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金釵早嫁王昌…… 風波惡 沐浴梳妝完畢,狼吞虎咽地填飽肚子,日頭早已西沉。顏傾繼續爬上床,蓋上被子睡覺。很快又入夢,夢中她仍是只游蕩的孤魂野鬼,獨自立在一片廢墟里,周圍皆是荒涼破敗的景象。她不知自己從何處來,也不知該往何處去,周遭一片死氣沉沉,靜謐得可怕。 有個聲音不知從何處飄來,仿佛是由心底里發起,那個聲音問她:恨不恨你jiejie? 她說不恨。 又問她恨不恨王楷,她說恨! 那江洲呢? 她愣住了。 驚醒。 江洲最后跟蘇晚晚成親了。洞房里,蘇晚晚唱著敦煌曲子詞里的《洞仙歌》:“少年夫婿,向綠窗下左偎右倚。擬鋪鴛被,把人尤泥?!?/br> 想起了詞兒,顏傾慢慢哼唱起來…… 沒有理由恨江洲,錯在她自己…… 東方漸白,她坐起身揭開帳幕,窸窸窣窣地穿起了衣服。門外有人輕叩房門,顏傾應了一聲,琥珀推門入內,放下洗漱用水,走去窗邊輕輕地卷起竹簾,再將窗格慢慢支起,顏傾換完衣物,過去洗漱。這時,琥珀已經換下了舊的窗紙,問顏傾:“姑娘,昨日睡得可好?” 顏傾在窗邊伸了個懶腰,愉快地說道:“很香?!?/br> 一邊撣著窗格里的灰塵,一邊回頭瞧她,琥珀見她心情不錯,又追問道:“姑娘昨晚是不是做了什么好夢?” 顏傾一愣,笑道:“是??!” 屋外植了一棵綠蘿,如今已經高高地爬了起來,攀上了房檐占了半個墻壁,在這即將入夏的時節生的極為茂密。熏風拂過,送來沙沙的聲響。琥珀將顏傾用過的水端到窗邊,拿雙手捧水灑向綠葉,跟顏傾說話:“姑娘前日的落水肯定跟那刻薄的趙姨娘有關,等老爺回來了,姑娘一定要告訴老爺,讓老爺為姑娘作主?!?/br> 遲遲聽不見她回話,琥珀側頭去看,見她正坐在妝臺前對鏡自照,那神情極其專注。琥珀走去她身邊,說道:“姑娘,我來為你梳頭吧!” “不用了,琥珀,你歇著吧!”顏傾回首沖她笑笑,又轉過去打量鏡子里的人。 琥珀訝道:“姑娘現在喜歡照鏡子了,琥珀從來沒有見過您對著鏡子看了這么久?!?/br> “我以前太看不起自己了,總覺得自己很丑陋。如今想通了,我不過是比別人多了一塊胎記而已。他們不愛看算了,我自己看?!?/br> 琥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姑娘,您變了?!鞭D身,她拉住琥珀的衣袖說道:“琥珀啊,以后我不會任人欺負我的,也不會任他們欺負你?!?/br> 琥珀睜大了晶亮的眸子看著她,倏然一彎,咧嘴笑了起來。 …… 細細審視著臉上的胎記,顏傾心中的念頭更加堅定:今生不再自卑!有了前世之鑒,今世絕不再走前世的老路了,以后的路一定會不同! 要早些鏟除趙姨娘,找到她與人私通的證據;遠離王氏堂兄弟;也絕不讓jiejie嫁給王隸,更不要受心機深重的王楷利用了。 不過,前世是通過王楷才遇上了江洲,如果避開王楷,她和江洲今生還會再見面嗎?再見面又是什么時候呢? 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會像江洲那樣對她好的男人了。 夢中,鬼差告訴她,生死簿上都說了他的良配是蘇晚晚,而且他們的感情很好,還白首偕老了。她并不甘心,不過是一個夢,又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她也不信命,不信姻緣天定,卻認為事在人為。 不就是多了一塊胎記么?顏傾自信地對著鏡子里的人笑笑:江郎,我們總會再見的! 對鏡梳妝,顏傾認認真真地給自己打扮了一通,領著琥珀出門直奔后苑的池子。憑著自己的記憶快步往事發的小路走去,小路很窄,并肩最多可通行兩人,旁邊荒穢蔓延,野蒿叢生,高得沒膝。 在自己落水的那段小路上停下,顏傾將視線往靠著池子那側被踩倒的野草上掃視,野蒿綠油油的花|莖和葉子上還殘留著幾處深厚寬大的腳印。她踩著那伏地的野草走了五六步才接近池邊,一眼便望見了空空的一片,約摸向池中央延伸了有一人多高的距離,蓮莖折斷,荷葉亂垂,池水稍渾,金魚也死了好幾條,翻在水面,慘不忍睹,而遠處的蓮葉田田,正舉著翠蓋,迎風而舞。 “姑娘,你在這里看什么呀?”琥珀奇怪問道。 伏地的野蒿、雜亂的腳印、延伸了這么遠的折斷的綠荷……證據還是不足,她會反駁說:“那是因為你前天落水后,大家都來了,急著跳下去救你才留下的。 “我們走吧?!鳖亙A轉身喚琥珀。 罷了,暫擱此事,對付趙氏,以后有的是機會。 顏傾轉身想往回走,忽然瞥見不遠處有兩個花花綠綠的身影。 她縮起瞳孔。 “姑娘,那是趙姨娘和陳姨娘呢!”琥珀說。 彼時,趙陳兩位姨娘正于那水榭上相對而坐、談笑風生。旁邊立著各自房里的丫頭。 顏傾繞過蜿蜒曲折的木橋一步一步接近水榭,琥珀跟在她身后,趙陳二人遠遠就看見了顏傾,等她走近,依然裝作沒有見到的樣子交談甚歡。 趙姨娘年輕貌美,不過二十出頭,風韻正濃。陳姨娘年過三十,顏色始衰,風韻卻遜了許多。來到二人眼下,迅速打量了二人一眼,顏傾恭恭敬敬行禮道:“見過兩位姨娘?!?/br> 陳氏坐在石桌左側,這才懶洋洋地抬起眼珠子瞄了一眼顏傾,譏諷道:“喲,這不是顏二丫頭嗎?什么風把您給吹這兒來了!”趙氏坐在右側,也抬了抬眼皮子,對顏傾置之不理,獨自垂首品茗。而那兩個丫頭也是昂首挺胸,頤指氣使。 對于這位陳姨娘,顏傾卻沒有太深刻的印象,雖然她比趙氏入顏家更早,年歲更長,可也沒怎么興風作浪。顏傾努力想著她前世的日常表現,好像記得此人心直口快,喜歡見風使舵,卻無什么靈光的大腦,說話做事也不漂亮,讓人覺得極為小氣! 而趙氏,別看她年輕,野心勃勃著呢,且心狠手辣,仗著有幾分姿色常常在阿爹跟前吹耳邊風,阿爹卻極為寵愛她,她恃寵而驕,傲慢極了,后來還勾三搭四,給她生了個沒有血緣的弟弟,當上了阿爹正室,給阿爹戴了一頂漂亮的綠帽子。 現在想想,前世活得真夠窩囊,各種小人得志!顏傾莞爾一笑:“我就是隨意走走,看到了兩位姨娘在這里乘涼,過來打聲招呼?!?/br> 陳氏哼了哼鼻子,不再理睬她,專心跟趙氏閑聊了起來。 琥珀為她家姑娘感到不平,拉了拉顏傾的衣袖,想喚她走,別晾在這里受閑氣。顏傾倒不尷尬,隨意小步走動,故意在一旁說話予兩人聽:“方才,我去了自己前天‘不小心’摔下池子的那塊兒,忽然發現那里的野蒿長得可深了?!标愂鰰r,故意加重了“不小心”幾個字,欲挪動腳步,忽覺身后曳地的裙擺沉重,顏傾稍稍用力,以手緩緩牽扯衣裙,似乎拖不動了,她一笑,快速轉身,狠狠踩上那只壓住她裙子的腳。 那丫頭痛覺骨頭欲碎,尖聲慘叫,淚水一滾而出。 顏傾回頭致歉道:“啊呀,踩著你了,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早知道我就不轉身了自己跌倒好了?!?/br> 琥珀暗笑。 那丫頭瞪著顏傾,很是不服氣,駁斥道:“二姑娘,那你也不能使這么大力??!”那丫頭瞥了一眼陳氏,又對顏傾說道:“我知道你對我們主子有意見!那也不能把氣兒都撒在我們奴才身上??!” 陳氏聞言抬起不友善的目光打量顏傾,似在用眼神威脅顏傾“誠懇”地賠禮道歉。 顏傾走近那個丫頭,揚起手掌,一巴掌打過去,那丫頭被扇倒在地。驚愕地捂著腫掉的半邊臉,眼淚流過帶血的唇角,憤憤地看著顏傾,又把委屈的目光投向陳氏。陳氏一躍而起,因個子矮小,恰與顏傾平視,陳氏指著她怒道:“青魚!你平白無故欺負我的丫頭做什么?” 顏傾面向陳氏說道:“陳姨娘別生氣,有話好好說,我是在替你教訓你房里的丫頭呢!你剛才沒見著,她暗中做小動作,故意踩我的裙子,想讓我跌倒,犯了錯,不僅不不道歉還想挑唆我和姨娘的關系,行徑卑劣!”又轉過身面向趙氏問道:“趙姨娘覺得,該不該掌嘴?” 趙氏有些驚愕,一想,她不過是故作小姐姿態,想拿個丫頭出出氣兒!到底是個孩子,一個孩子她還治不了?于是,趙氏安身不動,哂笑道:“我當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不就踩了一下裙子嗎?你也沒跌倒,你又踩腳又扇人耳光的,不是欺人太甚了嗎?” 陳氏和被打的丫頭面露得意倨傲之色。 顏傾反問:“趙姨娘覺得我做的過分?我可還記得趙姨娘比我還要厲害呢?”顏傾拉過琥珀,對趙氏說道:“去年,琥珀不小心踩了趙姨娘的裙子,趙姨娘差點把琥珀給打死了,不知道趙姨娘還記不記得?” 琥珀暗暗驚愕,姑娘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勇敢了!趙氏聞言尷尬無比,一時無言以對。 趙氏身邊的丫頭插嘴道:“誰讓琥珀那丫頭冒冒失失的,就跟主子一樣,打狗自然得先看看主人啊,有的狗是不能打的,因為主子金貴,有的狗是條賤狗,跟主子一樣,打死也不足惜!” 顏傾聞言火冒三丈,壓住大火,看向趙氏道:“想不到趙姨娘身邊的丫頭嘴皮子這么厲害,連我這個主子都不放在眼里!” 趙氏默不吱聲,那丫頭依然理直氣壯。 顏傾側首吩咐琥珀:“去喊jiejie過來,順便把家里責罰下人的棍棒拿來!” “是!”琥珀底氣十足地應道,飛速跑了出去。 下馬威 趙陳二人面面相覷,又各自嗤笑著打量顏傾,都想看看這黃毛丫頭能耍出多大的花樣。兩房的丫頭也是十分不屑地看著顏傾。 顏傾也在石桌子前坐下,與趙陳二人攀談起來,趙陳二人不屑,皆不搭理。 不一會兒,青鯉和琥珀一起過來了?!霸趺椿厥??”青鯉問。 顏傾走向趙氏身邊那個丫頭跟前,呵道:“把你剛剛說過的話再重復一遍!” 那丫頭看向青鯉,支支吾吾說不出來。顏傾一笑:“你不說,那便由我來說?!彼鞂⑹聦嶊愂隽艘槐?。 顏青魚這枚軟柿子今日還知道硬了一回。趙陳二人這么想著,不過,她最多也就是把她jiejie搬過來,訓斥自己的丫頭一頓,還能做什么? 兩個丫頭低垂著頭聽著青鯉訓斥,待青鯉訓斥完畢,如釋重負,又斜著眼睛去打量顏傾,毫無悔意。 見狀,顏傾抽出琥珀手中的棍棒,走去趙氏丫頭跟前,一聲大喝:“跪下!” 趙氏丫頭腿一軟,真的差點跪了下來。顏傾二話不說,上前一個掄擊,擊中了那丫頭腿部,她身體往前一傾,撲倒在地上,趙氏的丫頭萬萬沒想到顏傾會持續對準她的腰部擊打,打得她要皮開rou綻,她受不住地大哭,嘴里直呼“饒命!” 顏傾卻不放手,繼續擊打。 趙氏氣急,忙跳出來對青鯉道:“顏青魚太過分了!青鯉,你難道要縱容這丫頭濫用私刑?” 青鯉漠然:“該打!就當為了叫她長長記性!”青鯉又看向趙氏道:“趙姨娘,這丫頭嘴皮子臟,別人會說你管教不當的!” 趙氏氣個半死。 見趙氏被嗆,一旁的陳氏斂氣屏聲,不予置喙,陳氏的丫頭聽著趙氏丫頭的慘叫嚇得臉都白了。 “二姑娘饒命??!饒命!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饒——命……啊……”趙氏的丫頭疼的死去活來,嘴里帶著哭腔連連告饒。 顏傾停下動作,對趙氏丫頭道:“我今天饒了你,也不想打死你,以后我若再聽你出言不遜,定將你逐出顏家!” 趙氏丫頭壓低了聲音嗚咽個不停,猛點著頭。 顏傾又拿著棍棒轉身看向陳氏丫頭,陳氏丫頭見她目露寒光,渾身瑟瑟發抖,在顏傾開口之前已先撲通一聲跪下認錯道:“奴婢給二姑娘賠不是,求二姑娘放過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以后一定敬重二姑娘?!?/br> “早認錯不就得了!我就免了你的棍棒之刑,罰你去把后苑所有的野草都拔干凈了?!?/br> 陳氏丫頭一驚,心里很不快,猶豫了一瞬。 “怎么?不情愿?”顏傾問道。 陳氏丫頭急忙道:“奴婢知道了?!?/br> ……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趙氏回屋后第一反應便是砸了桌上所有的東西,又是掀桌子又是踢椅子的。趙氏丫頭揉著屁股一瘸一拐地跟了過來:“主子,您消消氣!” 趙氏揚聲道:“十一歲的黃毛丫頭也敢如此囂張!完全不把姑奶奶放在眼里!” 趙氏的丫頭被打了一頓,心里本就十分不快,見趙氏也這么生氣,便添油加醋道:“也是的,以前也沒見那顏青魚怎么反抗!主子訓斥她她都不敢吱聲,如今,也不知怎么了,竟敢主動給主子臉色看了!” 趙氏氣得直喘氣,看著眼前任何一個事物都把它假象成顏青魚,以輕蔑和傲慢的目光睥睨著它。 趙氏的丫頭又說:“也不知道是不是落水后讓水灌進腦子開了竅了!若是,那顏青魚還得感謝主子呢!” 說完還得意洋洋地看著趙氏,孰料趙氏一掌鏟過去打腫了她的臉。 那丫頭忍著痛,也不敢抬手去捂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