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節
“兒臣當然知道輕重?!蹦饺蓐坎淮蛩愫退嗾f,他看向霜風,他已然明了,正要準備退下,突然下面有了一點小小的異動,三人看去,陳貴妃第一個松了口氣,而慕容昕卻是心頭一緊。 是寧卿來了。 不同于其他貴族小姐大家閨秀馬車輕裘珠環玉繞的貴氣模樣,她一身天青裹著白色毛峰的斗篷,梳著百花分肖髻,但發髻看不到一點發簪、華盛、步搖的影子,素凈中只是覆了一條海珠,面色純白,愈發顯得櫻唇淺淡,入座之后,她脫下斗篷,卻并沒有露出腰間碧綠色青絲的宮絳,周圍的貴婦都若有似無的看著她,有人目有同情,有的有避諱,還有更多的卻是話里話外的探尋,寧卿只做看不到,抬起眼看了眼高高于上的jiejie。 樂聲已至,皇帝并太后一同入席,眾人齊齊起身,奏樂迎皇帝太后升座?;实巯铝钍⒀玳_始,皇帝的桌上擺金勺、金鑲象牙筷和小金布碟,金盤堆疊,由里往外擺著九路膳食,時令果蔬,冷膳熱膳,皇后因病未曾出席,太后居于皇帝左側,暗云龍盤里面擺著皇帝進行訂制冷、熱、群膳三十二品,葷菜十六品,果子十六品。 太后雖然笑著,但是興致并不十分高,每樣菜都是略略進了點,祝酒進膳不多會,她便有了幾絲疲態。 千壽舞畢,便有九九宮娥席地古箏,接著便是各色樂舞和雜技百戲。場面其樂融融。 太后用了一點點素酒,面色便紅潤一些,皇帝殷勤的布菜,恭順尊崇之至,終究是自己的兒子,太后拍了拍他的手,低低嘆氣:“源兒的事情,哀家知道你也很為難?!被实鄣慕痂傁笱揽觐D時一頓,半晌:“母親明白就好?!?/br> 太后吃了那一筷布菜:“哀家并非惱你這樣處置他——他犯得事,便是在嚴厲處罰也不為過,哀家痛心的是,他是你弟弟,縱然頑劣,但是品性你該是知道的,為何會變成這樣,你竟也沒有去查上一查,就相信了?!?/br> 皇帝便道:“母后說的是?!?/br> 太后便出了一口長氣,看著金龍大宴桌上滿滿當當的菜品:“哀家本是茹素,這些年胃口愈發淡了,這些菜品味道不錯,便賞下去吧?!?/br> 皇帝看著太后,她眼里已經回復素日的親近,便笑起來:“母后,若是喜歡,先分給孩子們嘗嘗便是?!?/br> 陳貴妃乖巧媳婦狀:“太后,可也要有份?!?/br> 太后笑她:“多大的人,竟也這般嘴饞?!?/br> “那不是平時難得和太后一起用膳么?沾沾您的喜氣?!?/br> 太后便將桌上一旁金盞鵝賜與她了,有了陳貴妃開頭,其他討巧的宮妃和年齡小些的皇子公主們便也鬧開了,索性他們的宴會是在太和殿中,和外臣分開,皇帝也由得他們鬧,倒是一派和融。 殿里的人差不多了,寧妃和小公主安靜的坐在位置上,仿佛被遺忘一般,小公主已經有了封號,喚作溫怡公主。 一兩歲的孩子正是聒噪頑劣的時候,偏偏這個溫怡公主人如其名,乖巧的坐在那里,捏著一雙筷子,懵懂的眼睛看著餐盤中母親給自己布置的菜色,一點點往小嘴巴里面送,她吃的慢,寧妃也不著急,兩張秀美的臉龐輝映在一起,倒是有了雙生牡丹的錯覺。 太后看著溫怡,倒是喜歡,看見她的小臉正小心翼翼的看著自己,便招了招手:“溫怡,過來?!?/br> 溫怡小心翼翼看了母妃一眼,見她點頭,便笨拙的放下筷子,由宮娥抱下來,一扭一扭慢慢的走過來,她學走路學的慢,眼下走起來還是歪歪扭扭的樣子,但是因為那張可愛的臉龐,并不覺得奇怪,反而有幾分稚嫩的童趣。 太后將她拉到自己身旁,正好旁邊站了另一個美人的小公主,那個公主也不過三四歲模樣,見溫怡竟然能夠坐在皇祖母身上,便有幾分不滿,又聽見太后問她:“你喜歡吃什么?” 溫怡不會說話,一雙眼睛巴巴的看著眼前金閃閃的盤子,伸手便要去指桌上一份rou脯。 那一旁的小公主忍不住,哼道:“皇祖母,不能吃這個,她是個啞巴,只能喝稀粥?!?/br> 太后道:“這蒸豆腐極軟,溫怡,要不我們試試這個?!?/br> 小公主還要說話,被她的母親帶了下去,溫怡看看小公主,又看看太后,點了點頭。 寧妃面色一緊,想要說話,卻沒敢說出口,手拽住了杯子,她欲言又止看著溫怡,溫怡乖巧的看著寧妃,然后由著太后親自夾了一點最嫩的豆腐尖送到了她嘴巴里。 寧妃心口一窒,杯中溫酒灑在桌上,她卻恍然不知。 溫怡吃過豆腐不過片刻,先是開始撓手,緊接著便是小臉,太后詫異的看去,只見她白皙的臉上身上多處都出紅色一片片的小包,臉色變紅,明明已經難受的受不了,還是忍著,不由一驚。 寧卿連忙出來,額頭觸地:“太后贖罪,溫怡一直不能用豆制品?!?/br> “快傳太醫?!碧竺嫔蛔?,兩個宮娥立刻抱著溫怡到了隔壁偏殿,寧妃跪在下面,戰戰兢兢。 “既然不能用豆物,為何不早說?!碧蟛蝗特煿炙?,放緩了聲音道。 “太后一片慈愛,是溫怡的福氣,臣妾——不敢多話?!睂庡鷳饝鹁ぞ?。 陳貴妃不屑的看了她一眼,連自己孩子都不敢維護的女人,還有什么用,至此,她便徹底將這個昔日還要關注的“競爭對手”從關注名單上取消了。 皇帝看著眼前的女人,曾經她也是那般聰慧靈巧,巧言機智,如今竟然連多的一句話也不敢說,連自己女兒竟然也不敢庇護,而這一切,卻都是因為他聽信一個莫須有的傳言,讓她曾經在那可怕的冷宮失去了所有的信念,他眼中多了幾分憐憫。 “糊涂?!碧髣倓傄谎?,寧妃肩膀便抖了抖,她只得說:“免禮吧。曾經寧家也是傲然清貴的門庭,寧相從檀州旁支起來,雖沒落,到底也曾是累世大族,如今子嗣凋零——今日那個二小姐來了么?哀家想見她?!?/br> 太后并不知道昨夜寧家的滿門血腥,她還在想著的是她這個乖巧孫兒的寵溺撒嬌,她意味深長看了一眼慕容昕,道:“宣她進殿?!?/br> 沒有人真實深刻的知道,昨晚發生了什么。 寧府曾經的仆役舊人,被寧卿細心挑選后本可重建寧府的仆役管家,一夜之間,全部喋血府中,而寧卿在她的閨房里面,看見了自己被虐殺的侍女,和留給她的一封書信——來自阿布勒。 信很簡單:他走了,鑒于他和寧卿還有慕容昕的“親密”關系,他給她留下了這么一份“厚禮”,子時他會出城回到北疆,如果她想要殺他,還有最后一次機會。 寧卿一路狂奔到了神武門外,卻停下了,她看著那巍峨的城墻,停下了,火把刺目的燃燒,戍衛的兵士站在城門下,他們帶著厚重的頭盔盔甲,執戟而站,姿勢僵硬,面無人色。四下一片靜謐,了無人聲。 她緩緩退下,一直退到陰影里,屏住呼吸。過了一會,城門緩緩打開,從戍衛的兵士中走出數人,他們的手上是還在滴血的刀刃,其中一個向阿布勒道:“將軍,她不回來了?!?/br> 阿布勒有點失望的舔了舔嘴角:“走吧?!瘪R蹄聲響起,漸漸遠去。她狂奔到最近的城樓上,敲響了疾行鼓,神武門外卻是一片寂靜,不得半點人聲,好久,終于從四面八方奔涌來了巡防營和戍兵精銳,馬蹄聲震動地面,靠著鐵戟而站的兵士全數倒下,從城下到城樓,全部都已罹難。 寧卿上馬追擊,但是到了城外岔路,只剩下數匹馬分道揚鑣的痕跡,完全看不出來人去路。帶隊的將領立刻分兵追捕,但是她知道,已經來不及了。如魚入海。 寧卿騎著馬在夜色中緩步回到寧府,直接敲開最近的棺材鋪,將老板和伙計拖回家,收斂了府中二十一具尸體。相鄰的大戶本意想去安慰,但是寧府大門緊閉,良久,從里面傳出壓抑的哭聲。 這些只言片語的小道消息在長安城飛速流傳,而最應聽見的人卻在事情發生的第一刻被強行宣進宮,然后美麗的煙火綻放起來,掩蓋了馬蹄和兵荒馬亂的瞬間。如同盛世的喪鐘。 所有人都以為她今日不會再來參加太后誕辰。但是她來了,這時候聽見太后偏傳召她,不由全部轉過頭。 第48章 決絕 寧卿緩緩起身出列,華麗精致的廣袖繡用碧色腰封緊束,長裙迤地,清水芙蓉,廣殿相應,豐姿儀態,一時無雙。 她緩緩走上臺階,姿態步履無可挑剔,連最古板的翰林院老博士也瞇了瞇眼睛。 “太后召見她做什么?” “莫不是問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