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從屋里一出來,東屋小廝便笑嘻嘻來問:“七爺回來了?聽說這回要定安國府家的姑娘,不曉得七爺怎么想的?!?/br> 老夏瞎了一只眼,整個人顯得十分陰沉。聽他打聽主子的事,用僅剩的一只眼看他,陰沉沉地說:“主子的事,用得著你多嘴?!?/br> “小的不敢,小的哪有那么大膽子?!蹦切P嘴甜,趕緊自己扇了自己兩巴掌。見獨眼男人沒再呵斥他直接走了,他還是不死心地追了上去:“小的哪敢多嘴主子的事,可我這不是有難處么,您知道以咱們七爺的身份地位和人才,那是配個天仙也是綽綽有余的。哎,我不過即使想讓我那meimei死了那份兒心?!?/br> 老夏這才回頭,乜他一眼,道:“七爺的事兒,是你能打聽的?不想死的話,管好自己的舌頭?!?/br> 小廝身子一僵,終于訕笑著停了下來。 待男人佝僂殘缺的背影不見,方才啐道:“什么東西,不過就是一條老狗,呸!” 可罵歸嘛了,想到到那人陰沉的眼神,還是有些心虛。他摸摸脖子,趕緊回自家主子處復命。 不過今日他注定白跑一趟,因為他要邀功的消息,全府上下已經都知道了。云家七爺要與安國府定親了,這個消息以前只是捕風捉影,此次老爺子一回來,卻是切切實實地被證實了。 中間有人歡喜有人憂,最著急的,當要數大房和二房。 云霄急匆匆地跑進書房,發現自家大哥還在悠閑地讀書,氣不打一出來:“大哥,您可真坐得住,這都什么時候了?!?/br> 男人翻一頁書,毫不在意地問:“有什么坐不住的,這天不是還沒塌下來么?” “哎呀大哥,您當真就一點不著急?”云霄一把抽掉男人手中的書,咬牙切齒道:“老頭子打的一手好太極,親事都說定了才透出風兒來。六房那個奴生子,當真要跟安國府定親了?!?/br> “哦?!蹦腥艘琅f不在意。 云霄恨鐵不成鋼:“哦哦哦哦哦哦,就知道哦,父親是這樣,伯父是這樣,你也是這樣,難不成當真要眼睜睜看著他當了家把咱們正經的嫡出兩房趕出去?” “好了好了?!蹦腥私K于嘆口氣,安撫自己這脾氣急躁的弟弟:“祖父這么做,自然有自己的原因,咱們是小輩,不該摻和的就不要摻和,要相信祖父?!?/br> “相信祖父,光相信有什么用?!痹葡黾钡溃骸袄项^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老糊涂了,你說他最喜歡咱們我也相信??涩F在看來,他是真的要讓那奴身子代替伯父和你成為家主了。以前我還覺得他真是有什么計劃,可現在,等把安國府的親事一定,那奴生子就如虎添翼,再想做什么,可就難上加難了?!?/br> 這時候,云溪終于沒再反駁他。 云霄見狀,繼續道:“而且我聽說,那奴生子運氣好,定的居然是四房的嫡出姑娘,那姑娘的外家可是寧家。如此一來,他背后站著的就不光是安國府,還有一個掌管戶部半壁江山的寧家了。老爺子這不是什么圍魏救趙,是當真準備將那奴生子推上家主之位?!?/br> “你說的,我也已經看出來了?!边@個時候,云溪終于收斂了從容平淡的姿態。 云霄見哥哥不是真的沒當一回事,終于松了口氣,小聲問:“大哥,那么咱們什么時候下手?!?/br> “什么?” 云霄輕輕地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云溪會意,但很快搖頭:“不行,他不能死?!?/br> “可是他要是不死,咱們怎么能……” “你想的太簡單了?!痹葡溃骸澳愕雷娓笧楹螘B祖宗規矩都不管,讓過嫡出長房直接推個填方所出的老七做家主?若不是當真沒有緣由,家里那些長老,怎么就沒有一個站出來說話?追根究底,還是那幾百萬仆灃奴隸而已?!?/br> “不過就是寫亡國賤奴,誰敢不服,直接宰殺了就是?!?/br> “殺人簡單,可幾百萬人何時殺得完?”云溪告訴他說:“云家有十幾口礦山,在什爾喀。比起咱們這些人,有誰比仆灃人更加了解什爾喀?咱們也不可能當真每年派幾萬人去護礦采礦?,F在保持現狀穩定,溫水煮青蛙,這才是上上之策??墒且胱屍蜑柸斯怨月犜?,咱們就必須將云起供得高高的。須知那些奴隸天生愚蠢,只認血脈。他們認為家主是誰,開采的礦山就是誰的,若當家主的不是云起,那么他們就認為自己不是在給自己的族人勞作,很快,他們就會炸掉礦山趁機作亂?!?/br> 云霄簡直無語,他不明白那些仆灃人,他們就算再如何,自己也永遠只是奴隸而已。礦山是他云家任何人的,都跟他們沒有關系,哪怕是云起當了家主,他們又能得到多少好處? 云霄沒有去過什爾喀,但作為長房嫡長孫,云溪卻是跟著自己的父親,去什爾喀待了三年時間。相比起來,對那里的情況,比他這個沒出過遠門的弟弟要清楚的多。 他告訴云霄:“仆灃族與我晉國人不同。我國除了皇家氏族之外,大部分都是平民,只有極為少數叛國欺君之徒才會被貶為奴隸。然而滅國之前,仆灃國內的情況卻大相徑庭,除了皇族和貴族之外,其余絕大多數都是沒有自由的奴隸,平民反而是極少數。而且他們信奉卡爾多神,這種神就是以血脈信奉為基礎的。因此仆灃國所有的奴隸,都是皇族和貴族血脈的信奉者。武帝當年征服仆灃國,正是拿捏住了這一點,才會在短短十五年見將仆灃國盡收囊中?!?/br> 云霄目瞪口呆:“天下之大,還真是無奇不有?!?/br> 他實在是不理解不拿自己性命當性命,反而拿貴族的性命當神明的想法,最后只能歸結于愚昧蠻族天生愚蠢。 “這還不算奇異?!痹葡f:“據說北海有島國,皇室萬世一統,為上者不論賢明德行,全數被百姓推崇備至。還有一國,人生貴賤,以姓氏劃分,實在是駭人聽聞?!?/br> “可是……”云霄糾結道:“可是不管她仆灃族如何莫名其妙,我云家,難道要因為進了個仆灃女人,就要變成什么血脈信奉者,扔了祖宗規矩,去認別人的祖宗?” “那自然是不能!”云溪冷冷道:“祖父老了,前怕狼后怕虎,只想著慢慢滲透虛化,卻不想這樣下去后患之憂無窮無盡?!?/br> “那哥哥的意思是……” “云起身份特殊,他至少現在是死不得的。但是咱們可以抓住機會,先說服各位長老,這一點好辦,只要咱們能確保放棄云起,而什爾喀不出現大規?;靵y,我想他們也就沒有什么可說的了。畢竟他們也不想看到云家被個奴生子當家做主?!?/br> 云霄最崇拜兄長,知道他有了計劃,立刻兩眼放光摩拳擦掌準備大干一場。 “大哥,您說吧,咱們要怎么做?!?/br> 云溪一笑,輕聲道:“老爺子已經開口讓云起跟安國府定親,若是親事當真成了,長老們想要反悔放棄云起都要思量思量,畢竟那時候必須要顧忌楚家的意思。因此現在首要任務,就是盡快破壞這場婚事?!?/br> “恩,大哥繼續?!?/br> “楚家四房,我也聽到過不少事。這位十二姑娘很得家人寵愛,而且寧家和楚家都對她深感愧疚,所以在婚姻這種大事上必定不愿她受委屈。若是聽說咱們七弟有跟什么人有什么風花雪月……” “許家表妹!”云霄一點就透。 云家跟何家還有許家是多少年的姻親,幾家的孩子基本上長不到幾歲就大概明白誰將來要跟誰成親了。云起這位原本很有可能成親的對象,就是許家姑娘許銘書。只可惜因老太太仆氏的鬧騰,以及各種不可說的原有,親事便沒有被提起過。 只是云起容貌秀麗,站在容貌出眾的云家人中,也格外木秀于林。許銘書早就芳心暗許,得知云起要另娶她人,也不曾死心。 想到此處,云溪提醒弟弟:“再過不久,三叔家的小女兒要做滿月,正好何家許家都要來人,許家表妹必定會出現,若到時候……” 兄弟兩人心有靈犀,很快做了決定,開始為新出生的小meimei的滿月酒做‘準備’。 另一邊,云起在派人給三個倒霉斷腿的小輩送去藥材和問候之后,便閉門不出了。 三房辦滿月酒那日,他也只是準備了禮物讓人送去,本人并未出面。 云起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七,輩分卻高。侄孫輩兒的滿月酒,他不出面,別人也說不得什么。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他不想惹人注意,卻多的是人把火往他身上引。 許家和何家與云家世代聯姻,這兩家門第不比云家,因此這個聯姻,實際上是兩家對云家的攀附。 因此不管他們之間有過什么齟齬,到了云家滿月酒這日,還是大張旗鼓上門祝賀來了。 何家老夫人云氏,是云家嫁出去的姑奶奶,她的輩分比云起還要高一輩。與長房云培東乃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對娘家的事,也上心得很。 她聽說老爺子給云起定了安國府的姑娘,此次趁著滿月酒回娘家,本就存著與老爺子詳談的心思。誰知剛一回來,云溪便來拜見,兩人說了些話,一回頭,她便說要見見家中小輩,命人把不愛出門的云起請了出來。 這一下云起也不好硬躲了,終于施施然出了南山齋。 許銘書聽說云家已經把安國府的親事定下了,在家時就狠狠哭了一場。這時見到云起,眼睛黏在他身上幾乎撕不下來。 云溪等人看在眼里,對自己的計劃很有把握。許銘書對云起鐘情已久,是三家心知肚明的事實。當初若不是仆氏跑去許家大吵大鬧,很可能兩人親事早就定下,再過不多久就要正式成婚了。 仆氏攪和了云起的婚事,當初他們不少人幸災樂禍?,F在想起來,當真是后悔不已。相比起京城那個安國府,他們到還寧愿許銘書跟云起把婚事定下。 一來許家家世不顯,對云起并無多少助力。二來云家有好幾位太太都出自許家,拿捏起她來也方便。 好在現在也為時不晚,許銘書對云起一片癡心,為了跟他結為連理,必然會奮不顧身。 而云起空有一副好相貌,卻是個溫溫柔柔的軟柿子,只要許銘書因他壞了名節,再由家中長輩一放話,他必得放棄安國府,轉而迎娶青梅竹馬的許銘書。 到時候安國府直接從他的助力變為仇敵,對大房來說,是極為有利。 可惜他們想想的太過美好,云起雖然一如既往地溫和淡然,卻無論如何不上他們的當。 云氏說要見他,他一來,便當真兢兢業業到了姑奶奶跟前陪她說話去了。 旁人怎么調笑暗示,他都輕而易舉地化解,對于許銘書,更是沒有多看一眼。 可憐許家姑娘碎了一地芳心,若不是知道他們從前關系和睦,還以為云起根本不認識許銘書。 云溪并未插言,云霄卻心急起來。好不容易找個機會到許銘書跟前,悠悠嘆一聲:“表妹不必傷心,七弟他,卻是身不由己?!?/br> 許銘書雙眼通紅,聽他一句話,眼淚唰一下流出來,什么也不說,哭著跑了出去。 云霄看著她的背影離開,過了一會,趁著沒人注意,方才默默跟了上去。 云氏把云起叫出來,本就是為了為難他,誰知這人油鹽不進,無論你說什么,他都一副安然承受的模樣,讓人很是無力,最后反而弄得自己一肚子悶氣。 糾結了半天,實在沒什么話說,只好揮手讓他下去了。 云起噙著笑,一點也不在乎別人對他的態度,點點頭,起身離開。 從堂屋出來時,已經天色昏暗,廊里的燈籠點上了,紅艷艷的燈光襯著漆黑的夜色仿佛鬼影。云起準備回南山齋,走了兩步,突然又停下了。 他對旁邊伺候的人吩咐一聲說:“我有事要去祖父那里,你們不用跟著了?!?/br> 說完轉了個方向,往另一邊走去。 許銘書內心忐忑不已。 她愛慕云起,這是連自己都沒有辦法控制的事。從她很小的時候,就聽家人說,自己將來是云家七少奶奶,那時候她還沒有見過云起,只聽說他走失了,能不能找到還是個問題。又聽人說他有一部分外族血統,很是卑微低賤。那時候她曾隱隱希望,要是云家七少爺永遠也沒有被找回來就好了。 可惜事與愿違,在她十歲那年,云家終于傳來消息,說云家七爺被人找回來了。 當時她心中一驚,說不出的恐慌失望。那時她差點就去求爹娘不要將她嫁給云起,只是聽說云家七爺將來必定繼承家業,這才忍住了。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當她頭一回見了年僅七歲的云起,就再也沒有想過要解除婚約的事。 云家人天生美貌,即便只有七歲,云起的容貌也已經超脫了所有她曾經見過的同齡小孩。 也許要說,那么幼小的年紀,還不知道什么是男女情愛。 然而許銘書覺得,那時候吸引她的,不是情愛。而是他身上,那一股沉靜超脫的氣質。 他是那樣與眾不同,明明年紀那么小,卻好似看透了整個世界。他眼睛深沉似海,望著你,就好像看透了你的一切。明明身體那么柔弱,卻像松柏一樣百折不撓。明明那么淡然,卻能一句話,就讓你燃燒自己的所有熱情。 等他越漸長大,那種氣質越加沉積累計,讓人捉摸不透。 而這時候,她已經對他無可自拔了。 那時候她是那樣慶幸,慶幸兩家早有婚約,這樣自己便可以放心大膽地去愛慕他,去追逐他。 是的,婚約。 云家和許家以及何家,三家歷來是內部聯姻的。 所以盡管沒有任何人明說有關婚約的話,但長久以來的習慣,已經讓他們默認了她跟云起的婚姻。 只是可惜,一切并未如她所愿。 仆氏的反對打破了她的幻想。那也蠻老婦為了讓她那卑賤的族人嫁給云起,居然跑到許家門前唾罵她。許家雖門第不顯卻也是好臉面的,本以為等到云家好好陪了不是,正好提條件。 誰知道云家雖然來賠禮道歉,卻絲毫沒有提及定親一事。 云家老爺子,居然默認了仆氏的鬧劇,準備放棄許家,為孫子迎娶別家女孩。 這給了許銘書當頭棒喝,那時候她才知道,云老爺子早就看上安國府一位十二姑娘。那位貴女出身高門,可以給云起不少助力。 為了一探究竟,她甚至借著表嬸探親的機會,跟著也去了一趟京城,可惜根本就沒有見到那位楚家姑娘。反而被個寧家小meimei拉著在花園里浪費了好半天時間。 從京城回來,她就擔心云家什么時候給云起定親,不過等啊等,那事居然再無人提起了。她以為那不過是無根流言,根本不可相信。 誰知道時過三年,當她都快忘了這件事時,云家居然直接宣布與安國府親事已定,只等明年插香過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