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先是下樓陪著楚太太看她刺了會兒十字繡,那些花花綠綠的線條,在把她眼睛看得兩眼冒圈圈之前,寧悅終于忍不住逃回書房,站在床邊對著姹紫嫣紅的花園看了十幾分鐘洗眼睛,然后才回到書桌前打開電腦,完成兩個新接的單子。 到了下午,被告知慕景寒會來吃晚飯后,寧悅發現自己竟然一點都不覺得意外了。 反倒是楚躍然,在自家停車場和慕景寒撞上后,對于某人這么頻繁的登堂入室表示了強烈不滿:“你怎么天天都這么閑?” 慕景寒不急不緩地說:“下班之后回家有什么不對?” ……我去!這是我家好不好?!這個厚顏無恥的家伙! 楚躍然不爽的磨了磨牙:“你公司都沒事不用加班嗎?我記得你下面的一個工作室前段時間不是剛和星河影視公司投資的一部電視劇簽訂了合同?” “是簽了,之后的事情只要按流程來走就行?!?/br> 楚躍然繼續找茬:“那你就不管了?” 慕景寒看了他一眼,涼涼的說:“什么都要我管,那公司聘那么多人吃干飯嗎?” 事有輕重緩急,人也有親疏之別,而慕景寒的話語中,明里暗里全透露著一股工作再重要也沒有回家陪某人重要的意思,聽得楚凡業不住的點頭,滿意度蹭蹭蹭地往上漲。 順便慕景寒還倒打了楚躍然一耙——與他相比,一心找茬的楚躍然簡直就是個不夠睿智不夠成熟不夠懂事的二十八歲幼稚男! 楚凡業忍不住復雜的看了自家兒子一眼:兒子啊,跟人家景寒學學,你是去管理公司的,不是讓公司來管著你的啊。 楚躍然:“……” ……慕景寒你個混蛋! ——挖了個坑結果差點坑死自己的楚哥哥心塞得不要不要的。 不過不管在外面倆人如何火花四濺,進了屋后卻都不約而同的揭過不再提。 事實上楚躍然不是不明白,某人每天都來他們家刷存在感,只是為了能讓悅悅對他(的臉)印象深刻,可是盡管明白,甚至于心底還有點小小的同情對方,但只要一想到自己護了那么多年的meimei,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居然就讓某個無恥的人給拱走了,他就會覺得非常不爽。 果然,劉深說的“防火防盜防兄弟”真是一點也沒錯!因為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就會被眼前這個道貌岸然的混蛋給坑了! 最最重要得是,他還是最后才知道的那個人! 如果不是悅悅這次出事,他還不知道自己的這個兄弟居然……蟄伏已久!連他家老頭子都不知道什么時候被說通了,聯合一家子人替他撒了這么一個大彌天大謊……想到現在都還被蒙在鼓里的寧悅,楚躍然心疼地立馬給她夾了一塊肥膩膩的粉蒸rou:“悅悅來,多吃點!瞧你瘦的……” 寧悅嫌棄地把它撥到一邊:“哥你每天都能這么二也是挺辛苦,得好好補補,我就不跟你搶了?!?/br> 楚躍然:“……” 果然meimei這種生物,還是在小時候軟軟糯糯的才比較萌,長大了就一點都不可愛了tat 飯后,寧悅照舊“帶”慕景寒出去散了會兒步,只是這一次,某個男人意外的沉默,居然一句話都沒有說。 在他們倆單獨相處時一向是某人比較主動的寧悅感覺有點不習慣,她側身假裝若無其事的看了旁邊的男人一眼,發現他薄唇微抿,側臉的線條看上去緊繃而滿腹銳氣。 “你……不高興?” 慕景寒不動聲色:“為什么會這么想?” “要不然你為什么不說話?” “……”沉默了兩秒,他才幽幽地開口:“我以為你不喜歡?!?/br> 寧悅忍不住想,她什么時候有做過什么事情給了對方那樣的錯覺? 思來想去,她好像就只有在早上讓他掛電話的時候……迫不及待了一點,但那不是時間緊迫么,要不要記這么久?! 男神你的心眼是不是比針尖兒還要細一點? “我沒有這個意思……”寧悅扶額,“你早上能叫我起床,我還是很……呃,很高興的?!?/br> “沒覺得我不安好心?” “當然不會!”寧悅眼神明亮而堅定,“而且……” 她的聲音低了下來,一字一句輕輕地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我能感覺得出來……你是真的想對我好?!?/br> 可能是因為臉盲的緣故,寧悅在和人相處時會更用心去觀察對方,希望能夠通過記住對方的一些特質來加深記憶。這也導致她比別人多了幾分敏感,能夠從一些細節上感知到別人是不是對自己有惡意。 而慕景寒,雖然總是喜歡對她耍流氓,但除了偶爾對視時會從對方那雙深沉如淵的眼睛里感受到一抹心悸以外,寧悅知道他對自己并沒有任何的惡意。 不止沒有惡意,反而還像是……對她很有好感的樣子? 從來沒有談過戀愛,也沒有喜歡過某個人,寧悅也不知道上面是不是自己的錯覺……24歲的老姑娘眼神飄忽,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身邊的人。 看著她微微別扭的羞窘模樣,慕景寒心里一動,情不自禁地往前一步攬住寧悅的肩膀,將她整個人壓進自己的胸膛。 炙熱的呼吸噴撫在耳邊,寧悅身體僵硬的一動不動,只聽見男人染上了熱度的聲音在她耳邊說:“悅悅,你要記住你自己說的這句話?!?/br> 他做過很多事,有好的,也有壞的,但無一例外這些事情都跟她有關,而他也從不期望可以永遠瞞住她。慕景寒只是希望,當有一天她發現了真相時,還能夠不要忘記此時此刻,她對自己最純粹的感觀。 ——悅悅,無論以后你知道了什么,都一定不能忘記我愛你。 第七章 慕景寒第二次見到寧悅,是在一個冬日的午后,雖然有陽光,但天氣還是很冷。 那天是星期五,他們高三的學生難得有了一天半的假期,楚躍然和劉深便嚷嚷著要去打籃球活動活動筋骨,并很快就得到了一批人的響應,而他因為有點感冒就沒上場。 陪著他們在體育館內坐了會,他跟楚躍然和劉深打了聲招呼便打算回去了。 出來的路上卻碰到了楚躍然的meimei。 她背著個書包,圍著厚厚的圍巾,正在和人講電話。走近了才發現她似乎也感冒了,聲音有點嘶啞,半張臉都埋進了圍巾里,只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睫毛又黑又長,像兩排小扇子微微上翹著,隨著她的講話而不停眨呀眨,拿著手機的那只手可能因為接聽電話不方便的緣故,沒有戴手套,指尖扣在手機邊緣,看得出十指纖細,但卻泛著股挨凍后的蒼青色。 “對,我吃了藥,現在正準備去找哥哥……沒有,他說要去打籃球,所以我在教室做完了作業才來的……” 在她耐心軟糯的聲音里,他和她的身影漸漸錯開,而在這個過程中,她的視線始終半垂著不曾旁移。 慕景寒在那一刻忽然明白了楚躍然說的她會對他們視而不見是什么感受,因為等他意識到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居然不可思議地盯著人家小姑娘的背影看了半天。 從那以后慕景寒發現自己總是能從清一色的初中生里看到那個小姑娘。 要知道整個學校那么大,人又那么多,以前不認識的時候他從來不曾留意過初中部的學弟學妹,而僅僅兩面過后,他忽然只是一眼、只憑借一個背影就能認出她來。 就像是原本一整片潔白的花園里,忽然開出了一朵紅色的花,佇立在視線中央,那么明顯,即使不用去尋找,也會在眼睛上映出一抹鮮紅的痕跡。 不過讓他感覺在意得是,每一次看到楚寧悅的時候她要么是在等楚躍然,要么就是自己一個人。 她的身邊從來沒有出現過第三個身影。 慕景寒對她的好奇,大概就是從這個開始的。 *** 寧悅在家過了幾天等吃等睡等人叫起床的悠哉日子。 到了23號,也就是去見某個新晉主編的日子時,她才收拾了一番準備出門。 “悅悅,你要出去?” 楚太太感覺很新奇,她家這個女兒平時不叫她她幾乎可以一個月宅在家里不出去,這會兒是怎么了,受啥刺激了? “對,不過我很快就會回來?!睂帎傄贿厯Q鞋一邊說。 “別!既然出去了你就多轉轉,晚點回來吧,曬曬你在家里窩出來的霉氣!” 這話說得,寧悅嘴角一抽,提議說:“要不我今晚就不回來了?” 她在新勝區那邊有套兩室一廳的房子,之前一個人就是住在那里,時髦的過著美國時間。 沒想到楚太太卻一口駁回:“不要擔心太晚,真的晚了我會讓景寒去接你的?!?/br> 寧悅無語:“不用麻煩他,我會看著時間回的?!?/br> 她要去的是一家名叫云端圖文出版社的地方。 云端圖文出版社坐落在b市最為繁華的世紀廣場對面,是行業內首屈一指的綜合出版社,出版的小說和雜志暢銷海外,是每個文學愛好者心目中的樂園。除此之外,云端出版社還和國內知名的影視公司有合作,暢銷小說的影視版權優先選擇對方。 寧悅能夠成為這家出版社的合作插畫師,說起來還挺戲劇性的,她幾個月前在網上被一個id叫小白楊的人勾搭,對方說很喜歡她掛出去的古風插畫,是她的小粉絲。 寧悅囧囧有神的加了他好友,每次有新作品掛出去時,對方就會啊啊啊啊啊啊的過來sao擾一下。久而久之,便也發現和對方挺能聊得來的,知道了對方其實是剛畢業的小菜鳥,正在某家出版社擔任美工的工作,負責封面、宣傳海報以及其他一些圖片的設計和處理,但因為不是學畫畫出身,所以在原創方面,尤其是人設和古風插畫方面有點苦手。后來機緣巧合之下,小白楊便把寧悅推薦給了他們編輯部的副主編,也就是從君,雙方了解過后,她親自去出版社簽訂了合同,成了出版社的一名“編外”插畫師。 也是在那時候,寧悅才發現小白楊嘴里的出版社居然就是云端圖文出版社,嚇了她一跳,不過一想到以后那些暢銷的書籍里可能有她畫的插畫,頓時又有些小興奮。但在從君問她要不要去出版社上班時,她卻又退縮了,覺得還是待在家里上班的方式最有安全感。 把車停在出版社樓下,寧悅拿著包上樓。 因為來過一次,所以她直接到了八樓的編輯部門口,正準備敲門,里面忽然出來一個人,見到她后,眼睛一亮:“你是moon吧!我記得你的樣子,你上次來過,我是……” moon是寧悅的筆名,她的企鵝名則是零十五。 “小白楊?!?/br> 寧悅叫住他,這么咋咋呼呼的語氣跟網上那個時不時就啊啊啊啊啊啊的小白楊真是一模一樣,想認不出來也挺不容易的。 “對對對,是我!是我!” 真名叫肖楊的小青年長著一張嫩嫩的娃娃臉,人也十分的開朗健談……不對,說他健談還不夠,他必須是話癆啊,除此之外,還是個自來熟:“你好久沒出現了,出去旅游了嗎?” 寧悅含糊道:“……算是吧?!?/br> “難怪那么久不見你身影,你這次來是……” “肖楊!”聽到聲音,又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從里面出來,無奈地在小青年頭上拍了一下,“你不是要去洗手間么,嘮嘮叨叨半天,不急了是吧?” “哎呦我去!差點忘記正事了……”肖楊臉色一變,對著寧悅揮了揮手手,跟陣風似得卷出去了。 打發走人,眼鏡男對寧悅笑了笑:“走吧,寧小姐,主編在辦公室等你?!?/br> 他沒有自我介紹的意思,所以寧悅琢摸著,這位難道就是上次來接待他的那個從君?可是她記得上次那個人沒有戴眼鏡吧?如果有的話,她不可能記不住的。 “就是這里了?!?/br> 停在最里面的一間辦公室前,眼鏡男敲了敲門,里面傳出來一把低緩的聲音,帶著幾分公事公辦的漠然:“進來?!?/br> “主編,上次你說要見的寧小姐已經來了?!?/br> 里面大概在忙,隔了十幾秒才聽到他說:“請她進來?!?/br> 眼鏡男打開門,對著寧悅側了側身,作了個邀請的手勢:“寧小姐,我就不陪你進去了?!?/br> “我知道了,謝謝?!?/br> 寧悅站在門口重新敲了敲門,在對面靠近墻角埋首案桌的男人抬頭看過來后,她定了定神:“你好,我是出版社的特約插畫師,寧悅?!?/br> 對方沒說話,而是用一種十分銳利的眼神肆無忌憚地看著她,極具侵略性的目光讓寧悅感覺有些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