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衛載當了十六年混世魔王,靠著一張慣會講甜言蜜語的嘴從她父親手里拿討賞。她是幺女,上頭六個兄長皆比她年長不少,她父親從不曾想過叫她繼位,只一味放縱著,只要哄得他開心,銀錢賞賜管夠,但也僅限于此,多的權力他一分也不愿意給。衛載夠聰慧,知道她父親心里的界限在哪里,小心地把控著,不叫他厭煩也不叫他心生忌憚,面上看著倒也算得寵。 也因著如此,衛載身邊沒什么正經的門客,有志向的不往她府上來,她的處境也不好叫她主動去尋。許晴初來之前,她身邊的伙伴真就是一群紈绔,多是不站隊的各家勛貴最不成器的那個子弟。比如孟希同,英國公三娘子的次女,媽不疼爹不愛,她們家孩子多,她的年歲正夾在中間,吃飯的時候少她一個都沒人能發現。又比如鄒永金,將門出身,爹娘都在邊關呆著,她只能在京中,這輩子也都只能在京中,要那么出息做什么呢。 可最沒出息的那個小兒女也是有血性的,那一年的血色染紅的不僅是衛載的手,夜夜入夢的悲憤怒號也不是只有衛載一個人聽到。仇恨是最好的磨刀石,日日夜夜打磨著他們心中那把刀,可刀要如何才能出鞘,又要斬向何處?他們不知道。好在還有一個許晴初。 衛載好賭,運氣一向都好,命運把無所不能的許晴初送到了她的手上,她憑著敏銳的本能毫不猶豫地抓住了她。 許晴初做了衛載的謀主,替衛載打理內外庶務,教衛載該學的屠龍之術,幫衛載謀劃如何不露聲色地擴大勢力,甚至也幫衛載身邊的伙伴們逐一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告訴他們該如何把刀磨得鋒利,又該如何揮刀,這才有后來的博遠侯孟希同、定安侯鄒永金、長慶侯葉懷澤…… 手里不多的摯友忠仆全聽許晴初調遣,這般的信任,如何能不動容?許晴初以為自己的心已是頑石一塊,可衛載就像一粒毫不起眼的種子,不知何時就在石縫里生根發芽,萌芽的力量日積月累,待到覺察時,那巨大的塊壘早已四分五裂。 衛載是毫不知情的,許晴初板起臉來半點情分都不講,衛載看不出她那張冷面下是什么樣的溫暖深流,她只知道算無遺策的許晴初好看得叫她心猿意馬,她在日復一日的朝夕相處之中,覺察到了自己萌動的春心。 “你們說,孤該怎么做呢……”衛載的悸動無人可訴,難受得緊,最后還是去尋了友人們相助。 孟希同轉了轉眼珠,湊到她身邊壓低了聲音道:“這不是好事嗎?殿下此前不是擔憂她的來處嗎?若殿下成了她的心上人,還怕她不向著殿下嗎?” “你……你叫孤以色侍她?”到底是自小長大的狐朋狗友,什么話都能說得出口,衛載竟也聽進去了,遲疑道,“可孤……她能看上孤嗎?別的不說,孤也是個女郎啊?!?/br> “咱們殿下這般好,好樣貌好性情,哪里又配不上她!女郎怎么了?自世宗朝以來磨鏡斷袖之風還少了不成?”鄒永金毫不猶豫地接話。 幾個自稱萬花叢中過的家伙給衛載出了不少主意,有些好用,有些不好用,但總得來說,衛載自覺是與許晴初越發近了。 她愿意靠近我,是不是心里也有我呢?可又為什么她半點形色也不露呢? 衛載急死了,又去尋友人們出主意,這群人能給的自然不是什么正經主意。 當她與許晴初喝到月上中天也不見許晴初有半分醉態時,衛載終于后知后覺地發現這主意不太行了,她忍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問向許晴初:“你怎么就不醉呢?”出口方覺不對,酒意醺得她有些飄飄然,不自覺地把實話說出來了。 許晴初看著她漲紅的臉,嘆了口氣:“殿下,豐州好酒,栗縣的酒更是算得上極烈了……殿下,還繼續喝嗎?” “不了!不了!”衛載xiele氣,趴在桌案上不說話,她想著叫許晴初酒后吐真言,萬萬想不到這路一開始就不通啊。在心上人面前鬧了個笑話,衛載暫時不想面對。 許晴初與她隔著桌案相對而坐,眼神落在衛載的發頂,含笑問道:“殿下灌醉我是想問我什么呢?” 衛載彈起來,直起腰與她面對面:“孤問了,你就會與我照實說嗎?” “那要看殿下問什么?!?/br> 她仍笑著,卻在衛載的下一句話里一敗涂地。 衛載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鄭重地開口,她說:“我想知道,你心里是不是也有我?!?/br> 每個字都念得清清楚楚,其中包含的情意也明明白白,直白得叫許晴初的心被攪成一團。 許晴初喜歡衛載嗎?當然是喜歡的,這喜歡沒有由來,只不過是積年累月的朝夕相處里自然而然發生的轉變,不過是期待看見她,不過是渴求與她的親近。 但她不能,衛載不是旁人,那是她的主君,這世道爛進了骨子里,得有人去刮骨療傷,若已毒入骨髓或許還得挖出來換上一副新骨。衛載是她選中的那根要下手的骨,而她是注定要劃開血rou、剜出槁骨腐rou的那把天地間最為鋒利的刀。這是她的來處,是她的去向,也是她的宿命。魚rou如何能與刀俎相愛?這愛是砒霜是毒藥,會叫衛載袒露最為脆弱的地方,而后引頸受戮。于許晴初,這愛會讓她的刀鋒銹鈍,情到深處,她真能下得去手嗎?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