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是以,對方不說話,她也不吱聲,兩人就這么互相對視著,誰也沒有要先退一步的意思。 直到過了好一會兒,君寧天忽而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反倒看得女子登時一愣。 她……從沒見他笑過呢??v然是這等接近于發笑的動作,在他臉上也是史無前例。 正這么思忖著,她聽到君寧天不慌不忙地問她:“皇上以為,臣為何會選擇你?” 明疏影沒想到他會這般直言不諱,但須臾的詫異過后,她還是據實答道:“莫不是因為朕生來癡傻嗎?” 聽罷此言,君寧天隨即神似輕蔑地瞇了瞇眼:“皇上誤會了,臣只是覺得,皇上看起來比較順眼罷了?!?/br> ☆、多謝厚愛 明疏影做夢也不會想到,君寧天扶她上位的理由,居然會是這樣??墒?,以他這不茍言笑、就事論事的性子,她又覺得,他不像是在撒謊或者說笑。 看著順眼…… 明疏影覺得有些凌亂。 一代梟雄選擇他手中的傀儡,其依據,竟然是那人的模樣是否入得了眼——要是被滿朝文武獲悉了這一真相,真不曉得他們會作何感想。 明疏影的表情有些僵硬,她實在不知該如何接話。 半晌,她才訥訥地問:“攝政王是認真的嗎……” 君寧天略一挑眉,答曰:“臣自然不敢欺瞞皇上?!?/br> 見男子氣定神閑,看她的眼神更是沒有半點閃爍之色,明疏影就知道,包括她在內的所有人,都完完全全地誤解這個男人了。 還真是因為更喜歡她的長相么…… 明疏影眉角一抽。 “那真是多謝攝政王的厚愛了?!?/br> “臣不敢?!?/br> 君寧天嘴上說著“不敢”,然一雙好看的鳳眼卻是斜睨眾生的姿態。明疏影避開他略帶輕蔑的目光,表示既然是一場誤會,那今后她也樂得輕松,還請他作為攝政王,多多提點于她。 說完這番話的時候,明疏影已然盯著滿地的鮮血看了一會兒了。她很想知道,對方是當真濫殺了無辜,還是僅僅為引誘她露出馬腳而設下了局。 所幸君寧天隨即就瞧出了她的心思,以一句不冷不熱的“皇上看到的是狗血”直接給了她答案。 竟敢欺君犯上?! 這樣的話,明疏影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說出口的。她唯有心滿意足地沖男子嫣然一笑,轉身就要離開。 趁著他還沒說要動手收拾她之前,趕緊的,溜吧! 見好就收的女子腳底生風,簡直跑得比兔子還快。君寧天面無表情地目送了她火速逃離的背影,終是未有追究其責。 那邊廂,被硬是“趕走”的冬苓早已等得心焦,眼見一身明黃的女子總算步履匆匆而歸,她松了口氣的同時,自是忙不迭迎了上去。 “皇上!皇上您沒事吧?!”冬苓還來不及上下端量一番,就跟著不曾駐足的女子快步往前。 “沒事?!毖巯?,明疏影只想盡早遠離那冷面閻王的視線,以免夜長夢多。 于是,主仆倆馬不停蹄地回到寢宮,冬苓一問才知,人攝政王壓根就沒動御膳房的人一根汗毛。換言之,她完完全全地被人擺了一道。 “奴婢有罪!若非奴婢輕信他人,也不至于誤導了皇上,害得皇上落入了攝政王的圈套!”意識到以上種種的少女懊悔不迭,跪在地上聲聲道著“有罪、有罪”,“還請皇上責罰!” “他既已對朕起疑,那么,就算今天這一計不成,明日也還會再生一計,這防不勝防的,誰也沒法子。你別太在意了,起來吧?!泵魇栌白匀恢缹Ψ脚c己方的實力之差,所以不會責冬苓失誤,只怪自己先前演得不夠逼真。 “可是……”冬苓抬起頭來看了明疏影一眼,而后立馬痛心疾首地垂下腦袋,“奴婢有罪!” 她不是不明白主子寬以待人的性子,但是,一想到自己的疏忽將為主子今后的日子帶來無盡的煩惱乃至危險,她就深感難辭其咎。 “好了,你先起來吧?!泵魇栌爸坏糜H手將少女從地上拽了起來,抓著她的手,不讓她再下跪,“你這樣一味自責,也于事無補。如今最重要的事,是要想清楚,接下來該怎么做?!比缡欠治隽藘删?,她又覺著自己似乎是說錯了話,“其實,事情也許也沒有你想象的那樣糟糕。依朕看,他未必會對朕怎么樣?!?/br> 話音剛落,冬苓就難以置信地抬起臉來,微微睜大了眼,注目于若有所思的女子。 明疏影將君寧天的原話一五一十地轉述于少女,看著她不由自主地瞪圓了眼珠子。 “這……皇上確定他不是在騙您嗎?” “以他的處世之道,應是不屑于拿這種事情來騙人的?!?/br> “那……”攝政王當真是認為主子看著順眼,所以才選她當皇帝的? 冬苓不禁覺得,這世道真是愈發叫人捉摸不透了。 “那我們接下來該如何是好?”她勉強定下心神,問道。 “和平常一樣,走一步、看一步嘍?!泵魇栌安恢圹E地聳了聳肩,顯然業已恢復了平日里的淡定。 冬苓見她如此,也只能憂心忡忡地點頭了。 打從這一天起,明疏影看君寧天的眼神就發生了不易察覺的變化。尤其是當御書房里沒有旁人的時候,她甚至偶爾會卸下偽裝,百無聊賴地盯著他那張冰冷卻英俊的臉。感覺到女子探究的目光,君寧天不以為意地翻過一冊書頁,讓她有話不妨直說。 明疏影微窘,心道他不愧是習武之人。 “參湯要涼了啊,攝政王還是趁熱喝比較好?!?/br> 君寧天掀起眼皮子看她,映入眼簾的,是女子并無討好之色的面容。 從半個月前起,這個女人就隔三差五地命人送來兩份補身子的藥膳,美其名曰要同他一起分享美食。然而,君寧天是個有知識更有常識的人,他不會相信,有人能傻到拿藥膳當零嘴吃。要是換做這女子尚未登基之前,他倒是覺得,她有這條件犯這個蠢,可惜,他已然對她生了疑心,再一看她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做法,便越發坐實了心中的猜測。 后來經事實證明,他的懷疑是準確無誤的。 收起短暫的回憶,君寧天不冷不熱地瞥了女子一眼。 “皇上可知,在你每日享用這上等補品的時候,我麗國有多少百姓尚食不果腹?” 明疏影瞬間感覺好生冤枉。 她低眉看了看眼前那碗寡淡的參湯,略不服氣地嘟囔:“攝政王那一碗,抵得上朕十碗呢……” 誠然,她雖是沾了他的光,得以喝上許多上好的補品,但是,她從來沒想著要趁機撈上一筆。是以,她讓冬苓再三叮囑了膳房,給攝政王的補藥,按尋常的法子熬制,至于她的那一份,只需從攝政王的補品里舀出一小勺來,用清水兌了即可。 當然,這件事,君寧天是不可能未卜先知的——而她,也不打算當真告訴他。 因此,明疏影只輕聲嘀咕了一句,就收了那點兒小心思,一本正經地注視著男子的面孔,鎮定地對君寧天道:“攝政王說的是,但不知攝政王是否想過,一個不懂得珍惜自己的人,是沒法為百姓帶來綿長福祉的。攝政王若真心為我麗國子民著想,還當保重身體、勞逸結合?!?/br> 腦中忽生一念,她頓了頓,又微笑道:“至于朕,自明日起,朕便以水代湯,也算是與天下人同甘共苦了?!?/br> 明疏影泰然自若地說罷,也不等對方作出回應,就徑自貼著冬苓的耳朵,低聲吩咐起來。君寧天被她這軟而不弱的一番話堵得沒了聲音,看她的眼神里卻是多了幾分深意。 那之后,君寧天還是默不作聲地飲下了參湯。只不過,他總覺得,自己之所以會從善如流,并非因為這話里帶話的小丫頭,而是在于,她的一席話實在有些耳熟。 原來,過了這么些年,他還是未能參透當年聽過的箴言。 ☆、整與被整 自是日起,御書房里依舊會動輒送來兩份“補品”。只不過,它們一個是補身的,一個卻是補水的。 君寧天眼瞅著一身明黃的女子“咕咚咕咚”地飲下后者,面上仍是無甚表情。直到好幾天后,他無意間得知,原來之前的兩份補品就大不相同,這才默默地陷入了沉思。 他忽然記起,某一日,他曾親自踏入她的寢宮,卻沒見著滿屋子的金碧輝煌——如今想來,早在那時,她的品性便已顯露無疑。 意識到自己的想法竟與這十七歲的少女不謀而合,君寧天說不上來是個什么感覺。 不過,無礙。既然她愿意當個好皇帝,那他成全她便是。 于是,翌日早朝過后,明疏影的面前突然多出了整整兩沓厚重的書冊。她睜大了眼,不動聲色地看著小太監將古籍恭恭敬敬地呈上,最后將視線投向了坐在那邊的君寧天。 “皇上既然業已恢復清明,即日起,便好好學習治國之道吧?!?/br> 她聽男子氣定神閑地說罷,不禁用一種近乎“見鬼了”的眼神看著他。奈何對方只匆匆瞥了她一眼,就若無其事地看他的奏折去了。 明疏影遽然生出一種錯覺:他好像在整她。 是的,她沒覺得他此舉乃是一個危險的信號,也不認為他是真心要把她培養成一代明君,就是覺著……他更像是在整人。 她扯了扯嘴角,垂眸一語不發地拿起最上面的一冊書。 罷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學著點吧。 以這一念頭為指導思想,明疏影乖乖在坐在案前看起書來。由于以前在明家不受人待見,她經常閑來無事便捧著書本啃讀,幾年下來,盡管無人指點,卻也憑著自己的能耐,飽覽了各類書籍。 要知道,明家可是書香門第呢。這君寧天想拿這些書來擠兌她,怕是要大失所望的。 不過,考慮到原主生來癡傻,怕是識不了幾個字,她還是非常忠實地扮演著目不識丁的九公主,跑去……頻繁地請教了君寧天。 “攝政王,這個字怎么念?” “攝政王,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攝政王,這本書是不是缺了幾頁???” 君寧天本是不冷不熱地逐一解答,可被人打擾的次數多了,他的那張俊臉就不受控制地冷了起來。偏偏那個叫他不悅的女人還毫無察覺似的,兀自一本正經地跟他討教。 更叫他略覺詫異的是,離開御書房前,她還特地命人將一部分書冊搬去了她的寢宮,儼然是副要努力研習、天天向上的架勢。 對于這樣意外的發展,君寧天沒有任何表示。 說實話,他也不清楚這小丫頭預備怎么做。畢竟,自打裝作癡傻的真相被他當面揭穿之后,她依舊在文武百官面前表現出癡兒的模樣,唯有在私底下,才會像個正常人一般同他說話。 換言之,莫非她打算一直裝下去?明明他都已經跟她坦言了,自己不是因為她天生癡呆才扶她上位。 君寧天頭一回感覺到,這天底下也有他捉摸不透的心思。 相安無事的日子,就這樣一晃而過。時值冬月,大雪紛飛,御書房里早早地烤上了炭火,可坐在主位上的女子仍是雙腳冰涼。她趁著某人不注意的空當,偷偷朝侍女冬苓遞了個眼色,少女得了暗示,也不由自主地朝某處看了一眼,確信待在那兒的男人壓根沒留意她們主仆倆,她才悄悄從懷里掏出一個湯婆子,將之塞到了御案之下。 在那里,明疏影早早地脫了鞋子,眼見想要的物件終于被塞了過來,她欣喜之余忙不迭用腳將其撥到了合適的位置上,然后把兩只玉足擱在上頭。 唔,暖和多了。 抱著個暖手爐又踩著個湯婆子,女子頓覺無比愜意。 總算可以集中精神看書了。 如是思量的明疏影,很快就被現實狠狠地打擊了一把。只緣她才心滿意足地待了沒多久,不遠處的君寧天就忽然抬起頭來,無甚表情看向神情愉悅的她。 視野中,粉雕玉琢的女子正一手揣著個熱乎乎的手熏,另一手翻動案幾上的書本。她看書似是頗為入迷,全然沒有察覺到他良久的注目。