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明疏影手頭的動作一頓。 他的意思,她聽得懂。無非是想表達,那天竺公主壓根沒把犯事的皇兄當成自己人,因此,她自認為不需要替他承擔罪責、彌補過失。 “還真是強盜一般的理論?!?/br> 明疏影難得沉著臉作出評論,語調里隱含著的不悅,倒是叫聞者不著痕跡地揚起了嘴角。 君寧天默不作聲地坐在那里,由著女子專心致志地替他上了藥,看著她前后忙活著,將干凈的白布一圈一圈地纏繞在他的腰身上。 她的胳臂雖是較為纖長,但在把布條繞到他身后的時候,還是不得不用雙臂環繞住他的腰,好讓左手接過右手中的布團。 就是這樣一次又一次的親密接觸,令他看她的眼神漸漸變得柔和而專注。 他不禁記起了那年初遇時的她——盡管目不能視,卻也是這么全神貫注地替他包扎傷口。 是啊,不論容貌如何改變,她都是當初那個言笑晏晏的可人兒。 ☆、衣不解帶 明疏影抬起頭來的時候,剛好撞上了君寧天隱含柔情的注目。溫熱的鼻息撲打在她的臉上,她愣了一愣,而后身不由己地紅了耳根。 像這樣近距離地環著他的腰身,替他包扎傷口,早在十年前她就做過不止一次??赡菚r,她從未有過如同此刻這般心如擂鼓的體驗。 她想,這一定是因為,當年她看不見,所以才不會太過尷尬。 替自個兒的異常尋到了極好的理由,明疏影站起身來,忽然就低眉輕笑出聲。 “你笑什么?”君寧天問她。 “我突然想起來,十年前那會兒,你也是不愿意假借旁人之手為你上藥?!泵魇栌皫缀跏钦J定了他這十年未改的執拗,眉目含笑著看他,“連年歲可以當你母親的奶娘,你也嫌棄。最后,還是我反復強調,反正我什么也看不見,你才勉強同意我近身的?!?/br> 君寧天木著臉不接話,心里卻是思忖著,她居然還記得這些過去。 明疏影見他置若罔聞,也不打算繼續揭他的老底,這就別過臉,默默地尋到了他的衣衫。 “藥上好了,把衣裳穿上吧?!?/br> 話音落下,君寧天卻遲遲沒有動作。明疏影忽然記起,他的一條胳膊受了傷,便本著好人做到底的原則,替她取來了中衣。 心上的姑娘拿著他的衣裳要為他穿衣,君寧天毫不遲疑地站起身來。 沒一會兒的工夫,明疏影就手腳麻利地助他穿戴整齊,還下意識地替他扣上了衣扣。 行云流水的動作,又叫男子看她看得入了神。 說實話,盡管出身富貴,府里也有丫鬟,但是平日里,他都是自個兒穿衣、脫衣的。在他看來,自己有手有腳,完全可以自力更生,無需經由他人之手。何況,他并不喜歡有旁人時不時地觸碰自己。 然不知何故,今時此日,他卻由著這個女子為自己上藥、穿衣,甚至不由自主地開始設想,從今往后,有這樣一個貼心的可人兒日日照料自己的生活起居,會是怎樣一副美好的光景。 于是,行了舉手之勞的明疏影一抬眼,便又撞上了男子專注而柔和的眼神。 她這才認識到,自己方才那一順手,都做了些什么撇不清干系的事兒啊…… 才剛恢復正常的耳根這就又迅速熱火起來,明疏影卻強裝鎮定地對男子展露了笑顏:“看到你沒有大礙,我也就安心了。這陣子,你好生在府里休養,朝堂上有晏子明他們在,而且我現在也不用扮作傻子了,不會出什么岔子的?!?/br> 語畢,她下意識地就想要轉身離開,卻不料才方背過身去,一只手就被人從后頭拉住了。 明疏影驚愕地駐足回首,目睹的果真是君寧天執手凝眸的模樣。 他面色如常地直視著她的眉眼,低聲道:“我會盡早回去的?!?/br> 這句話,好像合情合理,又似是莫名其妙。 明疏影怔怔地與他對視,看著他冷不丁松了手,向她行了低眉之禮。她訥訥地回禮,眨著眼睛快步離去。 這一刻,明疏影不會想到,才過了兩天,君寧天就出現在了金鑾殿內。 有了威震四方的攝政王坐鎮,才放松了沒幾天的文武百官,自是又開始了夾起尾巴做人的日子。 對此,身為一國之君的明疏影并不覺高興。 “攝政王怎么這么快就來上朝了?” “臣的傷已經好了許多?!?/br> “好了許多才怪啊?!泵魇栌罢_口表示不可能,第三個聲音就冷不防插了進來。 君寧天冷著臉,斜眼看向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的晏子明——舉朝上下,也只有他敢這么拆自己的臺了。 “晏愛卿所言極是?!睙o奈此情此景下,與晏子明并無深交的女子卻即刻出言贊同,將君寧天意欲出口的話生生堵在了嗓子眼。 “皇上英明?!蓖瑯佑X得男子太不愛惜自個兒的身子,晏子明忙不迭拱手恭維,結果自是又被君寧天賞了一枚眼刀。 不過沒關系,反正他目不斜視——看不著。 如是思量著,晏子明便連同屋里的宮人一道,被女皇帝暫且屏退了。他想,這樣也好,誰讓他近來老覺得,這寧天是越發看重女帝了呢?若是皇上治得了這個執拗的男人,以后他就不用發愁了。 于是,他悠然自得地告退了。 屋里只剩下明疏影和君寧天兩人,有些話自然就能敞開了說了。 “你怎么還是跟以前一個樣,不曉得愛惜自己的身子?” 明疏影嗔怪著,不由就想起了她還在他跟前裝傻的那會兒,他也是廢寢忘食地處理前朝政務。 君寧天不吭聲。 算起來,這已經是他第三次從她嘴里聽到這樣的話了。 頭一次,他無言;第二次,他懷念;第三次,他心悅。 須臾,明疏影出乎意料地發現,君寧天居然……笑了? 明疏影瞬間就跟見了鬼似的驚悚起來。她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目不轉睛地盯著美目含笑的男子,完全不理解他怎會是這等反應。 君寧天便是趁著女子瞠目結舌的空當,不慌不忙地斂了笑意,若無其事地坐到椅子上看折子去了。 明疏影驀地回過神來。 “你回去歇著吧!” “不必?!?/br> “你……” 明疏影張了張嘴,卻又不曉得該如何繼續。 誠然,雖說他們業已“故人相認”,不再是單純的君臣關系,但她終究還是沒有什么立場去干涉他的自由。 是以,她微皺著眉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最終無可奈何地回了自個兒的座位。 她想,一旦君寧天出現半點兒疲倦抑或不適,她就有理由遣他回府歇著了。 如此盤算的女子當天便如愿以償了。 入夜,遲遲不愿離宮的君寧天忽然發起了高燒。明疏影嚇壞了,也顧不得什么回去不回去了,趕緊命人將他送到榻上,召了太醫前來為他診治。 太醫說他的燒是傷口感染所致,雖無大礙,卻也傷身。明疏影聽了,既是擔心又是愧疚,得虧服了太醫的藥后,他身上的熱度總算有所消退,只不過,人依舊是不斷地出著虛汗,叫人總也放心不下。 說到底,他也是為了替她求得解藥治療雙目,這才落得如此境地,她豈會無動于衷? 只是,這個人也真是固執,真得好好找個人治治他。 心下又生嗔怪之意,明疏影替他拭汗的動作卻是越發輕柔了。 將自家主子專心照看男子的舉動看在眼里,侍女冬苓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屋子。 是夜,君寧天似是燒得有些迷糊了,竟然抓著明疏影的手不放。她喂他喝水的時候,他也是整個兒靠在她的懷里,連眼皮子都不掀一下。一晚上下來,盡管他不像小孩子那般折騰人,卻也將極少親自照顧病人的女子鬧得身心俱疲。 是以,翌日一早君寧天清醒之后,目睹的便是在他床邊枕臂而眠的睡美人。 他微微一愣,隨即便放輕了呼吸。 辰時將至,窗外的暖光輕柔地播灑在她白皙的臉蛋上,看得他不由入了神。 他悄悄湊近了她粉雕玉琢的臉頰,轉而在她的額頭上印下輕淺的一吻,好似他們已是多年的戀人一般。 他想,她不會知道,在他心里,她便是這樣一個叫他惦念了幾近十年的人。 所以,他也是該找個機會,讓她明白了。 ☆、霸王上弓 約莫一個月后,君寧天的傷好了個七七八八,他等待的那個機會也應運而生。 因為臨近年關,一些總也不忘國婚大事的老臣們又開始蹦跶了。 是啊,屈指一算,再過個一年半載,皇上就該二十了??!要是換做尋常人家的女子,這個年紀都生了兩個娃了,可皇上的皇夫還不曉得在哪個角落里待著哪!這樣不行,絕對不行??! 眼瞅著幾個忠心耿耿的老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直言勸諫,明疏影只覺腦殼疼。 誠然,如今,她已不再是當初的那個傻子皇帝了,不能故作無知、無憂無慮了。她得以一國之君的姿態,鄭重其事地直面大臣們的諫言。 明疏影尷尬地揚著嘴角,下意識地看了君寧天一眼。 他……他居然無動于衷……身為被她救過兩次的“故人”,難道他都不用幫她一把的嗎? 明疏影認為,君寧天應該不是那樣一個冷眼旁觀之人,可是,眾目睽睽之下,她又不好直接問及他的想法。 見大臣們都提議選秀了他卻仍不置可否,明疏影心想,他大概是打算讓她自己作決定了。 于是,她大手一揮,應允了大臣們“遴選皇夫”的請求。 反正她看不上眼的,他們也不能硬逼著她嫁,不,是娶。她相信,在這件事上,君寧天理當是愿意跟她站在同一邊的。 然而,明疏影萬萬沒有想到,君寧天對于其皇夫候選的要求,簡直苛刻到令人發指。 “眼睛太小,除名?!?/br> “性子太急,除名?!?/br> “長得女氣,除名?!?/br> “身板太薄,除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