在房里,好遠啊,我肚子又疼不想走路,我怕阿六他們看見……就躲在這里哭著讓阿采還有娘她們聽見,讓她們來找我,沒想到,它一直流,我要死了嗚嗚嗚嗚……” 顏傾摸摸她的腦袋:“快別哭了,眼睛哭腫了不好看了,我抱你回去好不好?” 江月搖搖頭:“我不想讓阿六他們看見,不想讓他們看見?!?/br> 顏傾笑笑:小丫頭還不是知道一些的,懂得羞赧了。 倆人正說話著,哪知江洲找過來了,蹲下身來,拍拍顏傾的背,探著頭要過來張望,瞅見了江月,焦急問道:“小月!你怎么啦?剛才在哭什么?躲在里邊干什么?” 江月尖叫一聲,撲到她懷里,讓她完全擋住自己,嚷道:“哥哥走!哥哥走!嫂嫂,快讓他走!” 江洲更急了,忙追問她:“她這是怎么了?怎么都不想見我了?發生什么事了?” 顏傾拍拍江月的背,轉過臉來:“沒事,你別看了,去叫娘和丫鬟們過來吧,讓男仆們都退下吧?!?/br> 江洲莫名其妙,但見她一臉輕松的樣子,也相信江月沒出什么大事,不知道倆人葫蘆里賣得什么藥,只好照做。 —— 阿采領著江月去了里頭換洗,給她灌輸知識。 長樂公主則在外頭跟顏傾講話,詢問這次皇宮之行,得知皇后賞了她一枚玉扳指,欣喜不已,自己打心底也對她更加喜歡了。 隨后,阿采把換完新衣的江月領了出來。 一旁站著的張嬤嬤和丫頭們都不約而同地對她笑道:“恭喜小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