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
目送著樂團成員們三三倆倆遠去的背影,戚暮慢慢地放下了自己的手,目光悠遠。 “五天后的招募會準備得怎么樣了?”華爾斯先生一力承擔下了“護送小七回家”的任務,此時兩人正一起向停車場走去,“多倫薩先生的喜好比較廣泛,我還真不知道他會選取什么樣的曲目,但是我相信,小七你一定可以成功?!?/br> “謝謝您,華爾斯先生,我一定會努力的?!逼菽盒χ懒酥x,接著說道:“華爾斯先生,今天我很開心,我真的非常慶幸能與大家相處這段時間。這是我一生都不會忘記的美好時光,帕雷森劇院樂團真是一個可愛的地方!” 聽了這話,華爾斯先生調侃道:“既然這樣,小七你干脆不走了怎么樣?” 戚暮:“……” “噗,開個玩笑,你要是敢放棄維愛副首席的機會回樂團,我可是會和尼亞、娜麗他們一起,cao起掃帚把你打出門的!” 腦子里一下子浮現起樂團幾十號人通通拿著掃帚,將他堵在帕雷森劇院門口的模樣,戚暮不由輕笑出聲,連連求饒。 這是一個可愛的樂團,這里的人也純樸美好的讓戚暮一生難忘。 很多年后當帕雷森劇院已經換了首席指揮以及很多成員之后,戚暮也和閔琛一起來到過這里,聽了一場《費加羅的婚禮》。 雖然已經物是人非,但是音樂卻依舊往常一般的細膩溫柔,戚暮感慨地對閔琛說道:“帕雷森的進步,已經越來越明顯,也是在這里,讓我真正地深刻接觸到了歌劇。我想,帕雷森這個名字,很快就會享譽全球,一定?!?/br> …… 在接下來的五天準備時間里,戚暮非??炭嗾J真地專門訓練了幾首曲子。 華爾斯指揮說多倫薩大師的喜好很廣泛,似乎并沒有什么特別偏好的音樂家和樂曲,因此他無法給戚暮更多的練習建議。但是戚暮卻知道,這位和溫和慈善的脾性不同,多倫薩大師最喜歡的是貝多芬。 上輩子與這位大師雖然只是短暫的相處了幾個月,但是就像羅遇森六年了都不明白埃弗拉先生喜歡巴赫一樣,有的人足夠細心,有的人就足夠粗心。 戚暮發現多倫薩先生在休息的時候雖然會放著不同的唱片,但是在他所有的收藏唱片里,只有貝多芬是完完整整地擁有全集的。 而且,有次樂團休息的時候,駐團鋼琴師隨意地彈了一首《獻給愛麗絲》,戚暮好奇地詢問多倫薩先生對這首曲子的評價,卻見后者輕輕搖頭,笑道:“貝多芬還是更適合剛毅猛烈的曲子,即使是這樣一首《獻給愛麗絲》,也掩藏不住他頑固執拗的性格。陸,就我個人而言,我并不喜歡這首曲子?!?/br> 你說,誰能想到好脾氣的多倫薩大師,偏偏喜歡壞脾氣的樂圣貝多芬? 不過,當第一天戚暮在琴房里練習著貝多芬的幾首小提琴協奏曲的時候,他還沒練習半天,便收到了四個人的電話。 自家老師是傲嬌別扭地說:“哼,小七,在練琴嗎?……老師可沒聽你練習過貝多芬的曲子,最近多練習練習知道嗎?……啊,什么意圖?沒什么意圖啊,就是讓你多練習練習?……什么?多倫薩喜歡貝多芬?胡說!我是哪種給學生開后門……咳咳,不不不,我的學生需要走后門嗎?。?!” 蘭斯大師則是語氣溫和道:“小七,雖然多倫薩內心里非常希望直接招募你為副首席,但是你也得認真地對待這次招募會,如果你表現得不夠好,多倫薩會直接放棄你的。對了,你對貝多芬的曲子有研究嗎?記得要多練習練習,我記得多倫薩很喜歡他?!?/br> 而法勒先生則是哈哈笑道:“哦,安吉爾!沒想到你竟然被多倫薩搶過去了,我真是太傷心了!雖然我很遺憾你不能來到我們德交,但是安吉爾,多倫薩那個家伙還是不錯的,你要好好地跟著他啊,別忘了多練習幾首貝多芬的曲子,那家伙可喜歡貝多芬了哈哈!” 掛下了這三通電話后,不過片刻,戚暮的手機又嗡嗡地響了起來,他哭笑不得地接起電話,張口便是:“嗯,我知道我要好好練琴,我會努力把握好五天后的招募會,貝多芬的曲子是我的重中之重,不用擔心。最后……柏愛今天上午的訓練結束了?” 一句話都沒說就被搶光了話題的閔?。骸啊?/br> 良久,他輕輕頷首,低聲道:“嗯,上午的排練結束了,還有一個小時才能進行下午的排練?!?/br> 戚暮將自己的小提琴輕輕放回了琴盒,抬步走到了窗前。 琴房有一面墻完全設計成了落地床,當厚厚的窗紗被拉開的時候,燦爛溫暖的陽光便會照射進屋。 冬天很少有這樣刺目的日光,戚暮不由瞇了瞇眼睛,唇角翹起,調侃道:“那你可得好好努力了,我聽丹尼爾說,你們昨晚加班到了晚上九點多,要是零點不睡覺,圣誕老人可不會把禮物放進你的襪子里哦?!?/br> 閔?。骸啊?/br> 噗哧一聲笑出聲來,戚暮道:“好了,不和你開玩笑了。維愛的招募會是在31號白天,我大概不能去聽下午的柏愛新年音樂會了……閔琛,我好像連續兩年沒聽過柏愛的新年音樂會了啊?!?/br> 電話里沉默了一會兒,男人低沉溫柔的聲音響起:“我把錄音帶寄給你?!?/br> 戚暮微笑著彎了眸子,輕輕頷首。 安靜的琴房里,只有青年低低的笑聲和說話的輕語聲響起,帶著無限的溫柔與思念。 …… 五天后,維愛副首席招募會,正式開始! 第一百六十五章 維也納愛樂樂團作為這座城市最為知名的交響樂團,其總部直接坐落在音樂之友協會大樓內,與美麗的金色大廳比鄰。 這支龐大的樂團一共擁有上百名成員,在其內部設立了樂團成員委員會,最重要的大事件都由樂團所有成員投票決定,公平民主。 和維交的副首席招募會不同的是,維愛對這次的招募會相當重視:普通的報名一概不予接受,必須得有相關音樂人士的推薦信,才可經過審核、獲得報名資格。 因為維愛內部的所有人都知道,這一次……他們選的是首席。 一個樂團的首席,可以說是除了指揮以外最重要的人物。甚至可以說,從某種程度上,維愛首席小提琴手的地位并不比多倫薩先生差多少。因為小提琴首席只有一個,可是指揮卻有三個,而多倫薩大師只是首席指揮而已。 面對這樣重大的事件,維愛的成員們不得不重視。 所以當戚暮提著自己的琴盒來到音樂之友協會大樓下的時候,除了將這座古典式大樓堵得水泄不通的媒體記者外,只有五六個前來報名選拔的小提琴家。 無數的記者卡擦卡擦地拍著照片,見到一個招聘者就將其攔下,等到對方被問的頭昏腦脹后,才放其離開。 戚暮看了看那擁堵成圈的記者大部隊,唇角微勾。他深吸了一口氣,再向前走去。走了沒幾步,便被一個眼尖的記者看到:“??!你拿著小提琴?!你也是今天來應聘維愛副首席的嗎?!” 只見青年俊秀漂亮的面容上露出一抹鎮定的笑容,他微微搖首:“我是維愛的第二小提琴組成員塞文?!币豢诹骼牡抡Z好聽優雅,神情冷靜淡定。 記者們聞言紛紛點頭:維愛上百個成員,他們也不可能把每個人都認出來。 于是,記者們一個個地給戚暮讓出了一條道路來,等到他步態悠閑地走進了大門后,一個記者突然驚呼:“誒我想起來了!這不是那個……那個什么戚暮嘛!我之前在巴黎采訪過他啊,該死的他難道也是來應聘維愛副首席的?!” 話音剛落,記者群里立刻響起了一陣哀嚎,而當事人則早已微笑滿面地進入了維愛總部,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進了休息室準備。 維愛的招募會確實組織得足夠正式,每個招聘者都有自己單獨的準備室,以防出現什么意外。 等到戚暮將小提琴從琴盒里拿出來、擦拭了一會兒松香后,一個看上去一板一眼的男工作人員便拿了一個抽簽盒進了休息室。 戚暮隨意地抽選了一下試題,他低頭一看,白紙上正用五號字寫著一段簡單的曲目名。 那工作人員看了戚暮抽取的曲目后,嚴肅地說道:“先生,您是第三位表演者,請您準備好這首曲子,在第二位演奏者表演的時候,我會來休息室叫您?!?/br> 戚暮微笑著頷首,輕聲道:“好,謝謝你,羅曼,叫我小七就好?!?/br> 羅曼倏地一愣,接著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脖子上掛著的工作牌,然后對戚暮笑了笑。這一笑后,便再也沒有了剛才刻板肅穆的模樣,十分友善。 隨著羅曼的離去,碩大安靜的準備室里倏地又只剩下了戚暮一人。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紙條,無奈地自言自語道:“如果是這首曲子的話……那準不準備,好像差距也不是很大?” 戚暮在過去五天里準備了十幾首貝多芬的曲子,但是他卻從未想到,自己的運氣居然會這么好,抽中了這么一首家喻戶曉的曲子。 如果他連這首曲子都練不熟,那么不用說是讓多倫薩先生感到失望了,恐怕就連德蘭那個小家伙都得嘲笑他了。 嗯……還是運氣太好了。 不過多久,輕快悠揚的旋律在準備室里回蕩起來。良好的隔音設施讓這動人的小提琴聲無法傳到隔壁的準備室去,但是站在門口的羅曼卻是稍稍愣了一愣,接著贊賞地點點頭。 等到戚暮正式地登上表演舞臺的時候,他向臺下鞠了一躬,再抬首的時候便赫然發現,坐在最前排的五個評委,竟然各個都是自己的老熟人。 坐在正中央的是維愛的首席指揮多倫薩先生,這位脾氣溫和的指揮大師見到戚暮,向他淡笑著點頭。 坐在多倫薩大師兩側的是維愛的另外兩名指揮:第二指揮科林·莫托爾,以及第三指揮納扎特洛夫斯基。而在五人最左側的,是樂團目前的暫任首席安東尼先生,最右側的則是維愛的經紀人塔克曼先生。 這五個人,代表了維愛的最高階層,同時也代表著整個維愛樂團委員會。 最重要的是,戚暮記得……他上輩子似乎與這五個人都相處得不錯? 那么對于今天的這場招募會來說,確實是一件好事,因為他相信他接下來演奏的這首曲子會讓這五個人都更加愉悅。 有禮貌地鞠了一躬后,戚暮笑著說道:“多倫薩先生、莫托爾先生、納扎特先生、安東尼先生,以及塔克曼先生,我是戚暮,今天要演奏的曲子是貝多芬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第三樂章?!?/br> 簡潔直接的開場白,沒有一句多余累贅的廢話,青年非常干練的模樣讓樂團經紀人稍稍多看了他幾眼:這個孩子就是多倫薩說的那個?嗯,和前兩個一上場就開始介紹自己過去功績的人相比,確實不錯。 于是塔克曼先生點頭道:“好,戚暮,我們剛才連續聽了兩首鏗鏘悲沉的曲子,你正好讓氣氛活躍歡快一些吧?!?/br> 戚暮微笑著頷首,嘴角上揚幾分。 前兩首都是悲沉的曲子?看樣子,今天他的運氣確實是好過頭了啊。 沒有再多說一句廢話,在多倫薩先生的“開始演奏吧”之后,戚暮便動作熟練地抬起了琴弓,直接暢快地拉響了第一個音。 當第一個愉快輕躍的聲音奏響后,整個演奏廳里如春花驟放,芳草初生,春天般醉人沁鼻的泥土氣息瞬間傳遍了全場,帶著貝多芬難得的輕松快樂。 這首《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是貝多芬一生中唯一的一部小提琴協奏曲,與柴可夫斯基、勃拉姆斯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以及門德爾松的《e小調協奏曲》齊名,合稱為世界四大小提琴協奏曲,并且是當之無愧的四大小提琴協奏曲之首,又稱—— 世界小提琴協奏曲之王。 多倫薩先生曾經說過,他并不喜歡貝多芬的《獻給愛麗絲》,因為在他的感知中,即使這首曲子盡力地想用最唯美委婉的曲調來表現內心的憧憬與愛意,終究夾雜著屬于貝多芬的頑拗固執。 但是,這首《d大調》是個例外! 能稱得上是王者的音樂,全世界寥寥無幾。它們無一不是經過了幾百年的考驗,由千百位名垂青史的音樂大師演奏、指揮,最終獲得所有人的認可與贊揚。 貝多芬是悲愴憤懣的,但是《d大調》卻是歡樂熱烈的。 它仿佛就是一團熾熱的火焰,將天底下最美好的感情都濃縮于這小小的四根琴弦之間,每一個音都仿若天使降臨,那是神才會擁有的神音! 而現在,這首第三樂章在青年精湛巧妙的演奏下,更是讓維愛的第二指揮莫托爾先生頻頻側目。 如果說多倫薩先生是最喜歡貝多芬的話,那么莫托爾先生最喜歡的便是莫扎特。在莫托爾先生的心中,貝多芬實在是一個過于想要表現自己情緒的音樂家,他的音樂里總是帶著濃烈的悲意沉悶,讓人心情低沉。 當然,莫托爾先生沒有聽過《d大調》? 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卻從未聽過有人能將這首《d大調》演奏出如此勃勃的生機! 只見青年修長削瘦的手指在四根琴弦上來回地按動著,每一根琴弦都反復地表達出重復的主題,每一個音符都仿佛是跳躍著從舞臺上傾瀉而下。 旋律輕快,陽光明朗,照耀在青年的身上,映射出只有年輕人才有的生機與活力。 貝多芬的悲痛,是世界人都能理解的。但是貝多芬的愉快,卻很少有人能夠明白。 這位音樂巨匠出身貧寒,父母在他最需要的時候逝去,給與了他沉重的打擊。愛情道路上的屢屢挫折,使得這位偉大的音樂大師一生未娶,而病魔更是襲擊了晚年的貝多芬,令其最終在痛苦中而去。 貝多芬離去的時候,維也納所有的學校集體停課,近兩萬人參與了這位大師的葬禮,一路送著他長眠于大地。在他的墓碑上,刻著奧地利詩人格利爾巴采為其作下的題詞—— 『當你站在他的靈柩跟前的時候,籠罩你的并不是志頹氣喪,而是一種崇高的感情;我們只有對他這樣一個人才可以說:他完成了偉大的事業?!?/br> 這就是貝多芬,一個曾經被蘭斯大師評價為與戚暮曾經相似、而如今又完全不同的人。 此時此刻,如果讓蘭斯大師再次聽一曲屬于戚暮的《d大調》,他一定不敢相信,這個年紀輕輕的孩子竟然能體會到那樣的輕松愉快—— 那是一種解脫于悲傷痛楚之后的愉悅。 沒有見過最深濃的黑暗,又怎么會理解最燦爛的光明? 戚暮雙眸微垂,一個翻手,便是一個漂亮的長泛音。再是一個流暢的四弦交換,三個音階的曲調刷的流淌而出! 坐在臺下的莫托爾先生漸漸地捏緊了拳頭,他怔愣地抬首看著舞臺那個清俊漂亮的青年。他明明剛剛還聽到了幼獸悲鳴般的低泣,為何如今…… 又能欣喜激動成這番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