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只見在這間五十平米的琴房中,鮮艷的紅色和簡單的白色構成了整體的顏色基調。阿卡得教授似乎是非常不滿意這座琴房的音響效果和隔音材質,在原本的基礎上還多鋪上了一層具有隔音效果的墻紙。 如果僅僅是這樣也就罷了,但是當戚暮看著這房間里一會兒掛一個華夏結、一會兒掛上一個大紅燈籠的樣子,真是破有種不忍直視的感覺。 有句話怎么說來著…… 畫虎不成反類犬。 還有個常識怎么講來著…… 歐美大街小巷的華人餐廳,簡直是玷污了華夏美食這四個字! 見著戚暮一臉哭笑不得的模樣,阿卡得教授笑瞇瞇地摸了摸下巴,說道:“我知道小七你是華夏人,一個人在巴黎求學也很辛苦,你看,老師特意為你準備了一個充滿華夏風情的琴房!有沒有很高興?!” 戚暮無奈地點頭:“高興,很高興?!薄绻愀野涯撬膫€大紅燈籠給摘下去的話。 阿卡得教授哈哈一笑:“這個驚喜真是太棒了,在這樣好看的琴房里,想必小七你也能夠用心的練習了?!?/br> “……”相信他,這真的不可能。 一個上午的時間里,戚暮都在和阿卡得教授講述到底什么才叫做真正的華夏風。等到他終于讓阿卡得認同將這些……滿房間的燈籠、華夏結和剪紙窗花撤下來后,阿卡得教授嘆氣了一聲,說:“真是可惜了,這些東西可是我精心設計過的?!?/br> 戚暮:“……” 所以說,作為一個意大利人,審美能畸形到這樣,您也確實不容易啊。 而等到下午的時候,在干干凈凈、整整潔潔的琴房里,戚暮與阿卡得教授相對而坐,為對方倒上了一杯濃郁香醇的咖啡。 在咖啡裊裊升起的白霧中,阿卡得教授一邊品嘗著咖啡,一邊說道:“小七,之前當法勒親手將你的專輯交給我的時候,其實并沒有覺得我會成為你的老師。聽法勒說,你的音樂里擁有很豐富的情感,能夠觸動到他最本心的東西?!?/br> 戚暮認真地聽著老師講話,一邊輕輕搖頭,謙虛地說道:“沒想到法勒先生會這樣認為……” “你知道的,法勒雖然是個很不錯的家伙,但是他也很少會對一個陌生的小提琴手給出這樣高的評價。我想,既然你都已經能做到這樣了,那我何必還需要當你的老師呢?法勒應該做的是將你收入德累斯頓,而不是將你推薦給我?!?/br> “但是當我真正聽到你的音樂后,我卻明白了……為什么法勒和閔都是決定將你推薦給我,而不是直接收你進樂團?!?/br> 阿卡得的話讓戚暮一下子正色起來,他端坐了身子,認認真真地凝視著這個頭發花白、神情嚴肅的老人。 只見這位世界知名的小提琴大師此刻也鄭重地望著他,一字一頓道:“小七,你知道你和奧斯頓·柏特萊姆之間……還有多少距離嗎?” 聞言,戚暮微微一怔,過了許久,才說道:“老師,我認為我和閔先生……還相差很多?!?/br> 阿卡得搖搖頭,說道:“你不想走指揮這條路,也并沒有作曲的念頭,我當然不是說你和這樣的奧斯頓相比。我是說,你的小提琴,離他的鋼琴,還有多遠?!?/br> 頓了頓,阿卡得繼續說道:“音樂到了最后的時候,完全是互通的。奧斯頓的小提琴在我的耳朵里,簡直就是噪音。當然了,他的小提琴水平比你差很多,你不用去管他。但是他的鋼琴,卻比你優秀了……” 戚暮忽然屏住了呼吸,有些忐忑地等待著阿卡得大師的答案。 只見這位大師伸出右手,將自己的大拇指和食指用力地捏在一起。 “你和他的距離,只差這么多?!?/br> 戚暮倏地睜大了雙眼,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的導師,驚道:“老師,這樣的距離……您是在和我開玩笑嗎?” 閔琛的鋼琴水平即使是放在整個世界古典音樂界里,都是數一數二的。雖然這個人從七歲才開始正式學習鋼琴,但是自那以后,閔琛卻表現了驚人的天賦。 歷史上最年輕的肖賽冠軍、十二歲與維愛同臺演繹,當很多人提到閔琛的時候,完全不會因為他在指揮和作曲上的成就而忽視了:他還是個鋼琴家的事實。 戚暮雖然對自己的水平比較有信心,但還沒達到這樣高層次的地步。 閔琛的鋼琴水平與阿卡得大師的小提琴水平在同一層次,那么按照阿卡得教授剛才的說法……戚暮的水平和他自己相比,其實只有一條縫隙的距離?! 只見阿卡得認真地搖頭,道:“是的,小七,你沒有看錯,如果上帝給古典音樂一把標桿,那么奧斯頓已經走到了非常接近盡頭的地方,而你……是很接近?!?/br> “小七,我之所以沒想到我會成為你的老師,還有一個原因……其實,我一直認為我的學生應該和我一樣,是一個出身普通的孩子。他很努力很勤奮,然后在我的指點下可以成為一個非常優秀的小提琴家?!?/br> 這些話阿卡得教授之前從來沒有與戚暮說過,但是他看著對面這個目光誠懇的老者,心里卻感到了一絲冥冥中注定的命運感。 “但是,當我聽到你的音樂后,我卻驚訝的發現……法勒那個家伙之前和我說的,全部都是鬼話!他說,你14歲的時候就和維也納交響樂團同臺演繹,是個成名已久的音樂神童。你的父母是華夏知名的音樂家,你并不缺錢,在瑞士銀行里甚至還存了一把漂亮的斯式琴!” 阿卡得教授臉色古怪地咒罵了一句,又說:“我本以為你該是一個非常囂張的孩子,但是聽了你的音樂之后……小七,我感覺到你和當年的我犯下了一個同樣的錯誤?!?/br> 戚暮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語氣真誠地問道:“老師,不知道您說的是……” “你不夠張揚?!?/br> 這個答案顯然出乎了戚暮的預料,讓他整個人都怔在原地。 “我六歲開始學小提琴,之后的六十多年里,我自認為有天賦、夠勤奮,也在三十歲的時候就成為了紐約愛樂交響樂團的首席小提琴手。那個時候,我獲得了很多的東西,但是我始終沒有擺脫得了……我的琴聲之中那種拋棄不掉的躡手躡腳?!?/br> “你知道的,小七,我的家庭很不好,當初供我上音樂大學的資金都是找國家貸款借到的。那個時候我一直認為,貧寒的家庭讓我有往上的動力,我要證明給所有人看,我可以做到比你們更好。但是之后,當我四十五歲時,當我聽到法勒·路易斯的琴聲后,我終于明白了……我和他差得到底是在哪里?!?/br> 法勒大師也是一位優秀的小提琴家,雖然他和阿卡得大師一樣都是戚暮心中崇敬的對象,但是他一直暗自覺得,阿卡得大師的小提琴水平比法勒先生高上幾分。 如今聽到阿卡得教授的話,戚暮卻是愣住了。 “法勒這家伙,真是上帝的寵兒。當時我敢保證,我的小提琴如果可以打上99分的成績,那個可惡的家伙只能算是90分,不能更多了。但是我卻明白,我缺失的那一分我很難得到,但是法勒……卻早已得到了?!?/br> 說完這話,阿卡得教授難得地笑了起來,慈祥地看向眼前呆滯住的青年,溫和地說道:“小七,我少的那一分就是對音樂的張揚。我們很自信,但是卻始終沒有法勒、奧斯頓他們那樣,從來不曾懷疑過自己?!?/br> “小七,你不夠自信?!?/br> 阿卡得教授的話,看似只有簡短的幾個單詞,卻讓戚暮徹徹底底地呆住了。 『你不夠自信?!?/br> 從來沒有人和戚暮說過這句話,無論是上輩子、還是今生?;蛟S閔琛和法勒都聽出了戚暮琴聲中的一絲欠缺,但是他們卻沒有辦法直觀地找到那最根本的錯誤點。 只有與戚暮擁有著同樣經歷的阿卡得大師才能明白,那種源于心靈最深處的缺失。 不好的家境,讓他們擁有努力勤奮的動力,同時也讓他們的童年,缺少了那份隨心所欲的自由。 為了能夠學琴,戚暮從來不知道什么叫做玩耍。年紀小的時候他幫人家送牛奶、送報紙,等年紀大了一點,他甚至還去過咖啡廳演奏小提琴。 而這些,是一種對人生閱歷的積累,讓戚暮對很多音樂有了更獨特的感悟,有著豐沛的感情,但是從另一種角度來說,這也卻是一種……讓他無法徹底張揚肆意的束縛。 “七,你和奧斯頓只差了這一分,但是這一分……卻不是那么好拿回來的。你做好準備,要在一年內真正地超越他嗎?” 阿卡得教授嚴肅的聲音讓戚暮從過往的回憶中徹底回過神來,在聽到“超越”這個詞的時候,戚暮忽然心中一震,良久,他才笑著抬頭看向阿卡得。 只見青年俊秀的面容上露出一抹好看的笑容來,半晌后,一道低悅好聽的聲音在安靜的琴房里響起—— “一年很長啊,老師……能更短一點嗎?” 所以說,小七想要在一年內超過閔神啊~(≧▽≦)/~啦啦啦福娃:閔神,你有鴨梨咩~ 閔神:超過了就來柏愛好了。 福娃:……克多里呢_(:3」∠)_ 閔神:到時候克多里在哪兒,你自己知道。 xd福娃不劇透辣! 話說都沒有人發現這篇文的副cp是誰呢~(≧▽≦)/~啦啦啦福娃一般都會設立一個副cp,只是_(:3」∠)_ 這次一直沒人發現啊…… 第六十四章 在第一天正式課程結束時,阿卡得教授給了戚暮一個任務:將他們過去這幾天游玩時拍攝的照片全部都沖洗出來,等到所有的照片都沖洗結束后,再拿來找他。 其實這件事戚暮一開始就覺得很奇怪,現在ccd和cmos數碼技術如此強大,可是在阿卡得教授所攜帶的那個全畫幅單反相機里,用的卻仍舊是膠帶,而不是數碼芯片。 雖然不明白阿卡得教授的用意,但是在接下來的一天里,當戚暮真正地將那數百張照片全部都沖洗出來的時候,他看著照片上那些美麗的風景和連自己都很少看見的開懷大笑的模樣,心中陡然一震……接著,便明白了過來。 阿卡得教授說,他把自己活得有些死了,不夠釋放自我。 所以……這幾天之所以要帶他到各地游玩,其實是想讓他徹徹底底地釋放本性? 想到這,戚暮不由露出了一抹無奈的笑容,心中卻涌起一陣暖流:自家老師雖然看上去古板嚴肅、脾氣又古怪,但是事實上……真的挺可愛的啊。 而當戚暮捧著那用相冊仔細裝好了的照片回到琴房的時候,他一眼便看見了阿卡得教授正拿著幾張譜子,坐在沙發上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碩大干凈的落地窗戶朝著南邊設計,溫煦燦爛的眼光透過那玻璃照射進來,將屋內照得暖洋洋的。戚暮走到沙發前,將相冊輕輕擱在了桌子上,這時候阿卡得教授才注意到他。 教授隨意地翻了翻那本厚厚的相冊,然后抬頭看向戚暮,嘴巴一撇:“嗯,沖洗得不錯,小七照相和洗照片的水平都挺好的啊,那以后我們再多出去玩玩?!?/br> 聽到這話的時候,戚暮正巧坐在了阿卡得教授對面的沙發上。突然聽對方這樣說,他只能欲哭無淚地連連搖手:“老師,我真的對這一行不大了解……要不,以后您來拍照?” “小七,讓你給老師拍照你還不樂意了?” 兩人又說笑了幾句后,阿卡得教授終于放下了手中的相冊,抬頭看向戚暮。這位嚴肅的小老頭此刻板了臉,一臉正色地望著坐在對面的青年,語氣鄭重地問道:“沖洗這些照片的時候……有感覺到什么了嗎?” 戚暮聞言,勾了唇角回答道:“有,感覺到……原來我也能被老師逼迫著玩得這么開心?!?/br> “……” 心里默念三遍“不要和孩子計較”后,阿卡得教授冷冷地哼唧了一聲,然后說道:“你自己有感覺就好。我這里有一首曲子,我想這首曲子你自己應該挺熟悉的,但是我希望在兩周以后我能聽到你演奏出一個不一樣版本的曲子,和以前截然不同的?!?/br> 戚暮倏地一愣,問道:“老師,是什么曲子?” 阿卡得將剛才放到一旁的譜子遞給了戚暮,后者立即接過,翻開那遮擋住曲名的譜子一看,戚暮一下子怔住了。他詫異地抬首看向阿卡得教授,只見后者正使壞地一笑,說:“帕格尼尼的op.1 no.24,第24號隨想曲?!?/br> 只見在那潔白的琴譜封面上,正印著一行黑黑的花體字—— 《tema variazioni》。 法勒大師在介紹戚暮給阿卡得教授的時候,曾經特意強調過:“這是一個非常有技巧的孩子,他對于節奏和音調的把握非常準確,尤其是在演奏帕格尼尼的曲子時,那種技巧非常漂亮流暢。而且他對音樂的感悟也很獨特,非常具有可造性?!?/br> 而在戚暮在得知法勒大師要將自己推薦給阿卡得教授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便是:那是“當代的帕格尼尼”。 阿卡得教授一生錄制過很多專輯cd,其中以他錄制的《24首隨想曲》最為出眾。這位大師在許多音樂會上也經常演奏這24首曲子,他對帕格尼尼的隨想曲感悟之深,恐怕是站立在當世巔峰的。 但是……戚暮卻是有些不明白阿卡得教授之前的話了。 “老師……什么叫做不一樣的版本?難道,您希望我對這首曲子進行改編?”思索了許久后,戚暮只能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而阿卡得教授直接點頭,說:“上周在柏愛音樂會結束的時候我不是說,希望你能夠練習并改編一首曲子嗎?就是這首了。我希望能聽到一首有所創新的24號,而不是和以前一樣的。小七,你要將自己融入進這首曲子里,在兩周之后告訴我,你到底拉出了什么?!?/br> 這樣一個任務,對于戚暮來說也是非常艱巨,但是他卻不感到畏懼。 只見透過窗戶照射進來的陽光泛著金黃的顏色,照耀在青年白皙俊秀的臉龐上,他輕輕點頭,語氣輕快道:“好,老師,我會努力的?!?/br> 戚暮很擅長帕格尼尼的曲子——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 但是擅長,并不意味著每一首曲子都很精通。不巧了,這首第24號隨想曲卻正好是戚暮非常熟悉的一首。倘若阿卡得教授讓他直接脫譜演奏,那么他可以立即就做到。但是…… 要他進行改編,卻真正地讓戚暮感到了一絲為難。 因為太熟悉,所以一閉上眼,耳邊就能響起曲子的旋律,這對他即將要做的改編來說,真是一只兇猛的攔路虎,讓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