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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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潭小聲催促的聲音傳來,沈妙轉身斂了眸子,提了裙角上了馬車。 ☆、第一百二十七章 故人相見 回去的路上,沈信和羅雪雁都沒怎么說話,雖然面上極力做的很輕松,到底還是流露出幾分沉肅。沈丘也一反常態,羅潭性子雖然大大咧咧,卻也敏感的察覺到有些不對,謹慎的沒有說話。 今日終究是得罪了明安公主,也就是得罪了秦國太子。沈家剛回來就被推到風口浪尖,雖然沈信極力避免,可就像是背后有只看不見的手,總要將沈家推了出來。沈信和羅雪雁并不懼怕可能出現的為難,只是今日是沈妙出面,怕的就是明安公主恨上了沈妙,在背后使手段下絆子。 然而事情已經發生,水來土掩兵來將擋,唯有更好的將沈妙保護好,不出什么紕漏才成。 等回了宅子,沈妙進了自己的院子梳洗完畢,已經有些晚了。她點上油燈,谷雨見她沒有上塌休息的意思,就道:“姑娘可還在為今夜之事擔憂?沒關系的,有老爺和夫人在,不會讓那位秦國公主胡來?!?/br> 沈妙搖了搖頭。明安公主是個什么性子,她比別人更清楚。明安公主性子非常的自私好強,前生的朝貢宴上,明安公主也是為難過她的。只因為明安公主以為,傅修宜那般出眾的人,卻娶了她這么一個粗鄙的妻子十分不屑。如今大涼的人換了睿王來,明安公主眼中最出色的人變成了睿王,可還是沒有放過她,或許這便是人們所說的,有些人的仇怨是天注定的,無論隔了多少世也一樣。 “你們下去吧?!鄙蛎畹溃骸拔宜恢?,下會兒棋?!?/br> 谷雨還想說什么,被驚蟄扯了扯袖子。驚蟄道:“那奴婢們就先退下了,姑娘也別想得太多,等會子覺得乏了,便早些休息,莫要累壞了身子。夜里寒涼,也別太晚?!?/br> 沈妙應了,驚蟄和谷雨便退了開去。 桌前的小幾上,棋局空空如也,沈妙一手執白子,一手執黑子,認真的自己跟自己對弈。 她下的認真,時日慢慢的流逝過去,棋局漸漸由最開始的什么都沒有變的黑白縱橫,顯得極為復雜。而她也由最初下的得心應手,到了后來,每落下一子都要苦苦思索許久。 院子外頭靜悄悄的,連鳥雀的囈語和蟲鳴都聽不到了,定京城陷入美夢。院子里清風婆娑。 沈妙瞧著棋局,輕輕出了一口氣。 兩年時間,各方勢力都已經輪番上場,布置好的棋子也走到了該走的位置。從某些方面來說,占盡先機,也不見得就能節節勝利。這是她和傅修宜之間的博弈,可是如今看來,她仍舊是將有些事情想的太簡單了。 這世上的所有事情都在變化,她在變化,不是前生的那個她,自然也有別的人會變。唯一不變的是變化本身,而帶來的這些變化,會給棋局帶來什么樣的變化,誰也料不到。 她瞧了一眼桌上的棋局,站起身來,走到窗戶邊推開窗。自窗外撲面而來颯颯秋風,生出些涼意。窗前的樹影搖曳,她看了一會兒,轉過身,屋里的油燈卻是燃盡了最后一點,燭火晃了晃,滅了。 燈滅了,月光便如流水一般淌進屋里,將屋里映照得雪亮。倒是比燈火多了幾分清涼。 “噠”的一聲,自桌前傳來。棋局面前不知何時已經坐了一人,他手執黑子,在棋局上隨意落下,方抬起頭來瞧向沈妙。 紫金長袍在月色下越發顯得華麗,而那紋路似乎帶著幾分熟悉的模樣。分明是極囂張的姿態,卻被半塊銀面具擋著,就顯得有些深沉起來。 深夜中不請自來的人,沈妙倒也未曾覺得驚訝。面不改色的將窗戶重新掩上,屋里頓時又暗了下來。沈妙走到桌前,摸索出火折子,點上了另一盞燈。 暖黃色的光暈下,衣香鬢影都顯得分外曖昧起來。沈妙手持著燈盞,走到那人的對面坐了下來。 “你在等我?”紫衣青年的聲音低沉,在夜色中分外好聽,因著刻意的壓低顯出幾分喑啞,卻仿佛情人在耳邊的嘶語一般。他的聲音也是帶著笑的,似乎十分愉悅。 沈妙盯著他臉上的面具,連面具亦是掩蓋不了的好相貌,優美的下巴和紅唇,反而因為掩蓋著真實的模樣更加神秘,更加動人心魄。傳言大涼皇室中人個個貌美,她不曾見過睿王的真實模樣,卻知道,單就風華,這人已經足夠出挑了。 “殿下在柱子上叩擊三下,不是在提醒臣女三更前來拜會。臣女不敢抗命?!彼鸬?。 這話說出來,沈妙看清楚了,對面的人勾了勾唇,道:“真聰明?!?/br> 他的態度分明是輕佻甚至有些風流的,卻不知為何,總讓人又覺得有些距離。仿佛知曉這人骨子里的冷漠與殘酷一般。沈妙靜靜的看著他,道:“殿下有什么話要與臣女說?” 紫衣青年隨手拿起棋簍子里的一顆黑子把玩,修長白皙的手持著黑子,越發的顯出一種精致的美麗。他掃了一眼棋局,道:“棋局倒是有趣,小丫頭,天下風云都被你歸在棋局里,不知道大涼在何處?本王又是哪一顆子?” 竟是一眼道破這棋局映射的正是眼前明齊格局。 沈妙不言。 他的聲音慵懶,帶著幾分漫不經心:“本王今日看你在朝貢宴上,似乎與明安公主是舊識。你見過明安公主?” 沈妙心中一緊,她自然是認識明安公主的,今日的表現除了皇甫灝之外,眾人根本不會有任何懷疑。一個是秦國的公主,一個是明齊的官家小姐,秦國和明齊相隔千里,明安公主更是頭一次來明齊,根本不會有人將她和明安公主聯系起來??墒茄矍叭说倪@一句話,幾乎是毫不留情的撕開了表面,將真相袒露在面前。 他發現了什么?查到了什么?還是單單憑借著宴席上的數面之緣便察覺到了不對。若是后者,那面前的男人也就實在太可怕了。 可是她眉眼未動,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抓緊,面上卻是浮起一個微笑來。 “不巧,臣女未曾見過明安公主,不過與睿王殿下倒是舊識?!?/br> 紫衣青年側頭看她,忽而兩手撐在桌上,身體前傾湊近沈妙,在她耳邊低聲道:“哦?什么時候?” 沈妙看著近在咫尺的人,他的呼吸溫柔,金色的扣子卻冰冷,唇角是帶笑的,眼神卻有些漠然。這是一個不曉得是火還是冰的男人,渾身上下都透著危險的意思,他足夠吸引人,但卻令沈妙本能的想要避開。 那雙漆黑的,深邃如海的眸子盯著她,她低下頭,避開對方意味深長的眼神,盯著面前繡著花紋的精致扣子,淡淡道:“別來無恙,謝景行?!?/br> 空氣在那一瞬間似乎都靜止了,油燈里,火花燃燒發出細小的“噼里啪啦”的聲音,一小朵燈花掉了下來,在漆黑的夜里星火一般的亮了一瞬便隱匿不見。 沈妙抬起頭來看著他。 紫衣青年淡淡一笑,瞧著沈妙,兩人的影子倒映在地上,顯出纏綿的姿態,仿佛是他側頭親吻沈妙一般。 他慢慢地收回手,坐回自己的位置,聲音仍舊是愉悅的,他道:“別來無恙,沈妙?!?/br> 紫衣青年伸手揭開了臉上的面具。 劍眉入鬢,星眸含情,鼻若懸膽,唇若涂脂。仿佛昨日還是唇紅齒白的翩翩美少年,兩年時間一過,便是真正英挺美貌的男子,他唇角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帶著微微嘲諷和頑劣,雙眼里卻再無少年的狂妄和囂張。 那是一種更讓人心悸的深沉,仿佛漆黑的夜色,因有星光而美麗,卻由黑暗而膽寒。他通身的矜貴和優雅在兩年后發揮到了極致,一舉一動都有著天潢貴胄天生的傲氣,清月一般冷淡涼薄,卻又如烈日灼目耀眼。 沒有了身份的禁錮和制衡,再次出現的謝景行,不再收斂光芒的謝景行,實在是亮眼到讓人無論如何都無法忽視。 他似笑非笑的瞧著沈妙,語氣曖昧道:“兩年不見,誰給你的膽子叫我名字?” 他說的這般,卻終究是將“本王”換成了“我”。 沈妙道:“如今你不是明齊臨安侯府的小侯爺,不喜歡叫你名字,叫你睿王也是可以的?!痹捴薪K于還是帶了些諷刺的意味,從明齊臨安侯府的小侯爺到大涼的永樂帝胞弟,謝景行這一次的確是跑的有些偏了。 可是沈妙說的客氣,卻低估了謝景行。謝景行懶洋洋一笑,道:“非要叫我名字,我是無謂。不過忘了告訴你,謝淵是我的真名,景行是我的字,你叫我謝景行,是在叫我小字……。怎么,長大了,也變得熱情了不少?!彼浇堑男θ輴毫訋еp佻:“你我之間,已經到了喚小字的程度?” 沈妙怒視著他。 除了親人以外,只有情人和夫妻之間才會喚小字的。沈妙倒也沒想到,謝景行換了個身份,景行竟然成了他的小字。說起來她這時才堪堪想起,大涼的永樂帝也姓謝,涼朝的皇室就是謝氏家族。 真是碰了巧了。 謝景行自顧自的給自己倒茶喝,時隔兩年,沈信都從將軍府搬出去另開宅子過了,謝景行這不請自來,賓至如歸的動作還是一如既往。仿佛和兩年前一般,將這沈宅當做自家院子一般來去自如。他抿了一口茶,瞥了一眼強人怒氣的沈妙,似乎覺得十分有趣,道:“禮尚往來,你想讓我叫你什么,嬌嬌?” 那聲嬌嬌,端的是喚的人齒頰留香,加之謝景行美貌動人,若是尋常女子,只怕早已被迷得找不著北了。沈妙也被喊的渾身發燙,她想,謝景行這本是,便是不是皇室的身份,做個小倌館里的小倌,大約也能活的很好,說不定還能名揚天下。 “在想什么?”謝景行問。 “在想你生的如此美貌,連小倌館里的頭牌亦是比不過,難怪要戴面具遮掩了?!鄙蛎罟室鈿馑?。 謝景行被噎了一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慵懶的神情有片刻僵硬。沈妙見他如此,心中暢快至極。還未等她說話,謝景行卻挑眉道:“這么擔憂我,看來傾心我的很?” 沈妙道:“睿王可知自作多情四個字如何書寫?”被謝景行的“小字”之說惡心了,又不好再叫謝小侯爺,沈妙干脆就用冷冰冰的“睿王”代替,明顯是要劃清界限的意思了。 “當初抱著我強吻我的時候,可不是這般無情?!彼f。 沈妙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盯著他,卻不知這副模樣,像足了在山澗出生不久的小鹿,黑眸清澈圓圓,嬌憐的很。 她說:“你說的話是什么意思?” 謝景行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臉,他動作太快,沈妙躲閃不及,等反應過來的時候謝景行已經收回手,略略思索一下,道:“看來你是記不得了,你離京的第一日夜里,我同你道過別的?!?/br> 沈妙懵了,瞧著他不說話。 謝景行嘆息一聲:“果然,喝過酒就不認人。你不記得你對我做了什么了?” 沈妙面露糾結之色。 俗話說酒后亂性,喝酒誤事。她其實酒量還不錯的,奈何那一夜的梅花釀太過醉人。她便是為了防止自己說錯話做錯事引得人懷疑,才堪堪避開眾人自己單獨睡了一間屋子,不曾想……謝景行來過? “睿王說笑,我與睿王萍水之交,能做什么?”沈妙按捺住心中的不安,面上卻是一派鎮定??伤降讓τ谀信轮跎?,前生對傅修宜也是一味討好,更莫不清楚男人的想法,在這一方面,倒是真的稚嫩如白紙。而對付謝景行這樣黑心腸的人,實在是青澀的狠了。 謝景行一笑,也不急著辯駁,不緊不慢的開口:“你似乎很想當皇后,醉了酒后,還要拉著李公公看煙花,還得要太子和公主陪著?!彼堄信d致的看著沈妙:“沈皇后?” 沈妙本來掩飾的在喝茶,差點就噴了出來! 多少年沒聽到這個稱呼了,沈妙有一瞬間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只怕這重生以后花團錦簇,親人皆在的現實不過是一場美夢,夢醒之后她還是在那個冷冰冰的宮殿里,一步一步走向子喪族亡的結局。 沈妙全身都僵硬了,又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原先以為謝景行是故意這么說詐她的,如今看來,那一夜謝景行還真的來過,還真的見了她醉后的情景。否則謝景行又不是神仙,怎么會曉得這么多事?只是……她究竟說了多少,謝景行又到底聽了多少,謝景行這么聰明,到底猜出了幾分? 她這般不安的神色落在謝景行眼底,謝景行眸色暗了暗,卻是勾唇笑道:“也不用這么害怕,我對女人一向寬容。想知道你對本王做了什么嗎?” “我做了什么?”沈妙鎮定的與他對視。 “也沒什么罷了?!敝x景行懶洋洋的用手支著下巴,似乎在思索,說出的話卻是驚世駭俗:“你不過是抱著我不讓我走,壓著我又親了我,哭著喊著要做我的皇后,要我千萬不要冷落你罷了?!?/br> 沈妙:“……” “我沒有做過那種事?!鄙蛎畹?。她就是再怎么醉,也不會對謝景行生出什么綺麗想法。更何況那樣的作風,也不是她的行事風格。 “你想抵賴?”謝景行皺眉:“這不厚道,沈嬌嬌?!?/br> “我給你銀子?!鄙蛎町敊C立斷:“你要多少,我都能補償?!?/br> 謝景行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兒,不知道為何,沈妙覺得那目光里都是帶著刀子,仿佛謝景行恨不得弄死她。半晌,謝景行才笑了,咬牙切齒道:“你當我是小倌還是男寵,銀子?本王從來不缺銀子?!?/br> 沈妙沉默。 謝景行深深吸了口氣,道:“怎么發現的?” 沈妙冷不防他換了個話頭,不解道:“什么?” 謝景行拿起桌上的面具:“怎么發現我的身份?兩年前我戰死,無論怎么樣,一見面就猜出身份,不太合理?!?/br> “未見到你之前就猜到了?!鄙蛎畹溃骸安碌侥闶谴鬀龅娜?,不過沒猜著是皇室的人。后來朝貢宴上見到,隱隱約約覺得熟悉,斗膽猜一猜罷了?!?/br> 謝景行聞言,漸漸凝眉,看向沈妙,道:“兩年前就猜到?” “臥龍寺當夜,小侯爺過來喝茶吃點心,”沈妙神情平靜:“僥幸也讓我吃了一點那點心?!?/br> 謝景行挑眉:“那又如何?” “不巧,”沈妙道:“那點心似乎是大涼皇室的廚子做的,味道很可口?!?/br> 謝景行微微一怔。 兩年前,他在臥龍寺里遇著沈妙陷害沈清和豫親王的一幕,后來因著興趣索性就和沈妙去了她的屋子。因著在外奔走大半夜饑乏,就借著沈妙的茶水吃了點點心……還喂了沈妙一塊。他自己在明齊做事,到底還是養尊處優,大涼朝做糕點的廚子也跟在身邊,那包糕點正是出自大涼廚子之手。 謝景行想過許多沈妙猜出他身份的線索,卻萬萬沒料到是這個。一包糕點竟也會暴露端倪,不過……他目光銳利,看向沈妙道:“你怎么知道這是大涼廚子做的?” “僥幸吃過一回?!鄙蛎畹?。 她的確是吃過一回,明齊的朝貢宴上,自然會有別國送來的賀禮。至于那糕點,不過是一些小小的噱頭罷了。明齊的永樂帝喜愛吃糕點,那皇室的廚子也別出心裁,在糕點里加了水果的汁水,糕點里便有了果香。是在朝貢宴上吃著了大涼的糕點覺得很是新奇,沈妙才特意為了傅修宜也做了幾回,只是傅修宜不愛吃甜食,每每都直接賜給了下人,還讓她傷心了好一陣。 而謝景行那一夜吃的糕點里,正是帶了涼朝皇室糕點的果香,而那個時候還未朝貢,這糕點是不可能傳過來的,當時沈妙就覺得奇怪。 謝景行雖然也不知道沈妙究竟是從哪里吃的這糕點,不過也沒多加詢問。只是道:“僅僅如此?” “僥幸猜中了罷了?!鄙蛎畲鬼?。僅僅憑著一包糕點她怎么會篤定謝景行是大涼的人。真正的懷疑,還是從宮中看到的那位高陽高太醫開始。她當時只覺得眼熟,后來卻是終于想起,自己是見過這位高太醫的。前生朝貢宴上,大涼派來的人是一位親王和一名重臣。那位重臣是大涼出了名的智囊團,當初傅修宜還讓裴瑯多加留意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高陽。高陽當時的身份可不是什么高太醫,而是大涼的朝臣。而那一日在明齊宮中,她見著謝景行與高陽之間有種不露痕跡的熟稔,加之之前的糕點,多多少少也聯想到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