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大概在三年前,有一個年輕小伙子,給您送了一條煙和一瓶酒,查看了一下管理處電腦里的監控視頻。我們想問一下,您還記得這事嗎?” 老人似乎這時才反應過來,連忙擺手說:“不記得了,哦,不,是沒有這回事,根本沒有什么小伙子給我送煙送酒,更沒有人查看過電腦?!?/br> 小李知道老頭是怕有人追究他收了別人煙酒的事,忙說:“老人家,我們沒有別的意思,也不會跟水庫管理處的領導說,我們只是想問一下您見沒見過這么一位小伙子,有沒有這么一回事?” 老人說:“我倒不是怕你們告訴我們水庫領導,而是真的沒有這回事。那么大一個水庫,就我一個人值班,一天到晚無聊得很,如果真有人給我送煙送酒,我一定不會忘記的??墒钦娴臎]有你們說的這么一個人,也沒有這么一回事?!?/br> 文麗還不死心,拿出手機,翻出用手機拍攝的弓建的照片,遞到老人面前說:“大爺,請您看看,就是這個人,我們找到了這個人,是他親口說三年前找過您?!?/br> 老人看了照片一眼,不耐煩地說:“我雖然退休了,但還沒有老糊涂,我不認得這個人,也確實沒有什么小伙子給我送東西看電腦?!?/br> 文麗有些失望,卻又不甘心,還想叫老人認真看看手機里的照片,卻被小李扯了一下衣袖。她只得跟著小李向老人告別。 兩人剛走到樓梯口,老人忽然從后面追上來說:“哎,等等,警察同志,我記起來了,三年前確實沒有什么小伙子到水庫管理處找過我,不過倒是有一個女大學生,去過管理處。她說自己獨自進山游玩,走得累了,想到我那里歇歇腳,還用她的照相機給我拍了幾張照片。我整天守在水庫邊,難得照一回相,想讓她把拍我的照片留下。女孩說照片沒有洗出來,沒辦法留給我,除非有一臺電腦。我說我后面這間辦公室里就有電腦,只不過是用來監視水庫情況的,不知道能不能存照片。女孩說沒問題。她就進去把相機和電腦用一根線連在一起,一個人鼓搗了一會兒,喊我進去說照片已經放進電腦里了,我進去一看,那照片拍得可真清楚啊,連我鼻孔里的鼻毛都看得一清二楚?!?/br> 文麗問:“那您還記得當時大概是什么時候嗎?” 老人說:“具體日期記不大清楚了,只記得是三年前的九月吧。因為我當時還問那小姑娘說,現在正是開學的月份,你怎么不用上學???她說她們大學開學時間比別的學校遲半個月,所以現在還有時間出來旅游?!?/br> 文麗看看小李,小李也正在看她,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一絲失望之色。 鄭一鳴溺水身亡發生在三年前的七月,這個女大學生進入水庫管理處是兩個月以后的事,時間上相距太遠,應該扯不上關系。 兩人回到局里,把從老水庫管理員那里打聽到的消息,跟隊長說了。 范澤天一拍桌子,怒道:“弓建這小子,這謊也扯得太大了?!?/br> 文麗說:“既然弓建沒有去過水庫管理處,那他手里那兩段監控視頻是怎么來的?” 小李說:“難道真的是這小子偽造的?” 范澤天抓起掛在椅背上的警服就往外走:“馬上提審弓建?!?/br> 弓建被帶進審訊室時,一臉不耐煩的表情,開口就說:“范警官,該交代的我都已經交代了,我也痛痛快快承認了周心如是我殺的,你們還要怎么折騰我???” 范澤天目光如箭,足足盯著他看了兩分鐘,才大聲說:“弓建,我們不是想折騰你,我們只想要你說實話?!?/br> “警官,我說的句句屬實啊?!惫ㄒ荒槦o辜。 “那我問你,那兩段視頻,到底是怎么來的?” “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是我從水庫管理處的監控終端電腦里復制下來的?!?/br> “放屁!”范澤天一拍桌子站起來,“到了現在,你還不老實?告訴你,我們已經找到那個退休的老水庫管理員,他說三年前,你根本就沒有去水庫管理處找過他?!?/br> 弓建笑笑說:“老人家忘性大,三年前的事,現在他不記得也很正常啊?!?/br> “你還想狡辯?要不要我們把水庫管理員請來跟你當面對質?” 弓建滿不在乎地說:“你叫他來也沒有用啊,他老眼昏花認不出我,我也沒有辦法。你們用腦子想想好不好?如果我沒用過水庫管理處的電腦,那兩段視頻是從哪里來的?難道是我找人擺拍的???” “我們把視頻放給何子尉看了,他不承認三年前是他害死了鄭一鳴,他說視頻是你偽造的,你是在陷害他?!?/br> 弓建說:“我以前在電視法制新聞里好像看到過一個司法原則,叫作誰主張誰舉證。如果何子尉認為我提供的視頻有問題,是我偽造的,他應該拿出相應的證據來證明他的觀點。如果他拿不出證據來推翻我的證據,那就不能說我的證據是假的。虧你們還是老警察,連這個都不懂嗎?” 范澤天忍不住笑了,說:“這個還輪不到你來教我。我們已經請省公安廳的刑偵技術專家對你提供的兩個視頻作了鑒定?!?/br> “結果呢?” “結果是,這兩段視頻被你用軟件處理過,不是原始文件,無法鑒定?!?/br> “我是用軟件處理過啊,原文件圖像比較模糊,只能大體看到人物動作,但無法辨別人物面貌,如果我不用軟件處理一下,讓畫面變得清晰一點,根本就看不清楚啊?!?/br> “所以我們現在想到水庫管理處拿到視頻原始文件去鑒定,但是三年前的視頻資料,早已經刪除了,而你電腦里的兩段視頻又不是原始文件無法鑒定。這會造成我們逮捕何子尉的證據不足,估計再把他關幾天,就不得不把他放了?!?/br> 弓建在審訊椅上掙扎起來,情緒有些激動:“不行,他是殺人兇手,你們不能放他?!彼袷呛鋈幌氲绞裁?,睜大眼睛望著范澤天,“對了,范警官,現在你們看到的這兩段視頻,是我復制到電腦里之后再處理過的,原文件還儲存在我的u盤里,原文件是我直接從水庫管理處的電腦里拷貝過來的,事發當日,從早上0點至晚上12點,兩個監控探頭拍攝到的監控畫面,都分別在這兩個視頻文件里,文件是水庫的監控電腦自動生成的,沒有經過任何剪輯和處理。這個算不算原始文件?” 范澤天沒有回答他,而是把目光轉向一旁的小李。 小李在技術科干過一段時間,對電腦技術比較熟悉。 他點點頭說:“這個當然算?!?/br> 范澤天站起身,一邊從審訊室走出來,一邊說:“文麗,小李,你倆趕緊帶著弓建去一趟他家里,把那個u盤拿回來?!?/br> 文麗和小李接到命令,立即帶著弓建上了警車。 半個小時后,就順利地從弓建家電腦桌的抽屜里拿到了那個u盤。 小李把u盤插進辦公電腦,點開里面儲存的兩個視頻文件,這是兩個位于青陽水庫不同位置的監控探頭拍到的畫面,畫面右下角顯示的日期為三年前的七月二十二日。 小李拖動鼠標,第一段視頻快進到下午4點32分時,左下角突然顯出幾個人影,可以明顯看到有一雙手將一個男人推下了山澗,但把畫面放得再大,也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沒辦法辨別出具體是哪個人。 第二個視頻要稍微清晰一些,下午5點左右,兩個人把一名落水者從水庫里拖上來,然后一名施救者離開,另一名施救者從背包里拿出一個什么東西,捂住了落水者的口鼻,落水者兩手無力地在半空抓了幾下,就不動了。從身影上可以看出離開者像是弓建,他那時腿還沒有瘸,走路速度很快。捂住落水者口鼻的人,像是何子尉。但面目都比較模糊,誰也不能百分之百確定就是他倆。 小李從電腦顯示器前抬起頭說:“以我的專業知識來判斷,這個確實是視頻的原始文件。我和麗姐去青陽水庫看過那幾個監控探頭的位置,有兩個監控攝像頭的拍攝角度與這兩段視頻是相吻合的?!?/br> 范澤天說:“那就好,趕緊把這個u盤送去省廳,請省廳的技術專家再鑒定一次?!?/br> 于是文麗和小李又跑了一趟省城,這次倒是很順利,鑒定結果很快就出來了,視頻是原始文件,沒有經過任何竄改。 文麗又請專家將關鍵時間段的視頻畫面剪切復制后進行處理,以增加畫面清晰度。 視頻處理好之后,清晰度比弓建自己用軟件處理過的更高,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將鄭一鳴推下山澗的那雙手背后露出的小半張臉,確實是何子尉,而捂住鄭一鳴口鼻令其窒息身亡的,也是何子尉。 11 早上剛上班,文麗就興沖沖跑來向范澤天報告,何子尉本來還心存僥幸,但看了經過省廳技術專家處理過的清晰視頻,面對這確鑿證據,也不得不低頭認罪,承認三年前鄭一鳴確實是被他推下山澗的,后來見其落水之后并未死絕,又將弓建支開,對其實施了第二次謀殺。 范澤天聽罷,臉上并未現出喜悅之情,好像早已知道會是這個結果。 他坐在辦公桌后面的椅子上,一口接一口地抽著煙。文麗這才注意到他辦公桌上的煙灰缸里,早已戳了好幾個煙頭,房子里煙霧繚繞,她被嗆得咳嗽了一聲,說:“范隊,現在何子尉已經認罪,弓建也已經對殺死周心如的事供認不諱,這案子咱們就算是破了,你應該高興才對啊,怎么還跟這煙過不去?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辦公室著火了呢?!?/br> 范澤天皺著眉頭沒有說話,目光透過層層煙霧望向窗外的天空,好像老僧入定一般,足足坐了三分鐘,才忽然站起身,把半截香煙戳進煙灰缸里,問:“那個水庫退休老管理員的地址,你還記得吧?” 文麗點頭說:“記得,他住在城關路?!?/br> 范澤天說:“很好,現在,你帶我去找他?!?/br> “找他?”文麗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是要他來局里跟弓建當面對質嗎?” “不,我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他?!?/br> 范澤天一邊下樓一邊說,“既然弓建手里的視頻資料是真實和原始的,但老人又說三年前弓建根本沒有去找過他,你不覺得奇怪嗎?” 文麗說:“也許真如弓建所言,是老人上了年紀,忘記了呢?” “他長年守著一個水庫,十天半月也難見到一個人,如果有人給他送煙送酒套近乎,你說他會忘記這樣一個人嗎?” 文麗說不出話來,情況確實如此,如果老人不是得了健忘癥,這樣突出的人和事,確實應該記得。 下樓后,她一面跳上警車一面問:“范隊,難道你覺得這里面有什么問題?” 范澤天啟動汽車說:“現在還不敢確定,等我先見見這個老人再說?!?/br> 警車很快就拐上了城關路,坐在副駕駛位的文麗用手指了一下,范澤天就在一棟外墻上寫了一個大大的“拆”字的小樓前停下車。 文麗帶著他直接上了二樓。 那個退休的水庫老管理員這時正坐在走廊里一張竹躺椅上聽收音機,收音機里傳出咿咿呀呀的黃梅戲腔調,老頭瞇著眼睛,正和著節奏搖頭晃腦,忽然聽見腳步聲,睜開眼睛看到兩個警察站在自己跟前,不由得吃了一驚。 范澤天和氣地說:“大爺,我們是公安局的,來找您問點事。三年前,您還在青陽水庫管理處當管理員是吧?那年七月,有沒有一個年輕人來找您,借故說要在管理處的電腦里看一看監控視頻?” 老人認出文麗就是上次來找過他的女警,搖搖頭有些生氣地說:“沒有啊,我上次不是跟這位女同志說得清清楚楚了嗎?根本沒有什么小伙子給我送煙送酒來找我。你們怎么又來了?幸好這樓上樓下鄰居都搬走了,要不然人家看到警察老上我家門,還以為我兒子又在外面干了什么壞事呢?!?/br> 范澤天耐心地問:“您說那年七月沒有什么年輕小伙子找過您,倒是后來的九月,有個上山旅行的女大學生到管理處休息過,還用過里面的電腦,是吧?” 老人說:“是的,她把給我拍的幾張照片存到電腦里去了?!?/br> 范澤天問:“她在里面辦公室用電腦時,您一直在電腦旁邊看著嗎?” 老人搖頭說:“這個倒沒有。那玩意兒我也不大懂,站在旁邊也白看?!?/br> “她大概用了多久的電腦?” 老人回憶了一下說:“不太久,大概有十多分鐘的樣子。當時我正在收音機里聽一個黃梅戲小段,這個小段也就二十分鐘的樣子,我快聽完的時候,她說弄好了,叫我進去看電腦里的照片?!?/br> 文麗一聽,頓時覺得這里面好像有什么不對勁。 從相機里復制幾張照片到電腦里,幾分鐘就可以完成,而這個女大學生卻用了將近二十分鐘,這是為什么?難道她是在偷偷拷貝電腦里的視頻文件?可是就算這女大學生復制了電腦里的視頻文件,那文件又怎么會到弓建手里的呢?難道那個女大學生,干脆就是弓建男扮女裝假扮的?這也太扯了。 范澤天拿出一張照片遞到老人面前:“大爺,您再好好瞧瞧,那天給您拍照的女大學生,是不是她?” 老人瞇著眼睛認真端詳了一會兒,果斷點頭:“沒錯,就是她,她當時扎著馬尾辮,背著雙肩包,看起來比照片里年輕多了?!?/br> 范澤天松了口氣,主動跟老人握握手說:“大爺,多謝您了!” 文麗的好奇心徹底被隊長給調動起來了,下樓的時候,她忍不住問:“范隊,你剛才拿給他看的,到底是誰的照片???” 范澤天嘴角掠過一絲滿意的微笑,沒有說話,只是把照片遞給了她。 文麗接過一看,居然是小薇,不由得一呆:“你怎么知道是她?” 范澤天匆匆下樓,笑著說:“很簡單啊,用腳都能想到嘛?!?/br> 兩人跳上停在路邊的警車,范澤天一邊開車一邊接著說:“弓建拿到了監控視頻,但他卻并沒有去過水庫管理處,那這些視頻文件肯定是別人給他的。水庫管理處的監控視頻,我聽小李說過,好像是被設置成了三個月后自動刪除已經生成的文件。鄭一鳴被殺三個月之內,只有那個女大學生去過水庫管理去,動過那臺電腦。如果真的有人偷偷拷貝了里面的文件,那就只能是這個女大學生了,當然,把視頻文件傳給弓建的人,也只能是她?!?/br> 文麗還是不明白:“那你又是怎么知道那個女大學生是小薇的呢?” “排除法啊。那你說說,跟這件事有重要關聯的女人一共有幾個?” “兩個,一個是周心如,一個是小薇?!?/br> “對啊,假如是周大小姐,就算她拿到視頻,也不可能交給弓建,對吧?” “那剩下的,就只能是小薇了?!?/br> “對啊,那個小姑娘年紀輕,身形嬌小,扎個馬尾辮,背個雙肩包,十個人見了,九個人都會相信她是在校大學生吧?!?/br> 文麗還是一頭霧水,說:“范隊,你能不能給我詳細講一下,這事到底怎么就把小薇那女孩子給扯進來了?” 范澤天說:“其實這事說起來應該也不算復雜吧?!?/br> 小薇曾經學習過醫護專業,鄭一鳴死后她曾檢查過他的尸體,估計事后小薇回想鄭一鳴死狀,對其死因產生了懷疑,所以事隔兩月之后,她又重新去了案發現場,結果發現那里有幾個隱蔽的監控攝像頭,很有可能拍到了事發經過。 所以她裝扮成一個在校女大學生模樣,去了水庫管理處,想辦法接近監控攝像頭所連接的電腦,結果真的發現有兩個監控探頭拍到了事發當時的情形,所以就悄悄用u盤將整個視頻復制下來。 她把u盤拿回家細看那兩段視頻,外人看來雖然模糊難辨,但作為熟悉何子尉的人,她還是能夠分辨得出何子尉對鄭一鳴做了什么。 這時弓建已經離家出走,她一直隱忍不發,沒有把u盤交給任何人。 直到上個月弓建回家,她才把這個u盤交給他。 聽完隊長的分析,文麗又問:“那她為什么不把u盤交給她表姐,而一定要交給弓建呢?” 范澤天皺眉說:“這個問題,我也沒有答案。也許這正是咱們接下去要調查的方向。對了,我打聽到在那三個男生中,小薇最喜歡親近的人是弓建,弓建離家出走后,也只有她一直在關心和照顧他母親,所以我想,是不是小薇愛上了弓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