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瞬間坊市內的熱鬧嘈雜都仿佛被凝固住了似的,卻反而使得那半大少年們的歡呼更加清晰入耳,聲若洪鐘! 行人站住了腳,作活的停了手,吃飯的掉了筷子…… 然而這凝固不住幾十息的工夫,就反彈地爆發出了歡聲雷動! 大街登時多了數倍的人,個個面帶歡喜,滿口相慶。 “這狗東西也有今天!” “殺得好!殺得妙!當真是老天有眼吶!” “叫那小兒過來,問問啥時候砍頭,老子定要去送這狗賊一程!” “對極對極,問好了,咱哥幾個提前去占個好位子!” 當然了,也不是沒有心存膽怯的,小聲勸著身邊人,“莫喊,莫喊,再咋說,劉盈也是太子的親舅舅哩~” 咱不能在心里高興高興就行么? 非得跟大街上跑出來的這些人一樣,大喊大叫著,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在興災樂禍似的么? 萬一等將來太子登了基,再清算開可咋辦? 立馬便得了周邊人的鄙視,“要不是太子的親舅舅,他早就腦袋落地了,還能禍害咱洛京老百姓這么些年?” “太子犯法,都與庶民同罪呢,一個爛舅舅怎么了,如今還不是要砍頭!” 哼,有這種爛泥黑心的舅舅,太子想來也不是好東西,如今晉安王回朝主持大局,而皇上還有好幾個兒子,太子能不能再當太子,還說不好哩! 反正他又不是皇后生的不是? 當然了,這些話么,就自然只能放在肚子里頭琢磨了。 這頭哥幾個還在商量著要去瞧個熱鬧解解氣,遠遠的已是傳來了爆竹的連串聲響。 聽著動靜,倒是相鄰的坊市傳過來的,他們這長寧坊因是靠近御街,禁止鳴鑼放炮這些個大聲響,倒是有些個遺憾了。 “走走,咱們也去買鞭炮去……” “那可得快些,說不準去晚了就賣沒了哩!” 大街上的人流瞬間分作了幾撥,有去打聽信兒的,有聚在一起激動抹淚的,還有拉扯著喝酒買鞭炮的,一時之間,洛京各坊市倒是比過年還要熱鬧幾分。 前方鞭炮聲此起彼伏,拉著馬車的馬兒都嚇得止步不前,受驚般地直噴粗氣。 被歡喜得如同過年的響動給攔下的華貴馬車前,一只纖細雪白的手拉開了車簾,向外望去。 車中女子頭戴幄帽,身著一襲深紫色大袖袍服,卻更顯得膚色白凈如細瓷,泛著健康的光澤,目光透過輕綃朝人郡看過去,似乎是有些個好奇。 “娘娘恕罪,屬下已經命人去前方清路?!?/br> 一名帶刀的錦袍侍衛趕緊上前行禮道罪。 這位可是王爺年過六十才娶回來的小嬌妻,有道是老夫疼少妻,這回是頭次進宮,據跟著的宮女說,那韋貴妃著實失禮,席間退去換衣卻一去不回,而席上其他娘娘也對王妃綿里藏針,明嘲暗諷,所以這午宴都沒結束,娘娘就打道回府了。 若是在這兒又受了驚嚇,作為王府里一名忠誠的侍衛統領,就算王爺不責罰他,他也得自己去死一死啊。 “無妨?!?/br> 云玄霜沖著侍衛統領微微頷首。 原本皇室眾人的府第都在皇城之內,如眾星拱月,分布在皇宮的周邊。 然而晉安王府卻是個例外。 從晉安王開衙建府以為,就一直在皇城外頭,洛京城的西北角,著實顯得有些荒涼。 當初晉安王府被劃在外,也是晉安王受眾兄弟排擠也被親爹不喜,日子最為艱難的時候,晉安王早先還對此有些怨憤不平,不過后來踏入修仙之道,方將此事看淡如浮云。 即使后來成了左右朝政扶持皇帝登基的皇叔,太后和皇帝好幾回要給他換個王府,都被晉安王拒絕了。 等后來太和城的王府建好,晉安王就將自己的核心人馬都打包帶了過去,這邊的王府幾乎就閑置了。 是以今日從皇宮回去,還要出皇城,經過幾處熱鬧的坊市。 來的時候,那劉盈之案還沒審出結果,街上還算寧靜,可誰叫她回來的時候不巧,剛好趕上劉盈被判了斬刑呢? 這處坊市名為長靖坊,拿現代的話說,算是中等階層的商業區。 云玄霜上一世的時候,可是經常出入這里的,那顧家胭脂行的總店,便在這長靖坊中。 而顧家大宅子,便在坊市的后面,是兩處五進大院打通合并的院子,這在中等人家和大商家里,算是相當不錯的了,畢竟,再是有財有勢,畢竟還沒脫了這個商字,而沒有官家品階的人家,最多也只能住五進大院,否則便是犯了律法…… 所以后來顧家因為得了貴妃青眼,賜了個小小的爵位,那一家子人的得意張狂勁兒,此時回想起來,只覺得分外可笑……當然了,還不知道死期臨近的自己,也很可笑就是! 顧驊在上一世和這一世都能精準無比地尋到自己,想必就是沖著蒼梧城云家是仙人后裔一事來的,畢竟,曾經出過天才靈根的家族里,再出的可能要比十幾輩子都沒有家族要大得多,這大概就是基因的強大吧? 顧驊幾次三番地結親未成,那些倒霉的未婚妻,想來命運跟前世的自己和今世的石梅娘一樣,不是成了炮灰,就是成了韋貴妃維持青春不老的來源。 顧驊就是替韋氏挑選藥人的一條走狗而已! 正對著舊日景物思緒萬千的云玄霜,忽然就聽到了前方一陣sao亂嘈雜,卻見兩頭高大的騾子,尾巴上系著噼啪作響的鞭炮,正驚得四蹄狂撒,雙目赤紅,嚯嗬亂叫,踢翻攤販,碰傷路人,一路橫沖真撞,正是朝著馬車的方向闖了過來! 鬧市驚個牲口什么的,并不算奇聞,然而直直地朝著回府的晉安王府的馬車沖過來,這就不可能是巧合了! 沒想到,居然還有人敢對晉安王妃不利??! 當然,晉安王府的侍衛們都是訓練有素的,總不至于連兩頭發了瘋的騾子也攔不住。 待那騾子還離馬車有五十步遠的時候,兩名侍衛挺身而前,各自抽刀拔劍,將兩頭瘋了畜生斬成兩半。 云玄霜沒有見過人殺這種大動物,只見血霧騰起多高,血腥直沖鼻際,便下意識地閃開了雙眼,因心中覺得不對勁,正要運起神識向四周探查可還有什么可疑,忽然一陣陰冷之氣襲來,從馬車座位下就伸出一只干枯鳥爪般的手來,五指成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拽住了云玄霜的腳踝,云玄霜還來不及驚叫一聲,便被拖了下去。 “屬下該死,讓王妃受驚了?!?/br> 侍衛統領指揮著人將那血呼淋漓的死騾子給抬得遠遠的,免得讓王妃瞧見受驚嚇。 在晉安王府里,云玄霜這位女主人雖是小小年紀,貌美如花,卻是挺穩重,能耐得住寂寞,一點也不似那些暴發戶一般,窮人乍富便分外張狂起來,王妃卻是跟王爺一般的深居簡出,對那些凡俗之物都看不上眼,跟王爺一樣,簡直是自帶目下無塵式的清貴風儀。 如此與王爺相配的神仙眷屬,要是有個閃失,自己真是死幾回也不夠賠的…… “王妃?王妃?王妃!” 連問候幾聲不見回應,侍衛統領還以為是王妃有些責備之意,可左等右等都沒聽到聲音,他心中忽然一凜,不好! 車內,分明一片寂靜,連人的呼吸聲都沒有! 這一驚非同小可,侍衛統領急忙駭然大叫,三聲過后卻仍未得回應,他幾乎是攔著手揭開了車簾,待見了眼前景像,頭腦里不由得嗡得一聲炸裂開來。 我要死! 馬車內,先前還坐著晉安王妃的長椅上空空如也,哪里有半個人影,倒是織染綃金的白色披帛委頓在地,顯示著主人曾經在這里過…… 侍衛統領心里慘叫一聲,行動上卻是迅速之極地已是在空中連,做了幾個只有晉安王府侍衛們才能明白的小動作,瞬間數十名侍衛如臨大敵,不過幾息之間,已是抽身而上,將馬車周邊圍了個水泄不通! 第123章 逃跑 長靖坊,顧府。 一輛馬車出了顧府的后門,這車身不大,外表也不起眼,桐油青布的簾子將里頭的嚴嚴實實的。 趕車的車夫頭戴青竹斗笠,穿著夾袍,手里緊緊的控著韁繩,出了顧府之后,就把馬車趕得飛快。 各處坊市都在放著鞭炮,好多老百姓都聚集在一起,口耳相傳著喜聞樂見的好事。 顧府的馬車專門挑選著偏僻無人的小巷行走,也幸好,人都到了熱鬧處反倒是把其他地方給空了起來。 不到半個時辰,馬車就出了東城門。 過城門的時候,城門守衛不過是簡單的例行問了幾句話就放了行。 顧家馬車向東行去一里多地,忽然就轉了方向,折而向南。 車簾被自內掀開,露出一張十三四歲的少女面孔,長相跟顧驊有些像,算是中上之姿,然而眼角眉梢微微上挑,薄薄的嘴唇,微高的顴骨,就不免帶出了幾分尖酸之相。 聲音如同黃金鶯一般尖尖細細,一開口便有怨氣?!贝蟾?,這沒頭沒腦的,你非要說要送我和母親去東邊莊子上散心,連丫鬟都不能多帶,東西也不讓收拾,就這么著急慌張的出來,就跟逃難似的,如今你這又是要做什么?這哪里是去東邊莊子的路呀?” 這少女正是顧驊的親meimei顧雁。 原本她正在顧夫人的臥房里,軟磨硬泡,想哄顧夫人出錢給她買了前兩日看中的新頭面,那新頭面,一套要一百五十兩銀子,是京城這幾日最新時興起來的樣式,花樣十分新奇,做工又別致,她一看就相中了,白天夜里都想著,好容易顧夫人快要松了口,自家大哥卻突然出來攪了局。 急三火四的上來就要拉著顧夫人和顧雁說東邊莊子上風景極好,有新發現了一處溫泉,正好請顧夫人和顧雁兩個去那里松散松散。 雖然好事被打斷顧雁有些怏怏不樂,然而去莊子上玩耍幾日也挺不錯的,顧夫人和顧雁倒是欣然同意了,就吩咐丫鬟們去收拾準備。 顧驊卻忽然變成了個急性子,半點功夫都耽誤不得,非說讓下人們慢慢收拾,他們先去莊子,后面的雜七雜八的行李物件,讓下人們隨后送來也不遲。 而顧驊自己,卻換了一身顧府馬車夫的服飾。本來還以為是顧大少爺心血來潮圖個娛樂。 可誰知道到了這處路口,竟然連方向都不對了! 東邊的莊子是顧夫人的陪嫁,顧雁小的時候經常隨著母親過去長住,自然記得路。 顧夫人聽了女兒的話,也朝外望去,亦是心生疑竇?!贝罄?,你這是做什么?”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心頭大驚臉色陡變,聲音顫抖了起來,”莫非,莫非是京里出了什么事?還是說,是石家那邊鬧上了?” 顧驊是她唯一的兒子,自小就天資聰明,做事有章有法,不管是讀書,還是經商,都要比顧家其它的子弟要強出了不知多少倍,是以顧驊成為顧家胭脂行的主事人,不管是族中老人還是鋪子上的掌柜掌事們,也都服他。 唯一讓她覺得遺憾的就是顧驊的婚事,好好一個爺們,婚事卻是波折重重,從前不說,就是這個石梅娘,進了一趟宮,回來就得了怪病,緊接著,那些土匪般的娘家人就尋上門來,幾乎是半偷半搶的把人給弄走了,看這意思,是恨上了顧家,覺得石梅娘這般,都成了顧家害的! 顧驊有些煩躁的抽了一鞭子,”石家尋到了靠山!””他們不過是鄉下泥腿子,能扒到什么樣的靠山??!” 顧雁不以為然地直撇嘴。 顧夫人點點頭,”是啊,就算是他們要把這事兒鬧出來,也不是咱們家的錯呀,要怪就只能怪宮里那位……” 是那女人自己因妒生恨,害了石梅娘,跟顧家有什么關系? 就算他們要告,也該告的是韋貴妃才是??! 再說顧家在京城,經營了幾輩子,各種人脈關系又豈是一個小縣城石家能比得上的,大不了多花些銀子,怎么也能把這事兒平了,又何必像這樣跟逃命似的? 顧驊悶聲悶氣的道,”都別說了,既然我這么做,自有道理!” 他連整個顧家那些老老小小都顧不得了,只帶出來顧夫人和胞妹,心中本就有些愧疚,此時聽兩個女人在身后啰啰嗦嗦,更是有些不耐煩。 顧夫人張了張嘴,眼角的余光掃了掃縮在馬車壁角的兩個丫鬟,心知有些事情可是性命攸關,就算這兩個是自己和女兒的心腹,也是不能讓知道的,便識時務的沒再說些什么。 只有顧雁,板臉撅嘴,時不時的抱怨幾聲。 馬車越走越遠,兩邊看著越是荒涼,眼看就是往深山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